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家人

这是年令仪入宫后过的第一个岁旦。

除夕下午，大宴群臣，夜晚宫宴过后李玄若就与年令仪一起窝在延嘉宫守岁。

杜嬷嬷上了一盘饺子：“陛下和娘娘再用些么？”

“方才宫宴上只喝了一肚子酒水，再吃点填填胃。”李玄若拉着年令仪坐到圆桌前，“吉祥如意，辞旧迎新。”

小厨房包出的饺子形如元宝，肚儿鼓囊囊的晶莹剔透。

“没想到这江淮的师傅饺子包的也这样好。”年令仪吃了几个，和李玄若相拥在贵妃榻上，道，“你说江淮百姓过年也吃饺子么？我没去过江淮，这就要问祖母了……”

年家老夫人徐氏出身江淮大族。

李玄若拿了件兔毛毯子盖在年令仪身上：“想年老夫人了？”

年令仪幽幽叹口气：“自从入宫以后就没见过祖母了，有大半年了，还有父亲母亲。”

李玄若看看年令仪心里有了思量：“等到忙过这段时间……”

年令仪半躺在贵妃榻上懒懒道：“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想听故事。”

“想听什么？”

“都行。”

李玄若缓缓开了口：“从前有个小男孩，从小没有亲娘，但他天资聪颖，从小到大很听话，他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盼着他继承家业，寻常人家的孩子六七岁启蒙，他从三岁开始就习字识礼，寒冬酷暑每日不缀。”

“小男孩知道自己身上有父亲的深切期望，从不敢放松一刻，严於律己，读书习武，样样都要做到最好。”

“同龄的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上树下河，成群嬉戏玩闹，而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一个人背书习武，一个人面对教书先生……他很优秀，先生总是在父亲面前夸他。”

年令仪叹口气：“虽然很优秀……但那个小男孩也真是可怜。”

“是啊，没人知道小男孩的内心有多么孤独，无数荣誉的背后是他日日夜夜的付出。”

“小男孩最喜欢过年，因为只有这天才能不用去学堂。”

年令仪满是笑意地道：“原来大家小时都不喜欢去学堂，我记得我二哥小时候因为逃课被父亲揍过好几回。”

李玄若被这话逗乐了：“是啊，都不喜欢去学堂。”

继续讲述：“小男孩有个看着他长大的嬷嬷，那嬷嬷每到除夕晚上就会亲手包一盘饺子给小男孩，还会给小男孩讲各种奇闻轶事，虽然自小学的都是些四书五经，但孩子天性使然，最喜欢听这种轶闻趣事。”

“小男孩的父亲是大家族的族长，除夕夜也事务繁多，嬷嬷就陪着小男孩坐在自己寝屋的门框上，看星星讲故事。”

“可后来，小男孩也长大了，可嬷嬷死了，再也没人能给他讲故事了。”

年令仪抱紧了李玄若，道：“以后那个小男孩会有人陪的，嬷嬷虽然没了，但小男孩以后不会孤单一个人。”

“小男孩长大了娶了妻子，现在他的妻子在除夕夜陪着他，给他的妻子讲故事。”李玄若的眼里缀满星光：“之后他们还会有儿女，他不会孤单的。”

初一皇帝要照祖制举办开笔仪式，再举行元旦大朝会，拜见太后，然后又是宴请群臣，忙忙碌碌得了空闲已经到了正月中旬。

延嘉宫。

青黛从王公公处得了信就急慌慌往殿里走，满脸喜悦。

“慢点。”年令仪正在挑弄花枝，“什么事这么着急？”

青黛：“娘娘，王公公来报说今日下了朝陛下就把三位年大人留在宫里了，然后派了小太监去了年府，说要把老夫人和夫人都请进宫来。”

“晚上就在咱们延嘉宫，陛下要办一个小宴会，现在御膳房和小厨房都忙起来了。”

年令仪没想到李玄若这样快就落实了，还不敢相信：“真的？”

“奴婢刚听王公公说的还能有假，陛下让娘娘等着就成，下午就带着大人一起过来。”

年令仪放下手里的修建花枝的交刀：“快去准备准备晚上的宴会。”

大太监刘宝虽然不是从年家带出来的，但也听闻贵妃和家人关系好，急忙忙去督促下人了，杜嬷嬷更是亲眼看着贵妃和家人依依惜别，心下也为此高兴。

因为外男不得轻易入后宫，早早被留在宫里的年父和年兄反而比女眷们到的晚。

小太监去了年府宣旨，年老夫人和年母孟氏携着两位嫂嫂，还有几个小侄儿入了延嘉宫。

一入宫就先行了大礼。

年令仪满心欢喜地在延嘉宫等着，急忙把年老夫人和孟氏搀起来：“祖母，母亲快起来，两位嫂嫂也起来。”

