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何况人乎?”
瑞哥点一点头,不再言语,倒是宝玉神色微动:那薛大哥性情奢慢,行事莽撞。姨妈只一子一女,宝姐姐焉能不力求上进?虽说自己与她不是一路人,性情不投,倒也不能每每歪派了她,凡事多忍耐一二才好。
一时想着,三人已是到了潇湘馆,又坐下款谈一番。
黛玉听他们亲口所述,将题目补上,又分列两人所写,而后递与两人。
瑞哥接过纸,见墨色淋漓,笔走龙蛇,不觉赞道:“阿姊这一笔行书,筋骨俱全,婉转深致,常日里却没见着。”
黛玉道:“行书便捷,依着我素日所喜,倒爱楷书,自有峥嵘微见,而有意趣。”
那边宝玉自也赞了一回,说了几句书法的妙处。
还是紫鹃瞅见他们这样,插口两句,他才又将前后看尽。这行卷不敢说原样复原,确也有七分的模样,他一面谢了黛玉,一面又与紫鹃道:“你的主意果然妥当。先前老爷打发人往各处送信,明日必有询问的,又有几位先生,自然也要参详参详。有了这个,自然方便许多。”
紫鹃正与黛玉揉捏,一面道:“我不过随口两句话,值什么。”
却是黛玉又道:“这两卷你们用也罢,不用也罢,只留心些,不要混丢了。后头舅舅或有打发人送书信,你们另外誊抄了,再随信送了去。不论这次中与不中,舅舅瞧见你们进益了些,心里也宽慰些。”
宝玉、瑞哥两人郑重应了。
紫鹃听了,忙也道:“既如此,倒要打发人告诉大奶奶一声儿。”
黛玉点一点,因道:“你走一趟儿,好生将事说明白。”又与宝玉道:“你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还有旁话,明儿我们再叙也不迟。”
宝玉、紫鹃应承下来,且分去两处不提。
只忽忽数日过去,府试开榜,贾府早使人盯着,满堂人等候在贾母屋中,只等消息传来。
先时众人还有说有笑,待得时辰将近,纵有善谈如凤姐、湘云两个,也不免言语渐少,满堂安静起来。却在此时,外头一阵笑声,又有脚步声传来,众人心头一跳,都往门口看去。
却是宝玉的小厮茗烟儿一溜烟儿跑将进来,连声贺喜不绝:“老太太、太太,我们二爷并瑞大爷中了!中了!”
满堂登时欢腾起来。
凤姐满脸春风,与贾母、王夫人贺喜,又道:“今日倒是我糊涂,该是把大哥儿抱来,也沾一沾这文曲星的福气。说不得日后咱们家也来个一门三进士、五进士的,岂不欢喜?”
随着她的话,众人也都说笑起来。
也有贺宝玉、瑞哥儿的,也有宽慰贾兰的,更有提昨儿贾母说灯花爆了又爆等,也难尽诉。后头却是王夫人提了一件,道是:“赶明儿也须告诉老爷一声儿,他在外任上,事烦任重的,有这些好消息,心里也能快慰些。”
贾母笑道:“早前宝玉就提了一声,说是将各人的行卷一并带去,也让他瞧瞧进益。你又这么说,自然妥当。”
一时说定,凤姐忙应承下来。
宝玉又道:“却还有一件事,须得回老太太、太太。”众人转眼看他,听到的却是寻常之事。
原来先前塾师也罢,几个世交姻亲的大人也好,都格外提过同年的要紧。且宝玉出身名门大族,世俗常情里,多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设宴相聚的。如今虽在国丧里,虽不能设酒,文会一类却也不打紧。
宝玉虽厌这些个人情世故,瑞哥儿却着实用得着,何况这些个同年里也有几个相熟的,也算说得投合,旁的少理会些,倒也勉强了。
是以,这时他才提了一句。
贾母、王夫人自无不可,凤姐更是满口应下,又有黛玉、湘云、探春询问同年的性情为人,也颇热闹。迎春、惜春不过侧耳细听,李纨母子心怀落寞,也自不提。
独有宝钗一人,既不言语,又不听这些个事,只默默坐在一侧,也不知想什么。日光从窗棂处斜射进来,落在她面庞上,一片莹莹的微光中,使人看不清神色。
是日,贾母便动了兴,又有凤姐凑趣,恰又是十五月圆之夜,便着人备了菜肴,定了园中临水所在,好生乐了一回,且不细说。
府中上下人等,知道宝玉、瑞哥得中一件,大多也是欢喜。如贾赦、贾珍两处,还比着贾母,特特送了些贺礼。
独李纨处安静。
又有贾环,本说宝玉素来不爱读书,又娇宠惯了的,以为这一阵不过虚有名头罢了。谁知他当真认真攻读了,又当真府试得中,从此举业。
兼着后头又要预备童生的鹿鸣宴,又有宝玉托凤姐筹办的同年的文会,竟是几日也没个歇停。
贾环嫉恨非常,偏满府都传着这些闲话,逼得他能出门的日子,且还要避在园中。底下人等素知他的性情,情知这会儿凑上去必讨不得好,一时做差了,就是被撒气的,当下都避了出去。
是以,贾环磨着牙根腮帮子,竖着眼睛窝了半日,临了要吃茶的时候,竟无有一个人服侍。他心头火起,沉着脸往外头去,就撞见林贵儿悄悄从门边儿溜了进来。
他心内一跳,忙退后两步,也不关门,自己汲着拖鞋转回来。
那林贵儿自然悄默默跟了上来,密密关了门,才凑到跟前来笑嘻嘻问好了道:“三爷近日可好?”
