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他思来想去,也觉探春到底是个闺女儿,又是一个肚肠爬出来的,总要顾念自己的脸面。
由此消停了两日,他还是渐渐有了念头,又盘算一阵,便叫了钱槐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命他讲与赵姨娘听去。
那钱槐本来有些不肯:“这几个月姨娘越发糊涂了,每每过去便问如何接她回来这一茬,一句不应,不是打就是骂的。哪里肯听这些话!何况她人在外头,又能做什么?我的小爷,竟消了这个心罢。”
贾环狠瞪了他一眼,骂道:“我说的话,你也不听了?姨娘是个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你只管过去说明白了,她心里有数!只有我们两个得意了,她才有好日子,要不然,更没有出头的时候!”
挨了这几句,钱槐也只得认了,垂头应是。
贾环又额外嘱咐,不过是些邬家的好处,王夫人忧心拦阻云云,又讲了这一门好亲下来,也是她的脸面,说不得能接回来之类。
钱槐一一细听了,下晌便赶着去了那水月庵里,照样儿说与赵姨娘。
那赵姨娘听了,却没有如贾环所想的立时应了,反而瞪大了两只发红微肿的眼,死死盯着钱槐:“他果然这么说的?”
钱槐忙笑道:“看姨娘说的,三爷的话,又是说与您老听的,我还敢改了不成?”
赵姨娘从鼻子里呲出一个音,有些枯瘦了的脸登时有些潮红上来:
“他有什么不敢的?这会儿连他姐姐的婚事,都要动手脚了。用得着我的时候,打发你过来,带个三瓜两枣打发我,使唤我,等闲了,用不着我了,就一声儿也懒得出!我还没老糊涂呢!”
钱槐心里叫糟,面上早挤出满脸的笑来,一面小意殷勤地与赵姨娘捶肩膀,一面早认了错:
“唉,我也是几次劝三爷的。虽说前头几回事,没闹出个结果,不能接了姨娘回来,到底母子没个隔夜仇,后头慢慢想法子也就是了。偏三爷心里过意不去,也怕来见姨娘,两头反倒生疏了。”
“他果然是这么想的?”
钱槐满脸堆笑,连声道:“这话说的。姨娘细想想,这三爷原是您老从小带大的,亲娘嗳,哪能不一条心?只是姨娘这里拘着,三爷在那头拘着,两下里也是没法子的事。”
这却在理。
赵姨娘面色也和缓了下来,口里却还啐道:“不中用的东西,多早晚了还没个法子!”
“如今不就有条路子了。”钱槐忙接口道:
“何况这一件原也没什么不好。要是成了,至少,这三姑娘也得门好亲,要是不成,难道三姑娘还能攀扯到姨娘兄弟身上来?”
赵姨娘坐在那里想了一想,却也有理,只得点头答应了:“罢了罢了,这回就听你这猴狲一句,过两日侍书那丫头过来,我必说与她听。就是那三丫头,原也不是个好饶的,这事可未必中用。”
钱槐忙笑道:“姨娘说一声就是。旁的,还有我们呢。”
一时说定了,钱槐便忙忙回去,将事回了贾环。
贾环也自欢喜,笑道:“既如此,你紧着去外头说几句,务必让大老爷听见。他要是动了心,后头的事便好成了。”
几人商议做定,那边探春也照常打发侍书去庵堂里,与赵姨娘送点物什,瞧瞧情况,自己便往榻上小憩了——昨日夜里一场大雨,搅得人不得好眠,她又算账到半夜,越发没得睡,现下无事,正可稍作弥补。
谁知这一觉竟也不得好眠,才觉沾枕,就被人摇晃着叫醒来。
探春微启秋波,朦朦胧胧瞧见侍书满脸急色,她才心中猛然一惊,立时曲臂支起腰身,扭过头去看她:“怎么了?”
一声落下,她早已掀了纱被,转过身来坐在床沿,一只手摸了摸头发,略略理了理,一双眼睛却只盯着侍书:“姨娘那里又有什么事!”
侍书面白眼红,满脸怒色,见探春已是醒来,便忙挪到她耳边,将从赵姨娘那里听过来的话,一五一十说尽了,末了,还添了两句自己的:
“姑娘听听,这是什么话?姨娘越发连个人样也不肯做了!”
听到邬家两字,探春眼里便冒出火光来,再听到什么有人提亲,姑娘顺嘴应了那些不着三五的糊涂话,更是气得浑身哆嗦,惊怒交加,幸而有侍书这两句话,她才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咬牙恨声道:
“这事姨娘怎么知道?必是环哥儿撺掇的!一起子糊涂下贱的见识,好人不肯做,非得折腾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缺德败家地龌龊事!”
