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之时,一双眼若秋水,晶莹剔透;一双目似点漆,宛若深潭。
梁元祐进来也不与琉璃说话,只是坐在桌前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琉璃倚在榻上没动,按住躁动的离述。
“银朱,进来给大爷看茶!”
她提高了些音量,声音清脆悦耳,梁元祐不动声色地瞥了榻上的女子一眼。
外头守着的银朱和银叶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有惊讶之意。
大爷好不容易过来了,怎的姑娘反而还要她们进去伺候着。
不过主子既发了话,银朱也只能低下头进去服侍。
梁元祐不似在薛柔玉面前那般带笑,他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银朱刚倒好的茶水。
“墨棋,去将我书房里那盒毛尖茶取来。”
这是嫌琉璃这里的茶叶不够好了。
银朱听了这话脸都红,一旁的琉璃却若无其事地给离述擦了擦狗爪子,将他抱到榻上。
“招财,凶一个!”
离述也不知道自已怎么脑子一抽,还真在炕桌上露出了自已的小尖牙。
梁元祐望着那只在琉璃面前讨巧卖乖的狗,“哪来的狗?”
银朱下去煮墨棋拿来的新茶叶了,房里只有他们二人,这句话自然是问琉璃的。
“路上捡的。”
琉璃轻飘飘地回了一句,语气不甚恭敬。
那狗分明是明蝉寺里冲自已低吼的那只,它的主子看样子也并不愿讨好自已。
梁元祐哂然一笑,“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他是梁府的大爷,生来见过的人无一不对他阿谀逢迎,卑躬屈膝。
这个自已连名字都记不清的小妾,居然敢如此敷衍自已。
听了这话,琉璃反而粲然一笑,施施然下榻请罪。
“琉璃一时失言,请大爷降罪。”
声音略有哽咽,再抬起头时,琉璃已然是梨花带雨。
娇美的脸蛋上沾满了泪珠,倒把梁元祐一惊。
这女人怎得说哭就哭?
恰好在这时银朱端着重新泡好的茶进来了,一看到半蹲在地上的主子心神一震,连忙放下托盘跪了下来。
“大爷息怒,我们姑娘不是有意的。”
虽然不知琉璃哪里惹怒了大爷,但先请罪总是不会错的。
梁元祐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哑口无言”,这一主一仆,活把他衬得像专横跋扈的恶霸。
一时间房里只剩下琉璃的啜泣声,听得人心里发酸。
“爷还有点事要处理。”梁元祐冷着脸站起身来,走到门前一顿,指向抽抽嗒嗒的琉璃,“你,不许哭了!”
让别人看见什么样子,只会认为他梁元祐是个欺负女子的混账。
梁元祐带着墨棋脚步稍显凌乱地走了,银朱这才敢松了一口气,上前把泪眼汪汪的琉璃扶起来。
“姑娘,大爷怎得突然发这么大火?”
梁元祐目无下尘,也从未为难过下人,这是银朱在梁府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大爷冷脸。
琉璃拿出帕子拭干脸上的泪,被水洗过似的眸子清凌凌的,哪里有半分恐惧害怕。
“银朱,不许私下里议论大爷,大爷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哪容我们置喙!”
琉璃正言厉色,一番话说的银朱不自觉地低下头。
还是姑娘想的周到,不能落人口舌。
不过就在她想告退之时,琉璃指着她拿过来的托盘,“我渴了,倒杯新茶与我喝喝。”
银朱一怔,没想到姑娘心胸如此豁达,把大爷气跑了还有心情喝墨棋拿来的好茶。
她从善如流地替琉璃倒了一杯,一时间房内茶香四溢。
琉璃抿了一口眼睛一亮,梁元祐一出手,果然是好东西!
银朱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主子,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
房外的银叶听到角落里两声鸟叫,又听到房里没动静了,神色晦暗地往角落去了。
······
“大爷只待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走了?”
薛柔玉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转而又面色如常地绣了起来。
周嬷嬷在一旁替她举着蜡烛,老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那丫头还说,大爷是带着气走的,那小蹄子还在屋里哭了好一会儿呢!”
薛柔玉抿了抿嘴,周嬷嬷见状更是添油加醋地嘀咕道。
“生了那样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有什么用,这下子恐怕大爷是不会再去她房里了。”
薛柔玉缓缓放下手里的针线,叹了口气,“吩咐菱月给爷送一盅雪梨汤去,别让大爷气坏了身子。”
周嬷嬷哎了一声,转而心疼地看着自家姑娘。
“太太,您对大爷的心奴婢都看在眼里,何苦要因为旁人的目光把大爷推远呢?”
今日梁元祐和薛柔玉情意绵绵地用完了饭,谁知薛柔玉居然当着大爷的面,冷不丁提起了西跨院的琉璃。
“爷,你不是答应过妾的吗?琉璃妹妹已经是我们大房的人了,怎好一直冷落她呢?”
想起赵婉娴早上那个得意的嘴脸,薛柔玉手里的帕子都要被捏碎了。
这一年来她求佛问医,吃了多少苦汤药,还是一点喜讯没有。
到现在,薛柔玉已经不奢望能有一个自已的孩子了。
借腹生子,是她不得已的选择。
梁元祐没说话,表情却有些冷,低着头的薛柔玉没留意到。
“今早,三弟妹说她有了身孕,她比妾还要晚半年才······”
“啪——”
梁元祐将茶盏重重地放到桌上,那动静把薛柔玉吓了一跳。
她抬眼望过去,夫君看着自已的分明还是那双温柔的眼。
“祐郎······”
薛柔玉嘴唇微动,喃喃着不知如何再劝。
不过好在梁元祐是二十四孝好夫君,怎会冷眼看着自已的娘子左右为难呢。
“好,我现在便去。”
依了你,去睡旁的女人。
梁元祐气急反笑,嘴角挂着的那抹笑意看得薛柔玉又心里不好受起来。
看着梁元祐起身离去的背影,她下意识地喊住了对方,“祐郎!”
梁元祐稍稍侧了一点头,神色晦暗不明。
看不到梁元祐的表情,薛柔玉稳了稳心神,“无事。”
已经到了这份上了,再把梁元祐留下来,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梁元祐带着墨棋走了,房里的薛柔玉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周嬷嬷心痛地搂紧她,“我的大小姐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自从薛柔玉嫁到梁府后,众人皆称她为太太,只有周嬷嬷还当她是未出阁的那个大小姐。
薛柔玉任由周嬷嬷抱着,周嬷嬷的怀抱和娘的很像。
过了半晌,她推开周嬷嬷,表情坚决。
“嬷嬷莫哭,这是好事啊,说不定再过几月,我就该给未出世的孩儿绣肚兜了。”
想到这,薛柔玉又命周嬷嬷把她没做完的长衫拿过来。
“太太,这么晚了,您的眼睛······”
薛柔玉抚着手里顺滑的布料,这是替梁元祐做的。
“不妨事,多点些灯也是一样的。”
她眨了眨眼,摒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杂念,专心致志于手里这块布。
周嬷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个“情”字,害了多少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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