于是一起回去尽兴不提。
及等这日事了,凤姐回到自己屋中,便唤了奶娘细细盘问一回。
那奶娘也是唬得很了,自回来就时时念着,绞尽脑汁细想先前的事。如今凤姐厉声喝问,她顺着话音就跪下来,一面浑身发抖,一面将一应事体从头到尾说尽了。
凤姐越听越怒,恨声道:“你是大哥儿的奶子,管旁人什么事?那孽种吃不吃茶,与你何干!日后再要有这样的事,我先把你打个烂死!”
奶娘连连磕头不迭,片刻额上就是一片青紫破皮,却一声不敢出,只滚下两行泪来。
平儿暗暗叹一口气,因道:“奶奶,想她也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敢的,先饶过她一回罢。”凤姐冷哼一声:“还不下去!”
待这奶娘一走,她便问道:“哥儿可都好?”
平儿点点头,道:“方才睡下了,瞧着也安稳,想来是没吓着。”
凤姐吐出一口气,面色沉沉,且与平儿道:“你瞧瞧,我果然看得不错——那就是个畜生孽种!只等咱们哪里露了空,就要咬人!如今又这样,只怕哪天我没了性命,还不知缘故呢!”
平儿也觉棘手,因道:“可不是,如今虎有伤人意,偏他又是老爷这边的哥儿,打发不得。这一日日的,咱们哪里有千日防贼的理儿?虽说他现困在院里,不能常常出来,总也要防备个万一的。”
这却是正理。
毕竟贾环虽是庶子,那也是贾政的血脉,先前魇魔法推蜡烛那两件事都不能扳倒。如今这一桩事没凭没证的,又能怎么说?反显得她们凭空污蔑人呢。
凤姐反倒冷静了些。
早前一阵,她就细想过赵姨娘并贾环两个。那赵姨娘不必说,原已是打发了去。如今不过念着探春、贾环的名声,且放一放罢了。再有,她在外头,也生不出什么事来。现今也就贾环一个麻烦。
虽如平儿所说,他这难办。但也不是没有法子。
“他虽难,倒也有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凤姐冷笑道:“虽说父母在没得分家的理儿。可这婚嫁一定,自然各处有各处的屋舍。就如大老爷,这不分房也是分了,原是两处。”
平儿道:“话虽在理,可也须依着齿序来。从二姑娘起,下头宝二爷、三姑娘,然后才是他。这一节一节的,哪个不是要花个几年的功夫?老太太又早说过,宝二爷娶妻不能早的,更是难办。”
凤姐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虽说不能早早娶亲,定亲却是无妨的。只消有这个名头,后头我说要早些筹算聘礼嫁妆,使他与宝兄弟、二妹妹、三妹妹一道置办了。谁能说什么?我且是个好嫂子呢。”
这也算是个法子。
平儿道:“宝二爷不必说,原是定了林姑娘的。二姑娘、三姑娘两桩大事,如今又是这么个光景,怕是未必容易。”
凤姐垂头想了想,道:“二姑娘倒还罢了,咱们把远近的亲眷世交一类寻摸一回,至多将京中的大族盘点一回,总能寻出个差不离的。说与二爷,使他告诉大老爷,想来不难。
三姑娘却又不同。老太太、太太看重,生得也好,又精明能干,倒不能轻易许了去。老爷又爱读书人,寻常的世家侯门未必中意。倒是大奶奶那边能问一问,要有个林姑爷那一流的人,想来也就妥了。”
这么一说,竟也不显得很难了。
平儿也不提贾环须得娶什么亲,横竖也就差不离的人家寻一个,比之迎春更容易。当下,她只将事儿盘算一回,也点了头:“奶奶好谋算,咱们细细理会了,二三年总能把事了了。这之前大哥儿又小,总在屋里的,倒也不须十分愁。”
正说着,外头贾琏走了进来,见她们神色有异,不免疑惑:“你们这是怎么了?”
凤姐冷笑一声:“正说你的好兄弟呢。”
平儿便将事情说了一回。
贾琏也变了脸,恨恨道:“好个畜生!你们别急,我去寻他理论!”
“理论什么?”凤姐道:“没凭没证,大哥儿还没破一点皮子就拦下了人。你去说,倒显得咱们无理!旧年那魇魔法,你还不知道?依着我说,早早打发了才是正经。”
说着,她便将自己的想头说与他。
贾琏细想一阵,倒也有几分把握,因道:“这倒使得。二妹妹青春已大,寻个人家也是好事,不怕老爷太太不依。宝兄弟也不必愁,只三妹妹难了些,咱们好生寻摸寻摸,花个一年半载的功夫,还愁没个好人?”
