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道:“你放心,昨儿我们奶奶就听说了事,也是一力劝说大老爷,只是不听,就拖到今日来。就方才一早,她又过去了,说是昨日大老爷气恼着了,才咬准了不肯饶过。今儿许是能好些,她过去瞧瞧,见机再劝两句。二来,大太太那里也须照料的。”
见平儿说得在情在理,可见凤姐也心有成算的,宝玉便松了一口气,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留了。今日本是说定到南安郡王府上赏花的,偏出去又听说这事,我倒迟疑起来,又不好临时推却。”
平儿也听说过两句,因笑道:“是那位霍宁小爷罢。我也听说了,大家伙儿都说如今二爷长进了呢。”
“他们知道什么,不过混说罢了。”宝玉也听过一声半句的,因有探春的缘故在,也不能多说什么,便含糊带过,借口时辰有些迟了,就辞了去。
见他去了,平儿倒有些感慨,暗想:这宝二爷可不是有长进了,不比旧年还混不理庶务。现又能留意家中事务,又能藏掖起话头,还不知往后怎么着呢。
正自想着,忽然有小丫头抱着大哥儿出来,因道:“平姐姐,哥儿又有些咳嗽了。”
“我瞧瞧。”平儿忙伸出双手小心接过孩子,仔细端详两眼,方把他竖着抱起来,将头搁在自己肩膀上,而后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的背脊,一面又道:“你去瞧瞧奶妈,等会子哥儿大约又要饿了,且预备下来。”
她这边料理着,那边宝玉出去,就往南安郡王府上去了。
今日约定,也有个缘故。前头边说这霍宁除却诗书书画等事外,尤爱培植花卉。他有这雅好,太妃又素爱他如珍,怜他不得寻常男儿一般起居,便常挑拣名品过去。一来一去,他也更留意此道,又培植了许多名品。
现今四月里,本是牡丹时节。
他因与宝玉书信往来,很是同声共气,因提过院中两本牡丹极妙,早就通过书信约定,说着必请宝玉过来赏花。
昨日因见牡丹将放,这霍宁便下了帖子,宝玉也是欣然前往。
虽则宝玉并不爱培植花木,却也是数代富贵,又天性里带出一股脾气,年岁虽小,早就学了一身精致的淘气。这花木一道也是自有机杼在心的。
这时与霍宁理论起来,他虽不知如何除虫遮雨,剪枝育肥等等,但论起牡丹的颜色花型,主杆枝叶并旧年的典故诗词等等,却是如数家珍。又有京中谁人家中的牡丹也是名品,是个怎么个模样儿等等,自与霍宁谈得十分入巷。
不知不觉,两人竟说了一二个时辰,谈兴犹浓。
还是南安太妃知道了,遣人送了细点等物,两人才略略回转。宝玉本就知道霍宁身体略有不足,也不敢多留,略略用了些,就去拜谢了太妃,辞了去。
那太妃见他们说得投契,也是欢喜,因问霍宁如何。
霍宁着实夸赞宝玉,情愿常有往来云云,哄得太妃更是欢喜,且笑道:“既如此,你往后再要请他过来,只管打发人去,来来去去的也不必在我跟前走一回,省得平添不自在。横竖那也不是旁人,本就是世交人家的公子,常有走动往来的。”
有了太妃这话,霍宁更添了三分喜悦。祖孙两人又说了一晌话,用了午饭,才自散了去。
倒是宝玉从霍家回来,便命人快马加鞭,紧着回去。
茗烟等人都疑惑,因问缘故。
宝玉从袖中取出一枝牡丹来,且与他们看:“这是霍宁瞧着我着实喜欢,特特剪下来与我带回去的,原是一等的名品,唤作青龙卧墨池,最是罕见。这会子也没得清水供着它,必要快些回去才是。”
茗烟听了,正要紧着赶马回去。旁边的李贵却是个沉稳仔细的,唯恐车马快了颠簸生事,且想着过去两条巷子,再绕一点路,就是江霖的书铺、黛玉的绸缎铺子,离着又近,何不讨个瓶子,且先供着这花,因笑道:
“二爷,这会子街上人也多,哪里能快得起来,一时生出事来,旁的倒还事小,要是您老磕着碰着了,岂不事大?倒不如往林姑娘的铺子上问一声,讨个水瓶子装了,再慢慢打马回去。”
宝玉听得在理,也点头应了。
一行人转了个圈,绕到黛玉铺子那边,果然讨了个瓷瓶子来,且拿清水供着这花。
宝玉方才心平气和,一径回到园中,先巴巴跑到黛玉处。
紫鹃见着他一身见客的衣裳,便知道是从外面回来,忙道:“你这是打哪里来?快换了衣裳,等会子怕要往大太太院子里去了。”
这话听着不像,宝玉也没了兴致,却还是小心将花供着在案上,方追问道:“你这话又从何说来?”
