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时幼妍此刻的内心不震惊是假的,但很快又觉得释然,像是一直吊在心中的石头突然落下。
她不言语,纤细的手指摸了摸才钉进去的那枚十字架耳钉。
说实话,她早就忘了秦放说的事情了,她家境阔绰,又是女儿,从小被富养,一条手链而已,她随手赠了便忘了。
时幼妍又努力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她送出去时候,那条银色十字架手链的模样。
她忽然莞尔一笑,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闭上眼,靠在身后的墙上。
“你既然查到了,应该也知道周彤姐是怎么死的吧。”
秦放确实查到了,“车祸,一场意外。”
“那可不是意外。”时幼妍突然噗嗤笑出声,眼中都笑出了泪花,“是我和你闹分手,她知道后便安慰我,结果便是这样。”
三年前,时幼妍和秦放分手闹的不可开交,她在社交平台单方面发了分手的动态,那时候周彤恰巧在白城演出,一边戴着耳机同她说话安慰,一边开车,谁料到意外便就此发生。
时幼妍理智分析这意外的责任不在她,是肇事司机负全责,但她总是忍不住想,那时候她要是不和周彤通话就好了,这样或许她就能更专心点,避开这场灾祸。
“不是你的错。”
秦放没再追问,他眼神微暗,揣测出几分时幼妍重逢后一直抵触他的原因。
因为周彤的死,她太痛苦,所以拼命补偿时滚滚,所以对他的那份感情也视若无睹,异常抵触。
心中的一桩事说完,时幼妍整个人忽然都没什么力气,慢慢地窝着身子蹲下,蜷曲起来,她撩了两下耳边的长发,声线重新恢覆平稳。
“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不停地怪罪自己,甚至怪罪你,但是我控制不住。”
“我知道,就像我从前的偏执一样,阿酒,我明白。”
秦放也蹲了下来,揉了揉时幼妍的发顶,眼神是难得的温柔缱绻,如一汪春水,波澜阵阵,将所有的好和不好都包容。
时幼妍眼圈有些发红,故意又站起来,避开秦放的眼神。
“我其实没那么好,你不要在我身上蹉跎时间了。”
她很久之前就审视过她和秦放之间的感情,秦放付出的很多,可她却没有那么浓烈的喜欢。偶尔时幼妍会想,其实自己配不上秦放,配不上他的好。
现在她心里早就被愧疚填满,无论什么事情都将时滚滚放在第一位,久了之后,时幼妍再想起秦放时,连波澜都很少起。
“阿酒,我性子多倔你清楚,我既然认定了你,就没有娶别人的想法,你要是真为我好,不要我蹉跎时间,早点和我结婚才是道理。”
秦放也站起来,他一只手捧着时幼妍的脸,轻轻地落下如羽毛般轻柔的吻,没有攻城略池般的侵略感,在她耳边低声诱惑般地道:
“阿酒,和我再试试吧。”
距离秦家主母生日宴已经过了四天,时幼妍整日窝在家里,除了偶尔要去接送时滚滚上下学,她连钢琴都不怎么练习了,浑浑噩噩的度日。
韩松灵知道后特地跑来一趟,一进去便看到时幼妍和没骨头似地躺在沙发上,手上还捧着平板刷着泡沫剧。
“哎哎哎,不至於吧,这么颓废?”
时幼妍“嗯”了声,手里还拿着个平板,神采不佳。
明天就是周彤的忌日了,但秦放那日的话却似还环绕在耳边,这几日他一直没出现没电话轰炸,也是在给她时间考虑思索。
她双目无神,眼神涣散地盯着天花板,“秦放那王八蛋要和我覆合。”
“我知道啊。”韩松灵随口应道,“我还知道你这做作的女人肯定没答应。”
被“做作”两个人冒犯到的时幼妍蹭地便坐起来了,望着自顾自喝牛奶吃零食的韩松灵,发出死亡凝视。
韩松灵和时幼妍也快十年的交情了,也不怵她,嗤了声就开始小嘴叭叭地训话。
“我说的不对吗?你过不了周彤师姐那道坎,觉得就是因为你当年和秦放闹分手才导致的,你怎么就不反过来想想,你要是和秦放和和美美的不分手,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现在还死命地推拒这么好的男人,不是做作是什么?”
