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拜什么神像,直接求我
木石所做之人,怎么会死呢?
反正万千寻是不信的。
只要拆开看看,他哪里坏了,帮他修补好便是!
万千寻眼睛酸涩,眼眶发红,他咬牙把徐群青平放到地上,从他随身携带的行李中翻出能用的工具,按住自己颤抖的手腕,脱去他的衣服,露出木质躯体,小心翼翼地一一拧开衔接处:后颈丶腋下丶前胸丶肋骨……
木壳被缓缓打开,露出精巧的内部构造。只见各种材质丶形制的齿轮丶零部件环环相扣丶紧密咬合,然而仔细检查,却发现这些零件磨损严重,某些看起来不太重要零件甚至已经碎地七零八落……
一看就是久违未换维护,仅仅最低限度的保障基础功能运行,凑合了很长一段时日。
万千寻手指发抖,手中的工具掉到了地上。
他终於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徐群青主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甚至,他很早之前就打算这样做了。
他看着那以自己的寻木枝打磨而成的胸骨,以及胸骨中央,被无数道细密的红线缠绕的机械心脏,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混蛋!”万千寻一拳头砸向桌案,“你可是他生生撕裂自己的魂魄,押上大半条命才创作出来的心血啊,你怎能……自杀呢!”
桌面颤动,一张信纸缓缓飘下,落在那被打开的胸膛上。
万千寻瞥了一眼,那是徐群青的字迹。
“千寻吾友,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徐群青已经主动结束了他的生命。我身负主人一半魂魄,即使相聚万里,与其有微弱感应。此前,我连主人的书房都未曾出过,离开弥天城探索未知的世界难免孤单畏惧,可一想到主人与我同心共感,便不觉孤单,亦不敢怠惰消沈。
二十九年前某日,那丝微弱的牵连,突然消失了。那日海棠正红,殷燃却不要我了。
我第一次体会到「惊慌」。
是因为我贪於玩乐学习进度变慢了吗?还是因为最近的观察报告写得杂乱无章丶重点不明?抑或我是迟迟没有学会覆杂的感情?
到底是什么惹得主人生气丶失望,不愿再管我了呢?
我猜不出,於是只能每个猜想都试试。
我看了很多书,认真地写观察报告,模仿你和月卿上仙的行为学习感情……
某一天,我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裂魂之术将魂魄一份为二,除非一方死去,否则感应不断……」
那日,我知道,主人死了。
同时,我突然学会了覆杂的感情,比如:悲伤丶思念,以及,爱。
我爱的人已经死了;在他死后才发现,我才发现,原来我爱他。
而且,他也爱着我。
他看向我的眼神,对我的每一句叮嘱;我的名字,我的身体,我心脏中封锁的一半魂魄,都在诉说着他对我的爱意;
而我,却永远没有机会向他传达我的爱。
我能做的,只有完成他交代给我的任务,替他,好好看看这世界。
这二十九年,我不敢有一日懈怠。
我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我看过云海日出,大漠落日,穿过街巷庙宇,登过四大名楼,听过人间百戏,见识过六艺百工丶各色建筑,也尝过各色美食,体验到了七情六欲八苦难……
我学会了很多东西,笔记写了百馀卷,我自觉已完成主人所托,可以去向主人覆命了。
虽然他没法再召唤我,可我却还是回去向他覆命的。
千寻,你无需为我难过。
我本非人,得此一生,得友如此,徐群青心满意足,真心觉得自己已是赚大了。
何况,回到主人身边,本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我在这世间游历的每一天,都期待着这一天。
听闻,残缺的魂魄会於天地间游荡,直至互补残缺,再入轮回。我的魂魄锁在心脏中,但主人下了禁制,我无法拆开自己的心脏,还要有劳你帮我拆开心锁,放我的魂魄去寻主人。
另,行囊中有一红色荷包,其内碎银十两是我全部身家。其中一两用於退房结账,剩下九两全部赠予你,就当是我给你与上仙的份子钱。
以及,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劳烦你立一坟冢,将我的躯体和笔记埋入其中?
