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声响,会让人本能地睁开眼睛。
这里是建康城中最大的客栈,行夫走卒花个小钱就能在这收获一块床板一床被褥,为明日的忙碌生活提供一场美梦。
吃面的声音大快朵颐,面条呲溜地被吸进嘴里,大口喝汤咕嘟咕嘟,放下碗用袖子毫无风度地抹了嘴:
“不吃点吗?”
她觉得自己在一场幻梦之中,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夹起碗中的面条送入自己的口中。
她吃过这家客栈的面条,用着猪骨熬得大锅汤头,放着两片的干瘪青菜,还有客栈老板善心大发时削进汤里几片牛肉。
在每一次杀人之后,在每一次浑身冰凉之后她都会坐在这个位置上,将整碗面条吃干抹净,只是为了用那一碗热汤去提醒自己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自己还活着。
筷尖还含着嘴里,她却不自然地抬头回以对方自己那复杂的眼神。
南宫舞托着腮,看着自己吃着面,不知道为什么在微笑,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两个人走在码头处的桥上,海风裹挟着微微咸腥气味吹动了银如意的长发。
南宫舞走在前面,边走边伸着手,惬意地那个懒腰伸展到了自己觉得最舒坦的程度:
“好久没有那么放松过了。”
银如意不知该怎么回答面前这位前辈,因为她对南宫舞的理解也仅仅存在于柳和歌的只言片语当中,纵使自己有着不少疑问也只是咬着唇一语不发。
南宫舞当然明白银如意的身躯,微微侧过头投来微笑:
“你本该和你母亲一样,被埋在那一滩没有意义的铁水之下,是我救了你哦。”
自己还能活着,自然就是眼前之人随手创造出来的奇迹,但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让自己得到了“道”的垂青:
“二夫人不该救我...”
话音未落,纤纤玉指点在了银如意的胸口,这一指不是什么诛仙灭佛的杀招,仅仅是南宫舞的一种回答:
“不会痛,对吗?”
指尖所指,恰好那一剑穿心的所在。银如意感觉不到痛苦,同样也因为感觉不到那掠夺自己生命之苦痛而皱起了眉头。
她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看向面前的“道”:
“二夫人,你究竟希望我做什么?”
她眼前的南宫舞,依然不是那个手持巨剑的女人,而仅仅是一名少女,一名与南宫箬年龄样貌相仿的单纯少女:
“没什么,送你来到这个你想要世界而已。”
恍惚间,她看向湖中心的庄园。
日落黄昏,残光吃力地从山脊挤出打在庄园的外墙上,呈现出迷人的暖色。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来到这里,但终究还是咬了牙走向庄园中。
在步入湖心的小桥上,一个女孩好似等了自己许久,招着手对着自己喊道:
“姑姑,你回来啦!”
女孩的五官遗传了桐箫那精致的凤眼小嘴,脸部的轮廓同她父亲一般饱满圆润。
无论旁人怎么看待,终究都会说一句“长得真福气”。
看到女孩的瞬间,银如意好似明白了一些事情,扯着笑牵着女孩的手进入了这个名为“家”的地方。
桐箫已经备好了一桌酒菜,元宝也一把抱住了向自己奔来的宝贝女儿:
“元元啊,刚刚有好好和姑姑打招呼吗?”
“有呢!”女孩被父亲抱在怀里,手指向矗立在门口的女人:“姑姑终于回家了,可以陪元元一起玩了。”
元宝的眼神看向“兄长”,自然地说道:
“姐,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奔波,辛苦你了。”
银如意再次苦笑,却感觉眼角有些酸涩,用手故意挡住了一只眼睛,说着自己不擅长的俏皮话:
“真呛啊,桐箫姐是做什么辣味菜吗?”
父女二人哈哈大笑,桐箫则从后厨端出炖好的鸡汤,看着兄妹三人吩咐道:
“元元,姑姑刚刚回来,带她一起叫奶奶吃饭好吗?”
“嗯嗯!”
女孩从父亲怀里跳出,热络地握住银如意的手,向着那曾经代表着他人罪恶的地下走去。
走道两侧已经不是牢房,而是一间间展示着奇怪画作的展示间。
去除了牢门,让人透过温暖的纸灯看清那也许是女孩稚嫩的画笔。
把元宝画得如同打满气的皮球,把桐箫画得如同一只弱不禁风的竹竿。
银如意没有忍俊不禁,只是边在女孩的拉扯下,边仔细看着这些记忆的碎片。
是温馨,是欢乐,是自己不曾拥有的一切。
最后一幅画,是两个白衣人,肩并肩坐在一座石桥上。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加之女孩幼稚的画法,让人不清楚画中的两人到底是谁。
但她却驻足在那看了许久,直到女孩提醒道:
“姑姑,我们到咯。”
她从来没觉得烛火如此温暖,哪怕香向梦此刻背对着自己。
女孩见自己带到了位,哼着小调就离开了这尽头的房间。
无处不在的烛火照亮了那个女人的背身,她此刻双手微动仿佛在缝纫着什么东西:
“你回来了?”
