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不吃,且还渐渐生出个旁个想头来。
这里却也有些干系。
原来薛家通过姻亲,着实想要将这事就此化解。里头王家倒还罢了,本就守丧之家,又失了家中栋梁,虽有些世交故旧,到底不比先前。贾家虽多有不如,却有一件强的:做主的贾赦、贾政、贾珍,俱都健在,这么些年的人情世故,也维系着。又有贾母这等老封君,有些人情饱受经历,越发显得珍贵,真个要说项,也是一句算一句的。
只是贾赦、贾珍原与薛家略隔了一层,又素日不甚喜欢薛蟠,不过是亲戚情面,聊作应酬,实没有下死力的心的。贾政又是个端方的性情,听得薛蟠又打死了人,心里便很是不喜欢,只是三四代的姻亲世交,自来遮掩扶持有旧的,又有王夫人薛姨妈姊妹之情在那里,少不得多费些心力。
可也是如此,他也添了些斟酌。
一则,薛蟠连着两回打死人命,事情非小,总不能回回与他遮掩,必要与他一些教训才是。二来,刘蒙前不久才救过宝玉,两家本有些恩情联络,并非陌路,兼着这去世的到底是表兄之子,到底不比正经本家子侄辈,许是尚可通融的。
是以,贾政施压之余,却也通过王夫人,将欲带了薛蟠,亲自上门磕头致歉一事做来。至如后面如何赔偿,又如何衙门打点,却又是另一桩事了。
王夫人听说,倒有些犹豫,也不敢先寻薛姨妈言语,只先与贾母商议,道是如此。
贾母近日知道宝玉失玉一桩事,本就心绪不佳,再听说薛蟠的事,更觉今年命逢太岁,多有坎坷。是以,闷闷了几日。
这会子王夫人又提了这话,她不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叹道:“老爷大略的心思,咱们自然明白,不过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好歹过去磕个头,与人摔打两下,总归去了怨气,再十分诚心相对,他家不死咬着,终归是个好事。二来,薛家哥儿也得个教训,日后再不能肆意妄为。
只是,咱们不消多想,也知道的。那詹家既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苦苦以他为法,如今既失了,哪里能轻易放过薛家哥儿?不说衙门不衙门的,单单薛哥儿过去,就怕他家立时拿了人往死里打,十几二十个人聚伙上来,又如何拦得住?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又是家丁,本就买断了性命的。”
见贾母这般说,王夫人也有些心惊,她只说薛蟠过去,未必能消弭怨气,又恐他生事,非但不能开解,反倒更添了仇怨。是以,她方有些犹疑,却着实没想到这一处。
如今既听见了,她便不能冒险,只能叹道:“老太太说得在理,可要詹家死活咬准了,又有刘蒙这一处姻亲支撑,蟠哥儿这里又该怎么办?终不能真个叫他一命偿一命罢!”
贾母沉默了半日,才叹道:“既如此,要紧的一件,便是不能定下铁案来。那到底是个平民,只消有些疑点,便花钱买个赎罪,也还罢了。薛哥儿现今本就领着官中的事,又已成亲,有这个罪责,不受刑也还罢了。”
这便是以金赎罪的意思了。
这等事,王夫人倒也隐隐有些听闻,只是未曾经历,一时半日也没想到这个。这会子贾母言语起来,她才猛记起这一桩,忙点头称是:“这着实要紧,后头我告诉他们一声,终归是个械斗,一时气恼激怒上来,这人多势众的,一起上来你一脚我一脚的,才闹出这等结果。原也是没仇没怨不认识的人,合该不算这个的。”
贾母点一点头,又问王夫人:“今日外头照旧没个揭帖的?”
