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见着,心里暗暗冷笑,面上却做出焦急的模样儿,几步走到跟前来,连着叫了两三声太太,又扭头命快倒茶水来,又命请大夫。
满屋子的人顿时动了起来,也有送茶来的,也有打了热水的,还有忙忙奔出去吩咐大夫的,也有往几处报信的,不一而足。
凤姐则施施然坐在床沿边,呵斥了热茶,令取来温温的茶汤,又着人将邢夫人扶起来,自己拿了银勺子,一点一点与她喂下去。
邢夫人原觉得连着喉咙到嘴里,一片烧热苦涩,黏腻得连声儿也发不出来。这会子得了温水滋润,直费了浑身的气力,去吮吸那一点温水。
凤姐看在眼里,却依旧慢慢一勺一勺喂着,偶尔还放下来问一声,磨了小半盏茶的光景,才让这浅浅的一盏茶汤,落到邢夫人口中。
邢夫人神智还有些混沌,也没顾着这个,好好吃了一盏茶汤,就有外头的大夫过来诊脉。凤姐忙命人取来屏风,又与丫鬟们收拾了邢夫人,且撒了帐子,拿了帕子盖在邢夫人手腕上,方命人请进来。
这大夫过来,因问了一些话,又着实诊脉,方出去了。
因这不是太医,原是外头的大夫,拘在家里两日好做照看。是以,凤姐也只命管家问清楚后,好生照应了人,自己则出来,又将这边屏风帐子等都收了起来。
经了前头一回,邢夫人终于喘过气来,张开依旧有些发干的唇,声音嘶哑:“什、什么、时辰了?”
凤姐还未转头问了一句,就有丫鬟上来回道:“回太太、奶奶,已是戌时初了。”
“太太睡了两日,只怕身子还乏得很,且安心静养才是。”凤姐劝慰一声,又问道:“已是备下米汤,太太可要先用一些?”
邢夫人见她便觉不自在,咳了一声,才点点头,又问:“我昏了多久?岫烟那丫头呢?”
“太太睡了两日。至于邢妹妹,她熬得实在不像。”凤姐含笑道:“原早起也在这里的,老爷见着了,便命她歇息去了。后头还埋怨了我一场,说是没有叫亲戚家姑娘这么服侍的理。我才打发人收拾了屋子,照旧在二妹妹那边。太太要见她,明儿我请她过来坐坐。”
邢夫人听得凤姐提及贾赦,脸上的肉便抽动了两下,半日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话来:“算了。”
这会子邢夫人的大丫鬟送了米汤来。
凤姐服侍着她用了小半,就听得外头有人言语,却是贾赦来了。
他已是听了大夫言语,说是没有大碍,心里便存了些疑虑。现在到了屋子里,他也不走到近前,只远远瞧了邢夫人一眼,就吩咐道:“琏儿媳妇,你屋子里还有姐儿小子,只管先回去。”
听他这话,凤姐做出些为难的神色,转头看邢夫人:“那太太这里……”
“这里婆子丫头一堆,难道还少人服侍了!”贾赦眼皮子也不抬,又道:“大夫也说了,脉象已经平和下来。等会子用点粥米,吃两剂药,能有什么不好!赶明儿还有太医,你回去歇着,明日早些过来也就是了。”
这一通冷言冷语,说得邢夫人浑身都紧了紧,但她停了半晌,却还是与凤姐道:“老爷说得对,你只管先回去罢。”
有这一句,凤姐略说两句话,就顺势将米汤递给丫鬟,又与两人福了福身,便告退了去。及等出了门,她与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哈着腰赔着笑,恭敬道:“二奶奶放心。”
凤姐径自去了。
那边贾赦打发了旁的婆子丫鬟,方摸着黄玉扳指,慢条斯理着与邢夫人道:“前头我打发了的那些个人,你好生料理了,没得再生出什么事来,大家面上须不好看。”
邢夫人忍不住叫道:“老爷!”
“我说得还不明白?”贾赦猛地把眼皮子一掀,一对老眼盯着邢夫人:“你打量着装昏一回,我的话就是放屁了?我还是给你留了体面,只撵了那几个。你要不识好歹,我索性全打发了,图个清净!这话我撂这里,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贾赦径自转身就走。
邢夫人虽然觉出一点味来,却也料不得他如此生硬,登时目瞪口呆,怔怔得回不过神来。倒是贾赦离去后,一干婆子丫鬟人等忙忙进来,瞧着她这两眼发直的模样,都是吓了一跳,忙上来服侍,又紧着叫熬药来云云。
一通手忙脚乱后,邢夫人用了米汤,喝了汤药,脸脖子手脚都洗漱过了,她才真个有些回过神来。但饶是如此,她也实是想不明白,贾赦怎么会如此生硬,不讲半点体统。
外边的婆子早靠近听了些声响,趁着人不注意,又偷偷藏掖起来。眼见着和贾母、王夫人等处打发人来问,她一个个记着,又瞧着贾赦将所有人的都打发了。
翌日凤姐料理完了事体,自在屋中歇息时,这婆子便赶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凤姐使人拿钱打发了她,转头看向平儿:“你瞧瞧,这又怎么着?”
