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那孙绍祖自是欢喜非常,拱手下拜,正欲弃了旧年的嫌隙,重做攀谈结交之意。
谁知贾赦却并不十分理会,不过粗粗应酬几句,便完了这一桩事,转身就走。
孙绍祖见着,眼中神采一暗,面上却还是堆满笑,在贾赦背后一拜,后又与贾琏言语起来,口里倒都是世交一般的意思。
贾琏本就厌他言行,又见贾赦只是匆匆完了事,便越发不在意,也不与他十分言语,不过说些温寒闲事,旁的一概不论。
如此小半盏茶的光景,孙绍祖倒也瞧出意思来,心里暗暗有些懊恼,复又生出些恙恨,只不肯显露,外头倒百般赔礼的模样。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知道多留无益,再说几句话,便托辞拜离。
贾琏将他送到外头,略一拜礼,眼见他转身走了,自己也不多留片刻,立时回去。
倒是这孙绍祖听得脚步响动,倒停下来转头看了一眼,眼瞅着人影全无,不过两个小厮侯在那里,他眼珠一动,掠过高大阔朗的门庭,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这才又径自去了。
到了外头,自上了马,他一路也无旁话,一等回到家中,才叫来管家:“去打听打听,那贾家可还有什么姑娘正当年岁?”
那管家却还记着旧年打听过贾家的消息,稍一思索,忙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大爷的话,早前大爷做亲事,便问过他家,只是那会儿他家二姑娘已是定了婚事,旁的又年岁尚小,并未做亲,便不曾理论。小人还记得,他家有一位三姑娘,早前便说定了南安郡王府上,另有宁国府那边的一位四姑娘,只是年岁太小,怕是与大人未必相当。”
孙绍祖有些不耐,摆手道:“南安郡王府上,我自然知道,倒是做得好姻亲!你让你去寻他家极亲近的姻亲世交家的女孩儿。哼!现在外头流言也多,我倒是想要登门求亲,可惜着,怕是不入他们家的眼!”
一行说,一行又有些悻悻然,不免伸手一推,把个桌案推倒:“不过靠着姻亲的力,一概都是猪狗一样的人物,倒在我跟前拿大!哼,如今我是奈何不得,往后,可要看看运道了!”
管家见着,忙往后退了两步,立在角落里,一声儿也不敢出。
那边桌案反倒,笔墨纸砚并茶盏书卷滚了一地狼藉,孙绍祖一脚踩在上头,眼里射出狼一样的光:“还不赶紧下去查探!”
有了这一句,管家如蒙大赦,低头弯腰应了一声是,便快步退了出来,脸上却是冷岑岑出了一层细汗。
外头候着的小厮早有些战战兢兢,见着管家如此,忙上前来搀扶,又打叠着小心探问:“大管家,大爷这是怎么了?”
管家摇了摇头,见都是孙绍祖随常服侍的人,便随口嘱咐他们:“大爷恼了,你们仔细些,没有叫唤别进去,一时进去,也要打叠着小心。”
说罢,便匆匆走了。
那边贾家浑不知孙绍祖这边的想头,只是百般忙乱不休。
这日,又有乌进忠领着人押送粮米银钱等物。
凤姐如今虽管家,这些个事,旧年却是王夫人料理的。这会子不免要回了贾赦、贾政两处,得了应允,又请贾琏在外,自己并探春两人在里头着人盘算清点。又有黛玉、惜春两人,也帮衬着料理事体。
那乌进忠早写了各色孝敬供上的粮米等物,不过着仆妇等人清点入库,原是小事。只是今岁收成,就比旧年减了二三分,休说凤姐等人面沉如水,就是外头的贾琏一看,也要抱怨。
乌进忠少不得将里头的艰难诉说一回:“小人不敢欺瞒,原是这年景一岁不如一岁,倒有一半的田地,竟要赔损的。偏又添了许多流民强人,常有劫掠,一整年竟没个歇停!小的们只好打点人手,百般防护,连着过来的时候,差点也被一伙强盗劫了去!幸而,带的人手多,又与那边府里的管田庄的兄弟一并走,虽死伤了几个,到底还护住了。”
这话一出,贾琏也是吃了一惊,忙道:“什么?竟还打死了人!”