贾环哼了一声,道:“你来做什么?”
林贵儿笑道:“原是先前三爷嘱咐了,再探探平安州的事——今儿一早上,老爷就唤了琏二爷过去,嘱咐了半日,又着他明日过去取一封信带过去。”
贾环听了,忙追问道:“这写的是什么?”
“嗳,这如何打听着。”林贵儿咧嘴笑道:“不过平安州那边的主事,我哥哥倒打探明白了。原是个姓邬的将军,唤作邬善中的,也是咱们家的世交,好些个兄弟子侄都是武官,听说南北军中都有人的,倒也不是那等没根基的。”
贾环记在心底,点头道:“好,你再去打探打探。”
他虽不知道这消息有什么要紧,自己也无处着手取用,但能使唤林贵儿,与他已经算是一件好事了。至于旁的,要是能坏贾琏的差事,倒也好,只恨一时半日自己没个主张。
这里种种,贾琏浑然不觉,翌日早起,他便往贾赦书房取了信,自领了两个长随,打马往东门去。谁知才出了府门,就撞见薛蟠并柳湘莲从那边街上过来。
彼此忙下马招呼。
虽说近来事多,贾琏倒也与他们吃过一回酒,知道先前途中,薛蟠行商被劫道,幸而遇到柳湘莲,打跑了那些强盗,救下他的性命。只那回匆匆吃了一盅酒,就因家中有事,早早退席了。
这时再相见面,彼此厮见寒暄过了,他不免笑道:“两位兄弟这是打哪里去?”
薛蟠笑道:“原是去拜见柳兄弟的姑母。又有牙行打发人来说,这有一处房舍倒还好,顺路过来瞧瞧。琏二哥这又是往哪里去?”
贾琏拱了拱手,道:“原是家父打发我出京办一件差事。谁知凑巧撞见你们。嗳,只恨这一阵着实事多,不然你们回来,我很该设一处酒席,大家聚一聚。”
“这却是。”薛蟠道:“前面大妹妹生子,又须将养,又有洗三满月一干事体。近来宝兄弟又考中童生,又要备他的事。倒都是喜事,只这一杆子事可不都落在你身上了。”
柳湘莲原不过泛泛闲谈,听说宝玉考中童生,这才有些吃惊,因问道:“宝玉怎么举业了?”
贾琏素知他们相交,因笑道:“要说这个,却又是一通话了。今日有事在身,倒不好细论。待得我回京来,设下席面再细论罢。”
他既这么说,柳湘莲自无不可,又想过两日本就要去探望秦钟遗孀母子,现下个帖子送去,邀宝玉同去,彼时自己询问一二,也就是了。
三人就此分头而去。
宝玉却正有些着忙。他早下了帖子与一干同年,旁的庶务自有凤姐揽了去,本来无事。谁知贾母、王夫人十分留心,着人送了许多东西来。
袭人见了,越加留心,且将素日的衣裳都理出来,必要打理出两身好的来。是以,倒与宝玉换了三四身衣裳,又与晴雯麝月等品头论足,斟酌添减。
如此细枝末节,虽不细论,也着实烦扰。
宝玉往黛玉处抱怨了几回,才耐到文会那日。因贾家样样布置齐整,又是这样的大家族,屋舍院落,陈设仆役,俱都不俗。
宝玉、瑞哥这一干同年,多是寒门,就是有些官家子,也未必见过这样的富贵风流。又得了精心照应,纵然有艳羡嫉妒,到了面上也只有交口称赞的。
偏黛玉忧心两人,着紫鹃前去送果碟,兼着问一问侍候的仆役情景如何。
紫鹃本就无甚男女大防的羞涩,当即应了。大大方方过去,细细询问明白,听得都是好话儿,她想着瑞哥年幼,到底不放心,又特特登上一侧小楼,预备自己瞧瞧情景。
谁知才转过一处假山石,那边迎面忽出来个少年人。紫鹃一怔,忙要往一株杨柳树后面躲去,一面又暗暗纳闷——这里僻静角落,哪里又出来个人?
且从缝隙里看去。
谁知一阵清风拂过,柳叶摇曳,那人也正听到悉嗦声往这里望,两人正是四目相对。
这是江霖?
紫鹃立时认出人来,知道这是所谓的外男,忙垂头福了福身,扭身就走。
谁知身后默默半晌,忽得有人道:“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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