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便道:“你比不得我,素来是有能为的,我便也不多问了。只是一件,但有烦难的事,你只管说与我们。我虽无能,总也能出个耳朵。”
她从来软弱安静,今日却忽得能说出这些话来,探春心中暗暗称奇,转眼想到婚嫁一事,又觉也是有缘故的,便道:“我省得的,二姐姐放心便是。”
此事说罢,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方才散了。
迎春便立时唤来司棋绣橘两人,悄悄将这事说与她们,又低声道:“这不是小事,你们须得仔细,万不能浑说出去了。”
两人都是吃了一惊,忙点头称是。
又有司棋道:“老爷有这个心,倒也寻常。前头姑娘的大事,为着不是武将,老爷多有不喜欢的。后头我几次回去,也和我老子娘他们闲话,听了几耳朵——太太先前几次给姑娘没脸,就是为着老爷恼了她,说她把姑娘的婚事与二奶奶料理,倒误了几家好的。”
迎春顿时默然。
绣橘却有些提心,忙道:“既如此,你再去打探打探,果然有那什么邬家?我也往我爹那边儿问一问,他们虽只是与老爷当差的,到底守着门,进出总能听到几句闲话。”
司棋立时应了,又与绣橘商议两句,才转头看迎春。
迎春道:“你们仔细些便是。”旁话却没再提一句。
她本就是这么个性情,司棋两人也不觉如何,当即答应了一声,便出去料理。
倒是迎春独自坐在里头,沉沉想了半日,才垂着眼帘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只盼果真无事,也还罢了。”
她这里祝祷,那边探春却是早有所想,一时回去,便问侍书打探得如何。
侍书早候在那里,见探春回来,忙跟着到了里屋,悄悄回道:“姑娘,事儿已是有些传扬开了。”说着,她便将听到的一些个儿话一一说了,虽则有短有长,却已是将邬家并探春挂了一点。
探春听了,便冷笑道:“这两日你专管这一桩,凡说得细的,都要记下来,到时候列了单子,我一点一点看。”
“姑娘竟不回老太太、太太,任这些杂话浑说?”
探春道:“凡百的事情,真个要做,便要前因后果,事事心里明白了,又须想出法子来,便不能一击必中,也须刹住了,这才是正理。
拖拖拉拉,没个主张,赏也赏不得什么,罚也罚不得什么,旁人瞧见,谁个能服气?反要小看了你。如今事都说不清,我空口白牙的,如何说去?当真把姨娘并环哥儿搬出来?且等两日。”
侍书听了也深觉有理,当即答应了。
而后几日,她便常去各处走动,渐渐理出个单子来,又见一些个婆子丫鬟,见着她竟也不避,反打探一言半句的,心里才有些急迫,不免又细细说与探春。
探春却已是得了迎春消息。除却果然有个邬家,贾赦也真的看重这人家,以及贾赦那一房里也有了邬家提亲,贾赦有意为探春做媒的消息外,还有些细枝末节的。
比如,贾赦不喜读书人,却爱武将,因迎春婚事早定,竟迁怒邢夫人,闹得两厢里都有些不安宁。又如,邢夫人听见邬家与探春这些闲话,便十分不喜欢。
探春细细听了一阵,却正应了心中所想,虽还端端正正坐在上首,正经打发了回话的司棋,转头却面沉如水,自往窗下坐了,支起手撑住额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这一桩事,果然还是环哥儿的首尾!
若果然是大老爷院中传出来的消息,大老爷并大太太的种种,自然也会传扬出去。可外头却只有邬家、自己,或是多个老太太、太太,并无旁的细故……
想到这里,饶是探春心有城府,敏捷干练,这时也是一腔酸涩。
这原不是第一遭了。旧年赵姨娘每每拿她作伐子,贾环每每生事,她因着血脉都要受累。这也还罢了,谁让自己是庶出,是姨娘生的,羊羔跪乳原是常情。姨娘虽不是母亲,也总有一半的恩情。
可如今,连着自己婚嫁大事,也要为他们一点蝇头小利,就自葬送了?这么些年,凡是礼法过得去的,她也算尽心尽力,便换不得他们一点真心?