“怎么不是!”前头乌进忠便说了一通天灾的话,只是贾琏并无十分理论,如今再见他倒在意这个,忙将里头的艰难险阻描绘了十分出来。
贾琏听了,倒是有些嗟叹,面上的不满也消散了大半。
乌进忠拿眼角余光窥探两下,心里便松了,忙满口称是,正要告退下去歇脚,忽然里头出来个婆子,问他今岁究竟有什么天灾,又有哪里的人祸,竟要列个条陈的样子。
这是从来未有的事,他不由一怔,脑中急转,口里已是应道:“一时理论起来,小的也不知如何说起。这会子想来,也只几件大的还记得明白。”
说罢,他便将那几桩粗略说了一回。
那婆子听了,进去回了话,出来便道:“奶奶姑娘们说,如今天色已晚,你也受累了,这些个事,也不急于一时,竟安生歇下。明儿后儿得空,列个条陈送进来便是。”
这乌进忠听了,忙垂头答应了。
婆子进去,自然回了话。
才说完,就有贾琏进来笑道:“你们倒精细,连这个也要个条陈的。”
一听这话,凤姐便看向黛玉,笑着点头道:“原是林妹妹说的,道是她那里都是这么定的,我听着倒是有理。一应灾情如何,又有什么强人,总要有个条陈,细论明白才是。不然咱们也只凭他们说去了。”
黛玉忙谦逊道:“我倒不理论这个,只听紫鹃那丫头向日里这么料理,便多问了一句,倒不知府里的规矩,原是不同的。”
“这却好。”探春道:“一应都有细故,查起来也明白,便是编,首尾相合,也是难的,又现有例证,一查自然明白。”说罢,她看向黛玉:“我素日看紫鹃,差不多的人都不如的,如今瞧着,果然是。”
“倒论不得这话。”黛玉一笑,将这话岔开:“只那乌进忠,倒似有些藏掖。”
贾琏拿起茶盏吃了两口,便放下:“这田庄的事,原就油水足,自然有藏掖的。只是晾他也不敢太过。”
“怎么又是太过,怎么又是不过分?”凤姐却冷笑一声:“他们在那田庄里,也是老封君一般,咱们倒似打秋风的一般。”
听得这话,贾琏拿着茶的手一顿,因问道:“难道你又要查账?”
“这盗贼四起,我如何查去?”凤姐听这话不对味,因瞟了贾琏一眼,嗔道:“何况我算哪个牌位上的人?旧年太太且不查,我这会子查探又算什么?我得不了甚个好,倒平白落个刻薄名声。”
探春笑道:“凤姐姐抱怨是抱怨,若果然这么想,早不提这话了。”
“这我深知的。”贾琏应了一声,目光却在凤姐身上掠过,重端起茶来吃了一口:“罢了,先不论这个,东西都清点明白了?”
凤姐道:“这是自然。”
几人说了一回话,又将旁的杂事料理明白了,便各自散了去。
凤姐自与贾琏一道,黛玉便与探春、惜春回园中,一面走,一面不免说些闲话,谁知还没到园中,就见着李纨的小丫鬟过来,笑道:“奶奶打发我来告诉姑娘们,宝姑娘并蝌大奶奶往这边顽,正在她屋里呢。”
“怎么这会子倒过来了。”探春含笑道:“好一阵没见面了,咱们便过去坐坐罢。”
黛玉并惜春只得答应,一时过去,彼此叙话一回,两人便方散了。
惜春是为着自己屋里的事,黛玉却是因为时气所感,稍有咳嗽,虽比旧年病症轻了些,汤药等物却还是预备起来。这会子回去,自然是为了这个。
果然,一等回去,紫鹃便上来与她解开披在外头的石青羽缎白狐狸里的斗篷,一面问道:“姑娘怎么这会子才回来?”
黛玉便将乌进忠一件事说与她听,一面叹道:“凤姐姐与我们说,只怕明岁用度越发吃紧了,旁的不提,几样细米里竟只有旧年的一半,越发艰难。”
紫鹃沉默了片刻,因又问黛玉:“那些下等的粮米呢?”
“自然也是短了。”黛玉应了一声,忽觉得有些不对,回头看向紫鹃:“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几年旱涝不定,连年灾荒,如今外头宅子那边人口滋生,这几年常有说要买些粮米来。”紫鹃一面与黛玉言语,一面笑道:“偏后头开了个粮铺,只怕未必如往年那般积攒下来。”
黛玉眉间微蹙,因问道:“姨娘他们竟虑不到这一处?”
“这倒不是,不过姑娘提起来,我便想到了这一出,并没问这个。”紫鹃打量着黛玉神色,有心让她添些忧虑,多积攒些粮米:“想想那乌进忠送钱粮入京,这浩浩荡荡一群的车马,又都是些下地的结实男人,京城附近的田庄,这都差点被劫了去。可见这流民强人之多。送来的粮米,姑娘又说了,比去岁还减了许多,可见越发艰难。我方有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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