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数日,今天太阳终于肯露脸,晒得湿润的地面渐渐变干。
一只橘纹的猫儿躺下来,摊开身体,享受日照。
“沙——沙——”
风吹竹叶。
突然间脚步声响起,猫儿抬头,发现声音在墙的另一侧,它放松精神,翻了个身。
只是,墙的这侧也有人来了,是个身材魁梧的女子,穿着短打布衣,气血充沛,如狼似虎,吓得猫儿躲到竹子后。
杨青云郁闷:“怕我干嘛?我又不会吃你。”
走两步,她听到墙那侧有人恳求:
“帮帮我吧瑞儿!
“你测出灵根脱了奴籍,将来是修士,谁都得高看你!
“我呢?活到死也是仆役!
“伱就可怜一下我,找堂主说句话,让我留在祖宅……”
似曾相识的男声。
杨青云想起他好像是膳堂的伙计,叫小胜还是肖生?记不清了,反正说过话,见了面大概能认出。
无意偷听,她脚一动,施展裴氏传授的灵蛇步法,在倏忽间悄然远去了。
接近祖宅后门,杨青云停下。
守门的低阶修士在看她。
她朝对方笑了笑,跨过门槛,走上街道。
避开运送食材的板车,她跟问好的人点点头,见到几个男孩围着排水道口,交头接耳。
一个拿树枝往里捅,一个把手伸进去,似乎里面藏着小动物。
她竖起耳朵。
地下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爬过,然后——
“喀嚓!”骨头被咬断。
“啊!”
男孩在惨叫。
惊讶地睁大双眼,杨青云发现,那个伸手进排水道的男孩,缩回的手缺了一截食指。
鲜血撒在地上,他哭得痛苦。
顷刻间她赶到他身边,捡起扔在地上的树枝,猛地对排水道里捅去。细树枝如剑,戳伤黑暗中的凶恶动物,它丢掉嘴里的手指,尖叫着逃走。
捡回断指,杨青云提起受伤的男孩,直奔医馆。
可惜,他的断指受损严重。
饶是医馆中有医修,也做不到断指接续。
从医馆出来,杨青云心情不佳。
她横穿三条街,来到巷口的包子铺。
这里排起一条长队,看得别家买早餐的眼红不已。
犹豫一息,杨青云加入队伍,谁让她没在膳堂吃早餐呢?
“哎呀,您是杨将军?”立刻有人让出位置,一脸讨好地说,“您请先!”
听到熟悉的男声,杨青云看着笑得殷勤的男子。
他说:“小人叫小胜,在膳堂里跑腿,见过您很多次,您还记得吗?杨将军,您披甲的模样威武极了,不披甲也很英伟,难怪能做小祖宗的左膀右臂……”
“有事求我?”杨青云问。
“咳,小人确实有难事,如果将军愿意——”
“不愿意。”
杨青云打断他。
此前裴如昔查验族人的修为,是丫鬟瑞儿在旁边记录。
身为裴如昔钦点的家将,杨青云跟瑞儿打过交道。她脾气温和,做事认真,别人的请求她通常不会拒绝。
偏偏她拒绝了小胜。
是她有问题,还是小胜有问题?
在杨青云看来,当然是小胜。
料不到杨青云的拒绝如此不留情面,小胜的脸色变得僵硬。
好半晌,他抱着最后的期望说道:“将军,您请先!”
“不必。”杨青云在休沐,不缺排队的时间。
俄顷,小胜抱着一纸袋包子黯然离开。
手里的一枚铜钱他没有拿稳,叮的一声落地,滚远了。
他追上去,才捡起来,另一枚铜钱也掉在地上,差点滚进散发臭味的排水道。
想捡起这枚铜钱,哪知他手指一动,铜钱掉进湿润的淤泥中。
人若是倒霉,事事不顺心。
暗骂了一声贼老天,小胜再次捡起铜钱,放进口袋。
感觉手指痒痒的,他定睛一看。
手指上多了一道细细的刮痕,皮破了,渗血极少。
伤得轻,却让人膈应。
……
包子铺前,杨青云还在排队等候,感觉有点热,不由得扯了扯衣领。
并非所有人都有充足的耐心,两个穿着兽皮的汉子想插队,她吆喝一声,那二人投来目光,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走向她:“你找打?”
一招将他制服,杨青云闻到长期不洗澡的臭味,厌恶地皱起眉头:“规矩点儿,别没事找事!”
被放开,这人连忙跑远,跟同伴嘀嘀咕咕。
随后,两人乖乖排队。
杨青云环顾四周,见到另外几个来落霞城不久的外地人,舒展的眉又是一蹙。
过了一会儿,轮到她前面的人买包子,他问:“还有多少肉包?”
“五十个。”
“都装起来吧。”男人掏钱。
“稍等,能否匀我二十个肉包?”杨青云想吃的正是肉包。
“这……”男人为难,“我得问郎君。”
他是仆役?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杨青云看到一辆有林氏家徽的马车,里面坐着一位年轻俊朗的凡人男子,长相与裴向荣相似,神色郁郁。
漫不经心地与杨青云对视了一眼,他放下窗帘。
风卷起窗帘一角,车内的装饰依稀可见,车中人的容貌已隐于帘后。
“抱歉!请杨将军见谅!”仆役无奈,可怜兮兮地,“郎君他……心情不是很好。”
“没关系,我买馒头。”
“多谢杨将军!”仆役松了一口气,抱着装满肉包的大纸袋走向马车。
排队的人小声议论:
“这是谁呀?他不怕得罪杨将军?”