银如意站在烛火前没有说话,于是香向梦撇过头,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女人面孔,却又很快地转过头:
“是你啊。”
“娘...”
“某些程度上,算是吧。”香向梦轻笑了一声:“你不恨我吗?恨我赋予你男人的身份,恨我归还了你女人的身份。”
银如意想跨过烛火,却被女人的下一句话止住了步伐:
“应该感谢鸣,让我能够知晓一切的可能,让此刻的我选择这样的结局,见到别样的你。”
她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将那件红衣用双手摊开,借由烛火让银如意足以将其映入眼帘:
“这里的你,可能还没有资格穿上这件衣裳。”
女人回过头,对着银如意说出了母亲该有的话语:
“留下来吧,元宝那傻小子不明白什么情况也无所谓,你是我香向梦的孩子,无论世界如何变换,都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女人站起身,踢倒蜡烛跨过烛火,将红衣与拥抱全数塞入银如意的怀里:
“这里,可以是你的家。没有仇恨,没有执念,只有家人的欢声笑语柴米油盐。”
“留下来吧,他也在这里,没有宿命和既定的结果。”
银如意却缓缓地推开了香向梦,带着眼泪摇了摇头。
香向梦看着女儿的泪,轻轻地用手拂去,无奈却又欢快地说道:
“这样啊,原来你已经自由了。”
清晨的小桥上,银如意穿着那袭红衣看着河道上小舟穿梭。
不一会,一个带着热气的拍肩与熟悉的声音接踵而至:
“你提前回来了?”
她转过头,看到穿着一身青衫的南宫亦叼着肉包,同时手上向自己递来同样的早点:
“你不是和柳和歌吵架,所以才出去寻清净吗?”
银如意苦笑地接过肉包,随口扯了个谎:
“想明白了,就先回来了。”
南宫亦顺势坐在旁边,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感到奇怪:
“说你脾气变好了,你会不会生气?”
“如果你这算是为他说话,那我也会觉得你变得有点奇怪。”
“他是我十几年的好兄弟,你们两个结婚还是我主婚的,偏袒谁都是我的不是吧。”南宫亦吃完肉包,心满意足地说道:“你现在给我的感觉蛮陌生的,变得比较...冷静?”
银如意不想谈这些,随口扯了下别的话题:
“箬小姐,最近怎么样了?”
“什么箬小姐?”
“你的妹妹...”
“你是不是记错人了,我这家里独苗可没少被镝爷教训,要是有个妹妹她不得跟着我吃苦啊。”
南宫亦看着银如意听到答案后没什么波动的恍然大悟,站直了身准备离开:
“需要我帮你叫他过来找你吗?”
“不必了,”银如意轻声婉拒:“过一会我就走了。”
“去哪里?”
“他一时半会找不到我的地方吧。”
“如意你还会有这种坏心眼,稀罕哦。”
南宫亦调侃了两句,摆了摆手也就离开了:
“这件衣服也蛮好看的,很适合你。”
“对不起。”
她抬起头,看着一袭白衣的男人双手空空地站在自己身边。
当然很快,也不再是两手空空了,因为他已经牵起了自己的手:
“是我忘了每年十月十四的约。”
南宫亦,真难得你会多管闲事:
“没事,我要走了。”
她看着柳和歌的那双眼,那双清澈不带着迷茫的眼,第一次映照出自己的模样,带着喜悦与爱恋的情愫,映照出自己开怀痛哭的模样:
“你做到了,不是吗?”
“柳和歌。”
天地之间刹那化为黑白二色,万事万物宛若画纸景色定格不动。
掌声与世界的破碎同时进行。
构成人事物的线条逐渐抽离,涂抹爱恨仇的色彩逐渐消散。
灰色的空间,南宫舞向着自己鼓掌。
随着每一声掌声,那原先的世界逐渐还原。
青草布满墓堆,却见一只掉了色的风车立在一个坟头,靠着微风吃力地转动。
“香氏母子长眠于此”
墓碑上寥寥八字,三座并排的坟堆。
银如意缓缓伸出手,取下了那兴许不能再次转动的风车,听着掌声结束,听着自己的的开口,听着一切的结束与开始:
“前辈,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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