时幼妍被韩松灵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她干脆自暴自弃地拿抱枕压在脸上。
打蛇打七寸,这话是打到她的死穴上了。
对周彤的愧疚和自责需要情感转移,所以时幼妍将这份情感转化成了对周彤儿子时滚滚的爱,但这还不够,剩下的那部分愧疚和自责她却是转移到了秦放身上,变成了冷漠。
这是心理上的一种正常的自我情感保护,不让自身的内心世界崩塌所必要的嫁接情感。
时幼妍不说话,韩松灵却还继续一边吧唧吧唧吃薯片,一边得空以一副过来人模样劝慰时幼妍,天知道她不过是个母胎单身,还是奔三限定版的母胎单身。
“你好好想想吧,明天就是周彤师姐的忌日了,她遇到的那渣男不负责,未婚先孕也没和家里人说,你这么尽职尽责地抚养滚滚长大,这愧疚怎么也该消了些吧?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大道理我都说烂了,你也不入心。”
“我知道,但是滚滚怎么办?”时幼妍想起那只小胖墩就觉得心里一阵难过,“我还从没告诉过他彤姐的事情,明天告诉他,也不知道滚滚能不能接受。”
韩松灵是怕了她了,伸出一根食指毫不客气地戳了戳她的脑袋,“哎,以前的时家大小姐可不是这样,你现在怎么做事都畏手畏脚的,滚滚才几岁?你告诉他了,那小胖子也不过就是半知半解。”
“别以为小孩子不懂。”
时幼妍从不认为小孩便没有知情权,不懂任何事情,他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等到第二天时幼妍开车带着时滚滚到郊区的一块风水墓地时,她还是有些许踌躇。
在她印象里,周彤是个极为温柔且独立的师姐,她虽然父母离异,自己一个人挣扎的成长,却从没有有任何阴霾留下,如果没有遇到那个渣男,没有因为关心她着急赶过来,或许她现在早就在维也纳音乐厅大放光彩。
她轻声叹了口气,将时滚滚从儿童座椅上抱起来,小心地放到专门定制的轮椅上。
小胖墩的脊髓型肌萎缩症的症状稍微好些了,但毕竟才打了gr疫苗一个疗程而已,让他站起来长时间走路,还是吃不消。
“滚滚,今天妈妈要带你见你的另一个妈妈,到时候将这束花送给她好吗?”
祭奠亡人总是要送花的,时幼妍没有准备小雏菊,买的是周彤生前最喜欢的茉莉,这和她温婉的性子也像,现在由滚滚亲自带过来,或许更合适。
时滚滚捧着茉莉花,有些无措又疑惑,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小眉头一皱。
“麻麻就是麻麻啊,为什么还有另一个麻麻。”
时幼妍抚摸着时滚滚圆圆的脑袋,弯唇解释,“因为滚滚很幸运啊,别人只有一个妈妈,但是你有两个妈妈爱你。”
才三四岁的时滚滚还不能深究话中意思,傻乎乎地点头高兴欢呼,“有麻麻啦!嘿嘿!”
墓地的风水位置很讲究,时幼妍当初按照周彤的生辰给她定的具体方位,最后最好的墓地选择方向却是在整个墓地的最东面,距离有些远。
安静宽阔的墓地,祭拜的人寥寥无几,每一块墓碑都是差不多的大小,刻着金色的字,镶嵌着黑白画像。
时滚滚年龄小,却也感受到这环境的不同,“麻麻,这里没有人呀。”
“有人,只不过他们都睡在地下了。”时幼妍安抚了几句,加快步伐推着轮椅。
第三百六十七号墓地,周彤的沈睡之处终於到了。
阔别许久,黑色的墓碑之上,周彤还保持着年轻的笑颜。
时幼妍将滚滚从轮椅上抱下来,现在这小胖墩完全可以站起来,甚至走好一会儿路了。
“滚滚,这是你的亲生母亲。”
没有任何铺垫,时幼妍直接对着懵懂无知的时滚滚说了出来。
可怜时滚滚才三四岁的脑袋实在还没转过弯,呆楞着眼傻乎乎地望着时幼妍,半晌才回过神,“她也睡在这里吗?”
时幼妍点头,“对,她在这里睡着了,滚滚把这束花送给她,再给她磕个头好吗?”
时滚滚很乖,虽然他此刻还是弄不太清楚,但依旧乖乖地照着时幼妍的话去做,恰半跪着将那束茉莉花放到墓碑前,又十分恭敬的双膝吧唧着地,匍匐着行了个大礼。
时幼妍看着,眼中便有些发酸。
在日本时候,时滚滚身体不好,她时常带着他去寺庙跪拜祈福,久而久之,时滚滚也会了。
他还小,不知道此刻祭拜的不是神佛,用的跪拜姿势还是礼佛时候的。可墓碑之下,睡着的是比神佛还重要的人。
时幼妍也不刻意纠正,打开手机播放音乐,是肖邦的《离别》,也是周彤当年第一次获奖时候的曲目。
舒缓轻慢的曲调,像是粘稠的梅雨季,如同一张大网,将一切都网住,挣脱不开。
这首曲子不长,等最后的钢琴音结束,时幼妍的双眼也缓缓睁开,清澈干净,带着坚定的意念。
她站起来,抚摸着墓碑上周彤的画像。
“周彤师姐,这几年我好像都困在自己给自己束缚的愧疚之中了,自己把自己压倒,我对钢琴也好像没有那么热爱了,也不爱秦放,对什么都不敢兴趣。”
“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我这不过是在作茧自搏,我得再次开始了,当然,你放心,我肯定会将滚滚好好的抚养长大,看着他成人。”
一番话说完,时幼妍如释重负,像是扔掉千斤重的负担,压抑了很久终於得到喘息。
她望向远方的蓝天,缓缓吐气,微笑道:
“这首《送别》送给周彤师姐也是送给我自己,谢谢你师姐。”
“再见了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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