这说得却是贾宝玉失玉这一桩事。
前头凤姐寻遍满城,终究没有寻到失玉,又着紧打点各处,好慢慢寻摸。可二十来日过去,终究没个影子,少不得还是得慢慢告诉贾母。
贾母闻说,自然不肯,立时着人各处张罗贴告示,重金相赎,必要将那玉寻回来。
可连着七八日过去,虽有几个人心怀侥幸,拿了玉石来冒名,终究被认出,又被赶出去。贾母日日相问,总还是不肯死心,只挂念着不放。
她如此,王夫人为人母的,自然也是提着一颗心的,只是在老人家跟前,不肯显出来,平添愁绪。
这会子贾母又问,王夫人也只得忍住叹息,低声宽慰道:“想来这玉失了这么些日子,五六日的光景,也不能寻回。老太太也不必焦心,既这玉托胎与宝玉,又有前头魇魔法那一件,可见是有缘法的。这会子失了,后面自然也有重回的。”
贾母听见,却没有言语。
她原是有经历的老人家,王夫人所说,她自然也想得到。但王夫人没说的,没想到的,她更能想到。
自来这等有灵验的宝物,一是缘法,二来也有个运势的说头。
宝玉失去这一块自落地便有的玉,未必不是个征兆。何况这一年的光景,自王子腾过世,又有南安郡王,薛家等几桩事接连出来,原是极少见的。
贾母也是经过见过的人,这世家兴旺起朱楼的样子,她见过。那大家族衰亡楼塌了的景象,她也见过。这从头到尾数十年的光阴,原不是白过的。
而眼前,贾家的光景,落在她眼里,是前者还是后者,她心里大抵有个模子的。
度量着这些事,贾母神色便更见颓然,也懒怠再说什么,只略点一点头便罢。
倒是王夫人念着薛家这边,宽慰贾母几句,便起身辞了去,先去回了贾政,说是如此,而后便请来薛姨妈并宝钗,将内里的事说与她们。
薛姨妈倒还罢了,宝钗博学多知,只是世情历练得少,不能拿得准,一听王夫人这话,心底便安稳了三分,一面与母亲一并谢过王夫人,一面暗暗松了一口气:终归有个妥帖的法子了,再要没个准话,只怕嫂子那里又要兴出事来。
有这个隐忧,宝钗便多问了两句。
王夫人便将贾政先前的提议说了,又言贾母的意思,末了才道:“蟠儿虽糊涂,做错了事,咱们到底也要为他周全,终不能使他陷于险境,只能暂且罢了。现今衙门那里虽还含糊着,老爷却也说了,明日带宝玉走一趟,替你们说说情。二来,贾雨村现是大司马,又协理军机的,论来也是军中的人物,他出面做个和事的,想来一个上官怎么也有个体面在。”
这一番话说罢,薛姨妈并宝钗都是心中松快,忙起身再四谢过。
王夫人道:“咱们姊妹姨甥之情,论这个,就是外道了。只盼往后蟠儿有了这个教训,从此后改过了要紧。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终究不是个事。不说这京城里多的是体面人家,单单是寻常百姓,到底也是性命相干的。”
她从未这么言语过,薛姨妈听了,也是红了眼圈儿,又觉羞惭,应道:“我如何不知道这个,只是拘不住这没笼头的马,倒让这小畜生越发放肆,甚个事都做得出来!”
这么痛骂了一通,王夫人听得也有些喟叹起来。
她也有宝玉这么个儿子,因贾母溺爱,本人秉性,常有拘束不住的艰难。虽说这两年略好了些,到底也有不遂意的地方。她自然也能体味薛姨妈的难处,是以,王夫人听了两句,反倒劝道:
“你的难处,旁人不知道,我如何不知?旧年老爷怎么教训宝玉的?我原与老爷也是一个心,只是他自小宠溺惯了,又生出一种古怪癖性,百般扭转不过的。也就这两年略好了些,到底没有改过的。
自我看来,这哥儿却与姐儿不同,性情古怪也是有的。只年纪大些,或是有了媳妇,善加劝导,竟还好些。旧年琏儿那小子,也有些习气,后头有了凤姐儿,如今也渐渐平和了些。
我听说蟠儿媳妇现今也改过了,倒比旧年好些。何不与她商议商议?若能辖制住蟠儿,就是她性子急躁些,倒也罢了。”
薛姨妈听了,沉默了半日,才摇头叹道:“不提她倒还罢了。”
说着,她便将先前事发,自己等人如何言语行动,夏金桂又是怎么个模样儿,粗略说了一通。
旁边宝钗垂着头没有言语,倒是王夫人有些听怔住,半日才道:“她竟是这么个心?”
“我的姐姐,你瞧着我并宝丫头,哪个是好辖制人的?”薛姨妈叹道:“就是蟠儿,莽撞糊涂是真,却也不是好管人好辖制人的性子。偏这媳妇,却有这么个秉性。如今又明里暗中的闹腾,只说自己要守活寡。外头的事还没料理齐整,她在里头已是闹了个不可开交了。”
王夫人停了半晌,方道:“若只这么着,终究不是个做夫妻的情义,嗳,只怕往后倒要正经当一回事来议论了。”
“我也是这么想。”薛姨妈有些倦怠得摇了摇头:“只这事料理了,倒要去一封书信,正经与亲家太太商议,究竟怎么区处。”
说到了这份上,两人也都索然无味,略提了两句旁话,便自散了。
只是她们却料不得,前头贾政宝玉前来吊唁竟还罢了,后头夹杂进一个贾雨村,却真个勾起刘蒙的真火来。
阅读[红楼]婢女生存日常最新章节 请关注老幺小说网(www.laoyao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