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个摧心裂肺,直让人鼻尖一酸,心中也有些恻然起来。
偏这会子,詹端的父亲詹广也被引到这里,听到这几声,他本就提着的心登时一紧,踉跄着奔到前头,颤抖着手将那素布一掀,登时面色惨白,老泪滚落,当时就痛哭起来。
如此情景,刘蒙不必说,自是心中恻然,一面陪哭,一面少不得劝慰,又命小厮人等搀扶住人。就是旁个鸨母、捕快并旁的妓子、护院人等,也多有些喟叹的。
只是这点微薄的喟叹,在一刻钟后,也如同微薄的血色落入水中,渐次消去。
旁个不说,这捕快人等便有些不耐烦,虽瞧着刘蒙不是寻常人等,到底面生,估量着大约不是那一二等冒犯不得的人家,便悄悄寻了刘蒙,低声告诉:
“这位大爷,小的们不是有意叨扰——这谁家忽得飞来横祸,撞见这样的冤孽,也是可悲可叹的。只是一来,总要为去了的人抓那凶犯。二来,这人已是去了,终归早些收拾了,也好安葬。如今暑热的天,实在也耽搁不得。这会子已是有些蚊蝇了,等会子越发不成个样子!”
刘蒙听得,扭头去看那素布蒙着的尸身,半日没有言语。
还是旁边的下属人等连番劝说,连着那詹广也听到了。他为人父,自然是悲痛欲绝的,可儿子实是去了的,不免念起身后事,反倒踉跄两步站起身来,且要去拉刘蒙。
见此情景,刘蒙忙紧走两步,从小厮手中一把扶住詹广:“阿兄仔细!”
詹广涕泪交加,老脸惨败,两只手青筋暴起,只紧紧攥住刘蒙的手臂,双眼直瞪瞪的,竟有些古怪:“阿弟!咱们要为端儿报仇啊!”
“那是自然!”刘蒙一口应下,端得斩钉截铁:“原是我请了阿兄前来,按说,这事大半的由头,竟落在我身上!要再不为端儿报仇雪恨,我成个什么人!”
说罢,他扭头看向捕快:“这里许多人都瞧准了,那凶犯系荣国府的亲戚,唤作薛蟠的,现买了一处临近的屋舍,依傍而居。”
这荣国府三个字一出,捕快们脸色就是一变。
刘蒙冷笑道:“你们不必推说。我原也不是寒门小户,自然知道他家的。你们正经使人捉拿,我便不多说一个字,不然我连着你们并那贾家王家,一并上奏弹劾!”
说着,便表了自家的身份。
这一通话落下,那捕快人等面色却更苦了三分。
似他们这等在京城里做事的,深知一个道理:最难便是两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就要在中间受那夹板气不说,大抵还两头还容易都得罪了。末了,只消一头没有倒塌,总归没有他们的好处。
是以,众人越发恭敬,却一个旁话也不敢多说,只唯唯诺诺四个字,以作应酬。
刘蒙瞧在眼里,虽然咬牙,却也平添了三分提防,嘴里少不得敲打讽刺,却将尸身正经运回家中,又着人紧着买了棺木并冰块等物,好生安置妥当。
而后刘家如何慌乱吵嚷,那边衙门里有如何焦头烂额,且不在话下。
只那边薛蟠从这里出来,起头也是有些慌乱,但因着自小蛮横惯了的。出去骑了马,只走过一条街,不消旁人多劝什么,自己便渐渐回转过来,且把马头一转,另寻了一处温柔乡来:“也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小杂种,没得叫他扰了大爷的兴!”
说罢,他也不管仆役劝阻,竟自耍去了。
倒是那几个小厮,虽然也倚仗这薛家的势,多有些横行霸道的。但有薛姨妈的教训,又到底死了人的,终究瞅着薛蟠不留意,打发了个素日不得意的回去。
那小厮回去,也知道这是个讨不得好的差事,只求个爽利,一回去便将事情从头到尾回与薛姨妈。
薛姨妈听了,气了个倒仰,差点便厥过去。
旁边丫鬟婆子见着,也是慌乱,忙打发人寻宝钗来。
这会子宝钗又在宝琴屋中说话,帮衬些事务,忽听说薛姨妈有恙。姊妹两人忙赶过去。
宝钗心细,早在半路便盘问出了事,听说薛蟠又打死了人,她面色便是一白,忙叫住莺儿,使她立时打发寻几个老诚的管事人等过来,自己与宝琴一径赶过去。
那边薛姨妈也在七手八脚中回转过来,又吃了两口茶,气息虽有些发虚,面庞倒有些血色起来。她却顾不得自己,先竖起两只眼睛,盯着下头的小厮,难得厉声喝道:“大爷如今在哪里?”
“妈!”