怔怔想着这些,探春酸涩不已,正是心神摇曳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唤道:“姑娘……姑娘……”
她忙回过神来,有心扬声询问,嗓子却是暗哑着,只吐出不成调的两个字,又觉两颊一片冰凉,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是珠泪滚落,衣襟半湿了。
外头的丫鬟却听到里头响动,忙笑着回道:“姑娘,外头宝二爷打发人来,说今儿天气好,想请姊妹们一并去放风筝呢。”
探春从袖中取了纱帕,轻轻拭去泪珠,又往镜中瞧了两眼,见着脂粉稍退,便道:“你告诉一声,等会子我便过去。再去打水来,与我梳洗了。”
丫鬟忙应了,打水与她料理不提。
因侍书翠墨两人都已是出去打探消息,不过几个小丫头子,且宝玉所说,不过居家顽闹的小事,探春也没十分妆饰,不过略略补了些脂粉,抿了抿鬓角,又插了一支小凤钗,添了一朵纱花,便自作罢。
及等过去,那边怡红院边一片空地上,早已是嬉笑声声,十分热闹了。探春穿花度柳,徐徐过去,却见宝玉正拿着个美人风筝递给黛玉,一面又指着那边的几个风筝,笑嘻嘻也不知说些什么。
她便走了过去,笑着道:“二哥哥倒有兴致,前一阵才放了风筝,今儿又放。”
宝玉见着她来,忙道:“你去瞧瞧那边儿,原是市面上好些个新鲜风筝,倒比旧日的有趣。今儿我打马路过,瞧见了就买了些。”
虽这么说,他却又拉着探春看自己手中拿着的美人风筝:“你瞧瞧,这风筝可好?我瞧着,倒有些林妹妹的影子呢。若把这个放了去,往后必能百病全消。”
听了这话,探春不免细细端详两眼,见那风筝身形纤巧倒还罢了,难得一双眉眼却是纤细婉转,确有些儿黛玉的模样儿,便笑道:“是有些像……”
才吐出四个字,那边早有湘云几步走过来,拉着她便走:“说甚么,快瞧瞧那边的风筝,竟都有些趣儿,一时半日的我竟挑不出。”
探春过去一看,果然是有些新巧,哪怕有两三样常见的大燕凤凰一类,也是身形不同,不比旧日那些呆板无趣,又有甚个花篮宫灯,又有梅枝喜鹊等等,各有新巧。
只是她心内有事,又见湘云挑拣着两三个新巧的拿不准,便只拣了一个连着七个大雁的软翅子风筝,笑着道:“我瞧着倒还是这个好。”
湘云瞧了一眼,便自摇头:“你要喜欢鸟雀,竟还是这个罢。”说着,她便将个芭蕉仙鹤的递过去。
探春笑道:“你既喜欢,只管拿了去,又推给我做什么?”
湘云道:“这三个我都极喜欢的,自己倒难为,不如你们挑两个,剩下的自然也就是我的缘法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
这时候宝钗、宝琴也自过来,湘云便与她们叽咕。探春瞧一眼众人,见迎春正与邢岫烟取了风筝,命小丫头放,又有惜春早挑了一个,独她一个风筝摇摇摆摆,渐次上去了。
她便也命小丫头将这风筝放了,待得上去,方接了风筝线。
这会儿众人的风筝都已上天,花团锦簇,摇摇摆摆的竟也十分有趣。又有众人说笑打趣,小丫头们嬉闹顽耍,端得一片和乐融融。
瞧着这一片景致,探春心里也渐渐有些平和下来,待得后头取了小银剪子,裁了丝线,远远目送风筝遥遥而去,她自家仿佛也去了一块心病,倒觉安详下来。
是以,及等众人各自散去,她便往凤姐屋里去。
那凤姐因去岁产育一件,虽是平平安安诞下麟儿,到底前面伤了身子,那几个月事又多,她心思沉,到底落下了些病根。虽说打定了心思将养,这几个月却实是比旧年多病了些。
探春过去探病,陪着说笑一回,又瞧了瞧小侄子,问了几句大姐儿的温寒,便辞了去。
凤姐便笑道:“多谢你记挂着我。平儿,你送送三姑娘。”
平儿答应一声,引着探春出去,心里却是明白,并不往人多的地方去,只往小径过去。探春自是明白,到了一处僻静处,便悄悄将近日的流言说与平儿。
只用几句,平儿便心领神会,又知道这些事,探春一个女孩儿家不好十分张口,便忙截口道:
“一起子混账糊涂种子,连这样的胡话也浑说起来!都是我们奶奶的不是,这一阵病着,却让姑娘受这样的委屈!姑娘放心,等我回了奶奶,必要这事料理清楚。”
要是旁事,探春必还要多说两句,这会儿听了,却也只得默默点头,不过道:“你们奶奶放在心上就是。”便作罢了。
平儿却是知道的,探春这三姑娘不是那等软弱羞惭之辈,如今不过自己尊重,要是这事做得不妥,必是要往贾母、王夫人两处说去,正经有个体面才罢。
是以,回头她便说与凤姐。
凤姐道:“我就说她方才话里有话,果然着。这一阵我病着,谢了太太的差事,太太事多,家里这些牛鬼蛇神,没了辖制,竟连这样糊涂的事都折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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