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听三人说来道去,总是些不吉利的,也渐渐有些厌烦起来,因道:“怎么都是这些话,连着一桩好事也无。”
婆子们一听这话,忙凑趣笑道:“这外头何等艰难,如何比得上府上富贵从容的?我们说与太太这些散话,不过凑个野趣罢了。若说吉利,娘娘如今随驾在侧,又是正经的秋猎,何等盛大,真个光彩喜庆,岂不是一桩大吉利。”
“要说这个,倒也不错。”邢夫人一想,也是如此,因就抹过这话不提。而婆子们也心里有数,自然寻些新鲜有趣又吉利的趣事闲事言语。
邢夫人与她们消磨了半日,倒也渐渐心气平和下来,又因如今秋热未消,竟渐渐打起瞌睡来。婆子丫鬟们见着,都渐渐压低了声音,不敢吵扰,只静坐相陪,又相互打着眼色,迟疑着要不要先退出去。
偏就这个时候,外头忽得有婆子进来回话。
邢夫人猛一惊醒,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婆子赔笑道:“原是老爷打发人来请太太过去,又是有一桩事须得商议。”
近年稍有这话,邢夫人便有些诧异,因想到管家两字,心底倒是生出个想头,忙命人取来镜奁,稍稍修饰整顿,又打发了傅家婆子等人,自往前头厅堂里去。
到了那里,方知道原是平安州的部将又送了礼来,偏这会子凤姐等人料理元春那边的事,竟抽不得空。又有婆子等往女眷处请安,贾赦便请来邢夫人料理事项。
邢夫人虽觉没趣,只瞧着收礼两字上,自己且沾着些便宜,倒也完满了这事。
只说这也是偶尔一件,谁知后面二三个月,竟渐渐有些旧日走动少了的人家,又自活络起来。一来二去,竟有些旧年兴盛的光景。
虽则贾赦如今已无爵位,可被这些个人以一捧,倒也渐渐有些老封君的模样儿。连带着邢夫人,也因女眷往来,渐次心胸开阔了些:凡见了人,都是满团笑脸的恭维,连多看她歪斜的眼角唇边都无有,时日一长,她竟也渐渐将计较的心松了大半。
至如贾政、贾珍两处,也是日渐有些旧日的模样。
只是贾政念着守孝两字,倒还推脱的多,贾珍那里,却渐渐有些放肆起来,又比着旧日的宴饮赌牌等事,渐渐兴起来。
凤姐等人看在眼里,也不理论,只是常日里自家说起来,不免有些议论。又有贾环,因身体渐渐养好,贾政又发狠,比着旧日魇魔法推蜡烛等事后的例,重将他拘束起来,一应课业且在上面加了许多。
贾环正自苦楚,又听得这些,真个是百爪挠心:有个同胞姐姐做娘娘,如今家里又多倚仗,纵然老太太、太太去了,谁看不高看宝玉一眼?倒越发把自己比下去了。细想来,也就是我投生在姨娘肚子里,人人都奉承他去,真真叫人不服!
一面想,一面看着课业,越发咬牙起来。
只因拘束得狠,旁人也不理论,就是探春偶尔看一眼,也多是疾言厉色:前头单子一件,着实让她失望,又平添了犹疑,不免越加严苛。
倒是宝玉瞧着家中景象渐渐和缓,且贾母王夫人之事也将将一年的光景,不免将悲戚之情暂了,又瞧着瑞哥、贾兰、贾菌等用心功课,自己便也留心起来。
贾政虽是严父,但瞧着如此,倒也添了些宽慰。又因贾母、王夫人临终前含泪百般惦念嘱托,贾宝玉也是经历离殇,他倒渐渐去了些严加管教的心,比旧日更显宽和。
如此一来一往,父子两人虽还有些隔阂,却比旧年的关系,又亲近松缓了许多。
里头种种,且不细论。
只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转眼秋尽冬来,眼瞅着便是腊月的光景,贾家两府便也收拾起来,预备年节的事项。
虽说因贾母、王夫人两件丧事,两处尤其是西府这边,自然要减去许多热闹,一应妆点也须素净。可到底两人故去已是一年多,又是年节,倒也照着旧例置办起来。
外头装饰不过稍作替换,也不敢用大红大紫的,也不置酒宴等事,仍旧维持这守孝之家的模样。可里里外外走动送礼的世交、姻亲、门下、部将并朝臣等等,却又比前头二三年热闹起来。
譬如什么邬家、孙家之流,也渐次往来走动。
凤姐并探春两人,虽说聪敏能干,到底前头这些个事,还是王夫人一力料理的,如今忽一并上来,她们虽还能支应,却也不免有些忙乱。
贾琏瞧着,便说与贾赦、贾政两句。
贾赦便有些犹疑:“往年倒还罢了,如今你太太到底有病在身,倒不好十分操劳。东府那边珍哥媳妇倒好,只他家也忙乱,又如何帮衬我们。”