“嘘,他是裴氏小祖宗的侄子,入赘了林氏那位女筑基修士!”
“他呀?他成亲那天小祖宗没去喝喜酒,你说小祖宗会在意他吗?哈哈哈……”
“白馒头三十个。”杨青云听而不闻,对老板说,“杂粮馒头二十个,这是钱。”
“好嘞,谢谢客官。”
车上,裴立行听着外面的动静,咬了一口肉包。
香浓的汁水涌出,烫得他闷哼一声,再也不敢走神。
“郎君?”仆役担忧。
舔了舔受伤的唇,裴立行说:“我没事,你……”迟疑着,“你拿二十个肉包给杨护卫,说我请她吃。”
按不住肚里的馋虫,杨青云谢过裴立行的好意,带着包子馒头钻进巷子,来到一个大院。
搬进祖宅前,她和哥哥在这住过。
还没退租,哥哥就……
避开地上的鸡屎,躲掉莽撞的小孩,杨青云对洗衣服、洗菜、磨刀的前邻居们点头。看看近期搬进来的几个生面孔,她来到租住的房间前,踢了一脚:
“开门!”
“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子!拿亲哥的命去换荣华富贵,不嫌亏心?”
屋里立刻传出怒吼,中气十足的,可见伤势好得七七八八。
嘭的一声,杨青云踹开门。
里面乱七八糟,地上扔着垃圾,她哥盖着被子瞪她,还在赖床。
把杂粮馒头丢给他,她冷笑:“用着我的疗伤药让我滚,想让我把你打回原样?”
淡忘的痛苦浮上心头,杨青山往被子里躲:“妹儿,我是你哥……”委屈得掉泪,“你打我就不能轻点?我差点被你打死!”
“死了活该,”杨青云拿出肉包吃,“筑基修士你也有胆量得罪,你不该死,谁该死?”
“族长提拔我,小祖宗总得给她族长阿爹面子吧?”杨青山爬起来抢肉包,“买这么多馒头干嘛?我不爱吃!”
“看来你这些天没出门,也没人来看你。”一掌把他拍回床上,杨青云简述裴氏的剧变。
惊得她哥馒头都掉了:“小、小祖宗这么凶?”
杨青云心有余悸:“不凶她能当祖宗?幸亏是我打的你,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仙凡之别,不可逾越!
君不见,裴立行与小祖宗有血缘,尚且放低身段请她吃肉包?
族长阿爹倒了,他失去靠山,想攀上天才姑姑裴如昔。
但杨青云的哥哥不愿深思:“卖兄求荣你还很有理?”眼珠一转,审视她,“哟,你的实力提升了一大截!给小祖宗当护卫,好处不少嘛,也带带我……算了,修士难伺候,我不想找死。”
“你说过你愿为奴。”杨青云两口吃掉一个肉包,斜睨一下子生无可恋的哥哥,“赶紧养好伤,回祖宅做事,不然小祖宗生气……”
训了哥哥一番,她口干。
屋里没有水,杨青云想出去烧一壶。
“咚咚——”
老邻居提着一壶茶来敲门,笑道:“青云妮子,我能坐下来说说话吧?”
……
离开大院时正逢日落,杨青云带着一封皱巴巴的信,是裴阿四的姐姐写给裴阿四的。
她着实想不通,这信怎么会递到她手上?
包子铺早已打烊,街上全是小孩子,附近的学堂放学了。
负责巡逻的低阶修士在此徘徊,为首者据说是苏氏的天灵根嫡少爷,其修为远不及小祖宗,气势更是弱。
听说他资质一般的妹妹都筑基了,他还在炼气期。
呵,昨夜拜访小祖宗的童菲小姐都比他强。
小贩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草杆子叫卖,不爱吃这玩意的杨青云买了一串,走进医馆里。
断指的男孩病恹恹地躺着。
他的爹娘哄他吃肉,他不吃,急得爹娘团团转。
回到祖宅后街,杨青云把冰糖葫芦送给认识的小女孩。
那孩子穿得单薄,光着一双脚,在晚风中瑟缩颤抖,拿到冰糖葫芦后乐坏了,一个劲地说谢谢。
跨过后门,杨青云犯难。
膳堂和学堂不同路,先去哪?
先吃饭!
中午吃馒头,没油水,饿得她的肚子咕咕叫。
点了一份肉多饭少的晚膳,杨青云付了一灵币,心想:就冲这伙食,在裴氏做一辈子家将也不是不行。
在外面吃,或是裴东风当堂主之前,这样的一份晚膳少说也要二灵币。
毕竟饭菜里含有少量灵气,是不入阶的灵膳。
凡人吃了有益无害,只是更易饱。
正如炼气修士吃筑基妖兽的肉,吃一片就饱了,多吃一片会撑得浑身难受。因为肉的灵气太多,难以消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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