凤姐道:“你既这么说,倒是把二妹妹的事先做定。有了这一遭,后头自然容易办的。”
夫妻说定此事,便在暗中密密筹划起来,也不须细说。
只后头再见贾环,贾琏便觉厌憎,每每喝骂几句,乃至寻个由头,伸手捶打几下,竟都有的。贾环自小惧这堂兄三分,又有长幼之分,不敢动手,心里早忘了先前自己对大哥儿的那点邪念,只更把这夫妇两人恨到骨子里。
这里种种,宝玉一丝儿也不知道。
因贾政书信,这一阵几处姻亲故旧多有出力帮衬。三五日里,或有打发人请宝玉过去款谈经义,或有邀他诗社宴饮结交人物,又有送后面主考的文卷,细陈其偏好等事,也不消细说。
宝玉虽生了承担之念,也着实用心,这些个应酬结交也都做得妥当。但每次回来,便要往黛玉处诉说,多有厌恨。
黛玉见他如此自苦,也为之牵肠挂肚,每每设法宽慰,也不消细说。
紫鹃看在眼中,也觉怅然。
要是在现代,贾宝玉厌恶官场,只管往艺术文学上发展,自然也是大道。可在这个时代,却只能往科举上来,不然,纵然是唐伯虎、徐青藤那样的大家又怎么样?家业一去,落魄后半生。
只是这么摧折灵性,去做不愿去做的事,宝玉也就是十来岁的少年,当真也让人不忍心。
因此,近来紫鹃见宝玉过来,略陪一阵,便多有躲开的,也为他们能多说些体己话来。只这回宝玉过来,她往外头去,却见宝钗正摇着扇子过来:“你们林姑娘可在里头?”
紫鹃忙往里面让,因笑道:“在呢。这日头毒辣得很,姑娘快进来说话。”说着,又提了一句宝玉也在的话。
宝钗笑道:“这可巧了,我们竟凑到一处来。”
一时进去,黛玉、宝玉已是听到声儿,起身相迎。待得彼此坐下,便说了一阵近日的事项来。
里头宝玉却着实耐不得,这一阵所谓应酬往来,比之那些经义时文,更让他厌恶。
说不得几句话,他便抱怨起来。
黛玉温言宽慰,虽念及宝玉心意,不肯说让他丢开手的话,但宽慰的时候,却也隐隐有些这样的意思——依着她看来,天下事不如意者常八九,自然不能全说抛开手的,但要是十分抵触,却也实是该放手的。最为要紧的,还是那么个人。
宝玉也知道她的心意,不过求她抚慰,消去厌憎倦怠,求个心中快慰罢了——总归自己煎熬着,也不是为了甚个高官厚禄,只求能与这些人担当一二罢了。
偏这时,却有一个宝钗,听了一回话,默默了半日,终究忍不住道:“宝兄弟,这些个庶务虽可厌,只男人读书辅国,都在这些事里历练出来的,倒不能全然抱怨。如今你又要进学,更要在这些经济仕途上留心才好。”
她说得情真意切,可说是谆谆教诲。
黛玉、宝玉却都听得眉梢微拧,神色淡淡。至如紫鹃,更是有些哑然:这宝姑娘果真是另一路人。只她贤德也罢,真心也罢,这一腔好为人师的心,怎么多落在宝玉身上?
这么想着,紫鹃却忙笑着岔开话头,因笑道:“方才打发春纤去烧水烹茶,怎么半日还没见着她,我去瞧瞧。”
一时说着,一时往外头去,不过片刻就端了个茶盘来,与黛玉三人各奉上一盏新茶,又道:“这是二奶奶才打发人送来的新茶,说是什么云雾三清茶,原是前一阵新上贡的茶叶。这名儿雅致,也不知味道怎么样。”
宝玉笑道:“只你们好,怎么我就没有?等会子我可得抱怨抱怨,凤姐姐也忒偏心了。”
一面说,他一面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轻啜一口,只觉清冽微苦,余香幽微,却有些清韵,不觉点头称赞。
黛玉笑道:“凤姐姐这么个周全人,再不能忘了你的,只怕袭人收了去,你还不知呢。你不信,就问问宝姐姐。”
宝钗点一点头,道:“昨儿我也得了,只没尝过,现看来这茶叶倒也有些野趣。”
说得两句,外头又有琥珀过来,道是尤氏来了,贾母请姑娘们过去说话。
东府贾敬薨了,至今算来已有百余日,贾珍等人自也渐次从铁槛寺回来。这一桩大事虽了了,东府却不免堆积了诸多事体,又有外头的大事小情,也难尽数。
是以,贾珍并尤氏今日才登门过来。一则与联络情分,二来也是久未问省贾母,自然要来郑重拜一拜的。
贾母见着他们,自也有些伤感,又留了尤氏说话。王夫人见气氛凝滞,便命丫鬟唤姑娘们过来说话,免得贾母伤心积在心底,不是养身的理儿。
宝玉三人听了,忙答应一声,略作收拾就过去了。
谁知到了那里,却见里面正说得热切,并不似先前听见的那样沉闷。三人心里疑惑,进来坐下静听了一回,这才知道,原是尤氏提及妹妹尤二姐的喜事,这才破了先前的闷气。
这些个事,本与他们无甚关系,只宝玉、黛玉、惜春知道些东府的阴私,着实留意。旁人不过凑趣说两句就罢。
宝钗、探春两人素性敏锐,见非但宝玉开口相问,连着黛玉、惜春都说了两三句话,不由有些疑惑,只不好张口罢了。
待得事了,探春斟酌一二,便拉了惜春一道回去。及等到一处僻静角落,她便问道:“那尤二姐是又是哪个?先前老太太那里,听着你们的声气,怎么倒似都很认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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