这话一出,贾琏也不好多说了。
毕竟邢夫人这里,论起来还有诰命一件,怕是要得罪人的。
倒是贾政犹豫了片刻,因道:“我瞧着外甥女并四丫头也渐次大了,她们也是极聪敏的,或是能帮衬一二。便不论这个,两人学着料理起来,往后也是一桩好事。”
贾赦无可无不可,只嘱咐贾琏多担待起来:“咱们家如今还守孝,虽说是年节,里头也没得大操大办的礼,只外头礼数要紧,你比着旧年的例,好生料理起来,也就是了。凡有要紧的人家,或是寻你叔叔,或是寻我,我们出面料理,也就是了。”
听的这话,贾琏也只得答应,心里却有些没滋味。
他瞧着近日凤姐事多,又是年节将至,不免念及尤二姐处,打量着能见一面,领略领略,倒也罢了。谁知这差事未得松快一二日,偏还多了些,也是无奈。
他身边的小厮兴儿原是贴心人,自然瞧得出来,想了想倒还劝其贾琏来:“二爷还念着那位?依着小的说,纵然是个天仙,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二爷只念着不忘,怕是没得手,不免越想越心痒痒。”
贾琏听了,伸手踹了他一下,一面道:“你小子知道得倒多!”
“嗨!”兴儿也不多,生生踉跄了一下,做个古怪样子逗趣,一面赔笑:“小的也是怕二爷过了那兴头,反倒后悔起来。那到底有了人家,又到底是尤大奶奶的妹子,料理总比旁处艰难。这天底下的美人也多,何苦惹这个不自在!”
他说得在情在理,贾琏却不理论。
论说这事,连着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昏了头,几回因这尤二姐没脸,偏偏就是忘不了,也不知怎么回事。
正自想着,忽得就有外头的长随赶来回话,说是世袭指挥孙绍祖孙大人亲自登门拜见,又送了年节礼物来。贾琏便有些不自在,瞎了一声,甩了甩袖子,便往外头迎客,口里却有些抱怨:
“他家许久不曾登门,还在外头言三语四,说着老爷打点不得人,倒使了他的银子,如今又过来做什么?”
一径说着,又着兴儿去告诉贾赦。
及等出去,他自换了一张笑脸,上前与那人高马大的孙绍祖一通寒暄,又推辞年礼等物:“使不得,我们两家原系世交,哪里用得着这个。”
那孙绍祖哈哈一笑,竟有些豪爽的样子,也是陪着说了一通应酬话,方问贾赦贾政近况。
贾琏便叹了一声,因道:“因着家祖母、家叔母过世,家父家叔自然比不得旧年自在,这一年竟瘦了许多,也不肯往外头走动,我们做小辈的,也是担心不已。只是这也是孝心,竟不敢多说。”
孙绍祖听了,倒也点头称是,因笑道:“这也是难免。”却又做出些踟蹰模样。
贾琏心里会意,面上却懒怠理论,只陪着说笑闲话,预备打发了也就做罢。谁知说了一盏茶的光景,眼瞧着孙绍祖有些离意,忽得有个小厮过来回话,道是贾赦来了。
一听这话,这孙绍祖便双目一亮,面上多了些神采。
贾琏瞧着如此,只瞪了那小厮一眼,也无旁的法子,只得与他一并相迎贾赦。
说来,这贾赦也是一个心思,不为旁的,就是前两年得了孙绍祖的银钱,着人打点官职,谁知竟不成。虽说这样的事,也有退回银子的,也有不退回的,他心里却有个数。
因念着孙绍祖本为门生,又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难得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倒是看得十分合意。偏偏前头托付的事没成,往年理论起来,倒有些讪讪的意思。
如今家中情势一变,前头孙绍祖委托的事,不消十分料理,竟有人悄悄递了消息过来。贾赦自然有些得意,今日听说孙绍祖过来拜见,便想着趁这会子一并料理了旧事,也省得外头说起话来,倒损了自家体面。
是以,这才过来。
当下见了面,行礼后彼此说几句温寒,贾赦也不愿多做应酬,只遣去小厮人等,自将这事粗略说与孙绍祖,因又道:“如今已是说准了,你只消往那兵部金侍郎处应个差事,照例行事,这差遣自然能顺顺当当到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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