意味深长,犹有三分得意。
“奶奶自然有好筹划的。”平儿道:“只是老爷怎么就……”
“那自然要我们太太做在前头,才有后面的好事儿。”凤姐冷笑道:“她打量着邢妹妹无人顾惜,自己又被刮了一层金皮,倒是作践得连体面也不顾了。回头我把人往老爷跟前一放,再提两句,老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太太这是存着气恼,还要生事呢。”
这话一说,平儿就回过味来了:“奶奶的意思,老爷这是怕太太这么不依不饶的,刑家又是破了脸混不吝的,偏又是亲戚,一年两年的又要生出事来?”
凤姐点一点头,道:“也不止。老爷自家也闷着一团邪火呢。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事?你瞧瞧,前头被撵走的那些个,多半还是沾了这一桩事的。如今太□□生认了也就罢了,偏没那手段,还不肯罢休,老爷岂有不恼的?”
“怪道老爷太太今儿都不肯叫奶奶再去服侍了。”平儿倒有些闷闷的,叹道:“只这么着,终究不是个事儿。二来,老太太问起来,又怎么说去?”
凤姐歪在上面,一双丹凤眼微微合着,有些懒洋洋着道:“老太太那里,自然有太太料理。二则,大老爷岂有不回明的道理?到底也是大老爷屋里的事,大太太如今又醒了,老太太也乐得松一松手的。”
说到这里,凤姐不再提贾赦夫妇,反问道:“邢姑娘那里怎么着?我如今也不管园子里的事,这些姐妹兄弟虽好,免不了那一起子捧高踩低的,前头总归叫她辛苦一场,再不能叫人受委屈的。”
“奶奶放心。”平儿笑道:“我前头使人过去,瞧着说也还妥当。后头我们再送些东西过去,她又是个安静省事的,总不会出什么岔子。倒是另有一件事,我们二爷打发人回来了。现在老爷书房里回话。”
凤姐一听,顿时支起身子来,忙问道:“可有什么话说?”
“我打发旺儿过去,只今儿老爷休沐,着实要问明白,后头还打发人去请大老爷、东府珍大爷两处。后头又少不得往老太太跟前磕头,等一宗宗事了了,再来回奶奶,只怕要晚上了。”平儿细说了缘故。
“也罢。”凤姐听着点一点头,因道:“我歇一歇,你打发人告诉旺儿,好歹先问两句大略,果然没有什么事,等晚上我再细问,倒也不迟。”
平儿笑应了。
那边贾琏打发回来的两个长随,也正是毕恭毕敬,将贾琏贾蓉两人所为,一一细说明白,又有两人书信送上。贾政三人瞧了书信,又盘问明白,虽没有十分夸赞,心里却都颇为满意。
也不为旁个,这回两人着实尽心尽力,办得妥当。
这里也有缘故,一则这回用的是贾母私房,一应都要与老人家回说明白。她的事,休说偷奸耍滑,十分的钱都要小辈自己添补一二,好做的更光彩。二来这回原是与族亲置办田宅产业,以作弥补分润之意。这些族亲人口众多,又是本乡本土的,凡要置办的田宅等物,都是众人眼底过去,各个心里有数的。这计较的人多了,挑刺的也多,略有一二差池,人人都觉干系自家,竟十分卖力。其三,前头东府祠堂灵异并宗庙被烧等事,从上到下各人也是颇有忌讳。
又有贾琏贾蓉开了金口,说着不许藏私,等事情料理明白,回到京中,自然各人都有赏赐云云。一干管事仆役,虽然瞧着银钱心里火热,只藏掖的事难办,也就渐渐歇了心思,反倒想着及早办妥当了,早些回去要紧。
如此上下用心,广有助力的,岂有办不妥当的。
贾赦便有些开心,因笑道:“等会子回了老太太,也让老人家欢喜欢喜。”
贾政、贾珍也抚须称是,又道:“这田宅等事,大约也就齐全了。倒是宗庙修葺一件,他们两个总还须要一二个月,才能料理齐整。这一回,着实辛苦他们两个。”
如此议论一番,又命其回禀贾母。
毕竟这一阵子,着实各种怪事齐出,又有许多烦扰,能有这一桩好事冲一冲,也是好的。
那边贾母正与王夫人议论明日往南安郡王府上去叨扰的事。
下面坐着的宝玉等人,都自含笑款谈,独有探春一个略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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