“伯母!”
宝钗宝琴姊妹正赶到,听见这一声,心底先是一松,后头又有些提起来,跨入屋中便不顾旁个,先劝道:“您且缓一缓,略松泛松泛,既然事情已是出来了,如今再要气急,也是无用,反倒伤身。”
一行说,两人一个伸手搀扶,一个端来茶汤,且与薛姨妈吃下,好定定神。
那薛姨妈微微吐出一口气,心底的燥意稍稍去了些,眼圈儿一红,却又撒了几滴泪来:“我自来是个没福的,才养出这么个孽障来!”
一行说,一行早已哭了起来。
又念着那被打死的人,也是有老子娘养的,如今一朝死了去,还不知怎么着。
如此种种,且不细说。
她如此,宝琴也不免伤感,一面劝,一面又看向宝钗:“大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宝钗听了两句,又素知薛蟠的习性,心里已是猜出七八分来,却还是回头命小厮从头细说了来。自己则盘算一回,一面听,一面瞧见赶过来的管事人等,与他们点一点头,命道:“去外头将蝌弟请回来。”
又打发其中一个老诚有身份的,命他死活也要将薛蟠拖回来。
而后方是打发人告诉贾家、王家,又问衙门等处的消息,预备后头好做应酬。
这一通忙乱,那小厮原要停一停话头,宝钗回头便命他只管说,自己将事安置明白,又听完了事,才转头安抚薛姨妈并宝琴两人:“如今既已生事,后悔也是来不及,先把事情打探明白,后面咱们再商议料理,再说定论。依着我说,虽说哥哥性子急躁,却也不是胡乱寻人便要打的,必然有个缘故才是。”
她不疾不徐,将事情料理分派明白,又说是如此,不说薛姨妈并宝琴两人,就是底下一干仆役人等,也暂且安稳下来。
当下里,只依着她的言语,各自做事去了。
薛姨妈吃了两口茶,究竟按捺不住,必要去寻王夫人言语。
宝钗想了想,终究道:“妈心中不安稳,寻姨妈言语,我原不该拦着的。只是前头已是打发人寻哥哥回来。他回来,若没见着您,只怕更不着意了。”
薛姨妈听得这话,也觉有理,正要点头说两句,忽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响动,夏金桂便掀了帐子进来,一面冷笑道:“母亲并两位妹妹在这里做什么呢?可是商议什么大事?怎么我一声儿也没听见,只瞧着人跑马叫的,唬得什么似的,偏一个做主的人也没瞧见!”
见着她来,薛姨妈本就焦躁的心,越发翻涌起来,当即也冷着脸道:“我们娘儿们说话的事,也要打发人一样一样告诉你不成?”
“看母亲说着。”夏金桂笑意盈盈着,一双眼睛却冰凉凉的:“活像我竟不是内人,倒是个外人了?”
宝钗一听即明,不等夏金桂说破,当即柔声道:“嫂子多心了,本是这等事,我们这会子也做不得什么,告诉嫂子,倒要多个人提心吊胆的——只是嫂子既这么说,我们再要推脱,倒真个是做外人了。”
说罢,她言简意赅,三两句话将这事描摹了一番。
夏金桂本是瞧准了薛姨妈的性情,有意借此生事,忽听得宝钗这么个言语,她冷笑一声,也没再戳破,反倒接了话头应道:“竟是这样的事!也难怪母亲失态,倒是我糊涂,反倒计较起来。”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一面拿着漫不经心做个伤心拭泪的模样儿,一面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又转,将众人神色打量了一通,暗暗有些念头起来。
宝钗却还是一派沉稳,低声道:“说不得这话,嫂嫂本也是有心的。”
却在此时,外头打发去的人一个紧着一个回来。
贾家、王家两处,自然是说知道了,也没等薛家言语,自己便应承着要去衙门打探。至如薛蝌、薛蟠两人,前者不必说,真个是快马加鞭回来,后面一个也是被逼勒着回来,悻悻然坐下。
薛姨妈还问两句,哭一声,不能十分理事,宝钗却是一听即明,样样分派明白。
夏金桂看在眼里,虽然素日与宝钗有嫌隙的,这会子也不免有些感慨:怎么一个娘胎里,倒爬出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想想倒叫人不服,如果这兄妹内里换过来,自己纵然伏低做小,也有三分情愿。偏又不得。
她这里嗟叹,却并不将这一桩事放在眼里。
休说她,自宝钗起,薛家、贾家并王家等一干人,也都是这么个心,只说后头了不得拿钱垫吧,又有姻亲势力,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后面却打探明白,这被打死的詹端不过寻常百姓,并不算什么。偏他却有个换做刘蒙的靠山,又是正经极亲近的姻亲。
那刘家,却是不吃这几家的施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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