两句话骂了,她却不肯落到歇斯底里地发泄里去,立时反应过来,一手就攥住侍书的手背:“不对,这事说与姨娘有甚么用?你快去里外打听打听,是不是有甚么话!”
侍书吓得面色都青了,忙道:“姑娘,环哥儿到底是……”
“听我的!”探春猛喘了两口气,压着嗓子嚷出这一句。
侍书一阵心慌,忙要踉跄出去,却又被探春喝住:“不必了。你叫她们来,先与我梳洗了。”
“姑娘。”侍书有些着慌,低声唤了一句:“这样的事,姑娘可不能沾,还是我去罢。”
探春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是我慌了神,想岔了。这样的事,哪里是由旁人做主的,到底也是老太太、太太开了口,才好作准的。外头再是有些流言蜚语,也是不中用的。”
听了这话,侍书也松了口气,低声道:“可不是。姑娘的大事,哪里是几句闲话就能作准的。何况环哥儿坏了姑娘的名头,又有什么好?”
探春道:“他们要知礼,还能有如今的结果?叫翠墨她们来与我梳洗,你去各处转一转,那些个婆子人多的地方,也瞧一瞧,回头再说与我听。”
侍书忙答应了,一时出去叫了人,心里却有些疑惑,因问探春:“那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去二姐姐屋里。”
探春眼明心亮,早已盘算明白的事,如今事情一出,自是敏捷。侍书却有些糊涂,正要开口问,那边翠缕等人已是打了水来,她只得收口不提,退出去办事。
这边探春却是梳洗罢了,就紧着赶到迎春屋中。
迎春正自做针线活儿,一时见着她来,便搁下东西笑道:“你这会儿怎么来了?”
探春一眼扫过,见着一色大红的好料子,用得又是金线并各色彩线,灿漫精细非常,便知这是做得嫁衣,当即便道:
“怎么不叫针线上的人做去?这等活计精细繁复,伤神费力倒还罢了,着实费眼睛。”
因这里有些杂乱,迎春便拉着她往里屋去做,听了这话,她两颊微红,却有些说不出的欢喜,只低声道:“我原也无事,正好做一做。”
见她这模样儿,探春一般也是女儿家,如何体贴不出那一片心意,不觉有些酸软,又有些怅茫,半晌才道:“二姐姐必能得偿所愿的。”
迎春两颊霞色更深,灼如桃花,含羞道:“你且坐罢。”一时便命司棋倒茶来。
待得香茶细点放下,探春望了犹自微微晃动的帘帐一眼,才道:“司棋的事可也说定了?”
迎春点一点头,道:“回了太太,下月便要做定亲事,后头也随我一并过去,做个陪房。”说到后头,她声音微低,还有些羞涩。
听了这话,探春犹豫片刻,才低声道:“我有一桩事,须得求二姐姐。”
她素来精明刚干,原是姊妹里一等的好手,忽得有这话,迎春便有些吃惊,却还是应道:“你有什么事,只管说来,姊妹间说什么求不求的。只怕我无能,倒误了你的事罢了。”
探春脸颊微垂,低声道:“原是近日我听了好些不做调的浑话……”她也不提赵姨娘并贾环,只说是邬家求亲,似是大老爷要做媒云云。
旁的也就罢了,迎春一听这些,立时也有些白了脸,忙道:“竟有这样的事!了不得,我必为你打探打探。”
贾赦是个什么人,迎春做女儿,自然不能有一句抱怨的。但经过自己婚事后,她就是再糊涂,也是深有体味的。休说比凤姐、宝玉,也不提贾母、王夫人,就是邢夫人,怕也比他真心三分的。
如今,他又要为探春做媒,选甚么邬家,岂能不让人忧心。迎春本自待姊妹有情,又因宝玉等人尽心尽力,却比旧年多了些心力,这会儿不等探春再说旁话,便张口应了这事。
反是探春听了,却有些吃惊,怔了半晌才道:“多谢二姐姐。”
迎春摸了摸她的脸,想了想便道:“要果然有什么,你去与宝玉、林丫头两个说一说,咱们一并商议,总有个法子的。”
说罢,她想了想,又悄声将自己婚事里有关宝玉等人所做所为,细细说与探春。
探春本也知道个七八,但迎春细说里头缘故,她却又听出些别样的滋味,便没有拦阻,只默默听完了才道:“我知道的,二姐姐放心。如今也只是先有个打算罢了,未必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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