年老夫人很久没见到孙女，想念之馀嘴上道：“礼不可废，在宫里可不能让人落了话柄。”

大半年没见到，年令仪见祖母比之入宫已经苍老不少，亲自扶着祖母坐下才好好端详。

孟氏除了正式场合已经许久没私下和女儿见面了，现在一见感觉成长了不少，不论衣着打扮还是周身气质都不一样了，一边担忧女儿在宫里过的好不好，一边又为成长太过而心疼，一颗心整日吊着。

明明昨日还是个小孩子，今日就已经嫁作人妇了。

现在亲自进了宫，见到延嘉宫摆设处处精致，年令仪的脸上笑容未变还是像未出阁的那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一颗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但天真能压得住宫里的豺狼虎豹么？宫里的女人可个个不会是省油的灯。

一颗心又悬起来。

年令仪看母亲脸上思绪几转，也大概知道母亲在想什么，笑着道：“祖母，母亲，我在宫里过的很好，陛下也对我很好，不用担心。”

孟氏的心似乎放下一点，但要说完全放心是假的。

年令仪见母亲不信，又解释：“真的，后宫没几个妃嫔，也都安安分分的，没什么勾心斗角，这些日子我都还胖了。”

一旁的康氏见到婆母的失神，解释：“母亲在家中很担心娘娘，娘娘刚入宫的那会夜夜难寐。”

年老夫人适时道：“不说这些了，一家人见面说点高兴的。”

年令仪：“祖母进来身体如何？”

“老了，人老了不服老不行呀。”

“杜嬷嬷，去库房里把那支千年灵芝取过来。”年令仪看着年老夫人，“祖母，灵芝补身体，您要多补补，孙女人在宫中只能用身外之物这些聊表孝意。”

“还有母亲，去把那盒血燕燕窝取来。”年令仪看着孟氏，眼睛里满是孺慕，“母亲都憔悴了，在家中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

“还有两位嫂嫂的，裕哥儿淑姐儿都有。”

年令仪赏了一大堆东西下去，件件珍品。

小宴会摆在延嘉宫的正殿，李玄若特意留了一段时间给年令仪和年府的女眷们叙旧，待到时辰到了，才领着年家父子三人姗姗来迟。

皇帝一进来众人又要行礼，李玄若大步流星地走到主位道：“今日朕和贵妃摆的是家宴，没有君臣之分，不必拘泥於这点虚礼。”

年怀章下方作揖：“陛下擡举臣了。”

李玄若坐到上座，和年令仪并肩而坐，道：“开宴吧，大家不必遵守那些弯弯道道，放开点，小孩子也不要拘礼。”

像平日的晚膳一样，宴席间时不时给年令仪夹点东西。

桌上有道白灼虾，李玄若拿起来熟练剥开，虾仁进了年令仪的嘴里。

孟氏在桌下见了这副场景，如果平日里二人私下也是这样相处，皇帝能为女儿做到如此，女儿并非虚言，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孩子能好，母亲才能放得下心。

今日好不容易和家人见面，年令仪高兴，用的相比平日也多了，李玄若暗自庆幸做了件正确的事。

康氏以袖掩嘴坐在席上，一旁的年大哥为妻子倒了一杯茶水上前查看。

年令仪关切：“大嫂怎么了？无事吧？要不要叫太医进来看看？”

康氏的脸上带了羞赧，道：“娘娘不用劳烦了……臣妇是正常反应。”

年令仪瞬间明白了大嫂的意思，这是又有喜了？

忻悦道：“大嫂是又有了？多久了？”

康氏刚缓过来没来得及回应，年大哥就回答：“刚诊出来，两月有馀，原本没想现在惊动娘娘，想月份大点确定了再说的，没想到因为这孩子在陛下和娘娘面前失态了。”

见到年老夫人和孟氏面上带着了然，年令仪知道这事情是真的，高兴：“好!本宫又要添一个小侄子了，裕哥儿也要多一个弟妹了！”

李玄若道：“如此喜事，王公公，去朕的库房里挑点东西赐下去。”

年怀章道：“这孩子没出生就在陛下面前得了这么大的脸面，是孩子的夫妻，也是年家的福气。”

李玄若今夜很平易近人：“年大人严重了，这孩子今后也是要叫朕一声姑父的。”

年怀章知道皇帝今夜的反常是因为贵妃，朝堂上杀伐果断的一个君王能为了一个女子做到如此，称得上付诸真心。

他对女儿的未来彻底放心了。

宴席散后，年家一家人上了回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