我的躯体乃主人所赐,笔记为我多年所写,如此 ,权当是我与主人合葬叭。
以上,不胜感激。
最后,愿你与上仙永远黏黏腻腻不分离,岁岁年年常安乐。
故友徐群青绝笔。”
泪水打湿纸面,模糊了字迹。
万千寻擡袖摸了摸眼泪,将那封信揣入怀中。颤抖的手穿过寻木枝打磨的胸骨,握住那颗被红线密密匝匝缠绕的心脏。
哗啦一声,被摘去心脏后,骤然缺了一块的胸口部分仿佛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块一块接连散落,迅速崩毁丶塌陷下去。
万千寻却无暇顾及这些,他全神贯注地,一道又一道地解开那些红线,终於看到了中央那块打磨成心形的粉色玉石。
万千寻叹了口气:这果然是殷燃的作风,明明颜色和形状对结果没有任何影响,他却便要在这种别人根本注意不到的细节上也拼尽全力,事事都要给他最好的。
粉红透亮的心脏中央,隐约可以一团被封禁其中的灵魄。
木寻声举起那颗心脏找了一圈,惊讶地发现……这颗心上根本没有任何锁扣。
这要如何解开?
他捏着那颗心脏,仔细端详了一会,突然福至心灵。
既是力求还原逼真,自然在徐群青心上加一道突兀的「锁扣」破坏美感;殷燃最擅木工,而木工最擅长的便是……利用拼接,暗藏机关,就像自己给初月卿做的那个暗藏心意的机关盒。
刹那间,万千寻福至心灵。他捏着那枚心脏仔细端详,终於在边缘处发现了几道不起眼的拼接痕迹。他试着按下,滑动,推开……
咔哒。
徐群青的心脏被缓缓打开,一团紫红色的灵团自心脏中飞出,它绕着木寻声的指尖转了一圈。万千寻试图伸手握住,它们却已穿过他指缝向四周散去。
万千寻这才回神,注意到摘下心脏后,徐群青体内那一堆凌乱塌陷的零部件。
他握着趴在地上,试图重新将他们重新拼好,然后体面地合上徐群青的身体,奈何机关零件实在太多,万千寻也不够专业,他越修越乱,最后,各个模块全都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乱地一塌糊涂。
万千寻看着一地凌乱的零件发愁,全然未觉一丝方才已经飞散出去的紫色灵力又悄悄转了回来,钻入了他身体里。
破碎零件割破手指,指尖连心,木寻声心口好似被刺了,骤然一痛。
他看着残破的木人偶,终於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合上徐群青的外壳,遮掩住一团糟的内部;然后又将他桌上百馀本笔记,和自己的行李悉数收入须弥袋中。
他红着眼睛退房丶结账,掐指测算最近适宜下葬的风水位置,意识恍惚地向那处走去……直到,他看到了路上的那间月老祠。
万千寻跪在蒲团上,望着眼前那尊手持红丶垂目悲悯的月老雕像,低声自言自语。
“师父,徐群青死了。他说他想去找殷燃,我摘下他的心脏,把那一半灵魄放了出来,然后,那灵魄就散了……”
“他是不是魂飞魄散了?他是不是根本找不到殷燃?而且他是木石,他根本就没有来生吧?”
“他还让我帮他把残躯和他笔记合葬,可我……可我把他弄得乱七八糟,我拼不回去了,只能胡乱合上……”
万千寻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师父,我怎么这么没用,我连让朋友体面地下葬都做不到……”
“师父,师父,我好想你啊。”
……
“你有空拜这半点不像我的破塑像,怎么不直接找我?”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万千寻仰头,便见初月卿一袭白衣,依着那月老雕像,垂眸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每天祈愿的人有多少,震得我耳朵都快聋了,才把你的声音挑出来。”
初月卿从月老像上跳下来,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珠,捏了捏他的脸蛋,骂道:“还一次问那么多问题,光记你问题都要累死了。”
“殷燃动用了高阶禁术,分魂之后是两半虽有联系,却各自独立;”
“也可以理解为,徐群青,是个独立的「人」,可以轮回转世;
“找不找得到,看得是个「缘」字,跟我这么久,能不能续缘,你自己想去;”
“死后灵肉脱离,躯体下葬本就是走个形式,求个心理安慰罢了;何况徐群青本就是一对木石,怎么摆放差异都不大,拼不上就拼不上,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至少外观看着挺体面的不是?”
“至於你想我么?”
初月卿眉头一挑,一双桃花美目瞪了他一眼,道:“想我你还不赶紧回来!我好歹也是个上仙,院子成日没人打扫,连茶也喝不到口热的,你就是这么「尊师重道」的?”
“还楞着干什么?”初月卿将他从蒲团上拽起来,“赶紧把那小木头人葬了,然后回去侍奉你师尊我!”
作者有话说:
知道老徐为什么会喜欢那本小说了嘛?因为他的前世跟那个在宇宙流浪的小机器人一样,在主人死后,有了感情丶懂了什么是「爱」,却永远失去了诉说爱意的对象,无家可归又偏要回家~(有点刀,我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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