“原是大太太有些不妥当。”紫鹃低声道:
“前头的事,二爷也心里有数儿的,我也不多说了。只有这个前情在,大家伙儿也只说大太太一时气恼着了,并不理论。谁知后头请了太医来,竟说是不小的症候。现今二奶奶不必说,连着大老爷、太太也都赶过去了。三姑娘、四姑娘并我们姑娘等都过去探望了,如今还没回来。”
宝玉听了,只来得及叮嘱一句牡丹花须得仔细,便匆匆回去换了衣衫,且往邢夫人房里去了。
那边正自热闹,往往来来许多人,宝玉在外头与贾赦问了好,见他沉着脸不言语,也不敢罗唣。略等了一会子,他方又到了里头,因见王夫人、凤姐、李纨并黛玉等一干姑娘都在,忙上前问好。
见他过来,王夫人倒叹了一口气,因道:“可算回来了,我还想着,说不得要打发人告诉你去。”
凤姐道:“太太放宽心,我们太太素日心宽体健的,多半还是不打紧的。如今等药熬好了与她吃下,太太并宝兄弟姊妹们先回去罢。一则老太太忧心,须得太太过去宽慰开解,二来这许多人挤在屋子里,也未必妥当。”
“等会子再论。”王夫人看了邢夫人一眼,倒有些戚戚之情。
从她想来,贾赦也着实有些做得过了,也难怪邢夫人气血上涌,昏厥过去。只是这些话,她这个做弟媳妇的,哪里有说大伯子的道理,二则,如今论这些也是无用,只得咽下去不提。
又等了一盏茶有余,外头才送了现熬的汤药来。
凤姐并几个丫鬟扶起邢夫人,用勺子撬开她的嘴,一点一点喂了两盏茶多的光景,才将药全灌了下去。又使人打来热水,与邢夫人擦拭干净。
王夫人见邢夫人能吃得下药,心里便松了了大半,又见凤姐几个人服侍得当,兼着头前已是有贾母几回打发人来问过,她多坐了一阵子,再三嘱咐凤姐,又往外头贾赦那边道了扰,方才带着宝玉等人出去,且往贾母处回话。
及等她一去,凤姐含笑的脸便微微收起,在邢夫人床边略坐了一阵子,就出去与贾赦言语,将里头种种说了一番,少不得又拿话规劝。
只是邢夫人尚好,说不得贾赦也就松了口,如今她既昏厥过去,倒似贾赦的过错——因着小事气倒了妻房,说出去也不好听。何况刑家前一阵才生出是非,闹了一场没脸,贾赦将事存在心里,便有了旁的想头。
此时凤姐规劝,他非但不肯听,反倒有些着恼,因道:
“便是这一起子混账闹出事来,方将你们太太气倒了。如今你倒还要为他们说情?依着我,早些打发了,你们太太醒来,只怕心里还好受些,也免得她为难!你要有孝心,赶早将这事料理了,免得再闹出什么话来。这一件一件的,咱们这一房,还有什么脸?”
凤姐早猜着这一着,如今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暗暗称快,面上却故意做出难为的神色,反道:“回老爷的话,那到底也是太太得用的人,就是个猫儿狗儿的,也没得我去管的理儿。倒不如等太太醒了,问一声再定,也是不迟。”
“罢了!”贾赦听了,虽然有些着恼,却也没法强逼,兼着凤姐本系王家女儿,世交人家,总归有些尊重,因道:“我自去料理了。你太太这里,你多照料照料。”
说着,贾赦也无心多留,略吩咐两句,便挥袖而去。
凤姐见着端的,心里更觉畅快,笑吟吟地走到里面,果然比着孝子贤孙一般,凡百的事都留心在意,做足了媳妇儿的该做的事。
休说贾母等处,就是邢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人等见着,或有素日看凤姐不同的,也不能违心在这事上说歹话来。兼着前头已是被贾赦料理过的,又恐旁人留意,自己一时说错了话,反倒留下口舌,是以这一阵子,邢夫人这屋子竟是空前的安生。
却说那邢夫人昏睡了两日,凤姐也着实小心服侍,非贾母、贾赦等人拿着大哥儿等事,吩咐她回去歇息,她便不回去。纵然回去,也是晚去早来,这日大早过来,却见邢夫人半睁着眼睛,喉咙滚动,却说不得话来,只是赫赫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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