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归处
意识到思绪飘得太远,朱瞻基轻轻摇头,收敛思绪,让注意力重新回到与郑和的交谈中来。
他有预感,自己拗不过眼前这个顽固虔诚的老太监,最终还是得让他下海去的。
郑和自己说不需要人保护,但朱瞻基还是为他想好了陪护的人选,紧接着不出一刻,也想好了说服他的理由:
“郑公公纵横海上数十年,经验宝贵,不知可否传给大明水师下一代英才?水师学堂里正有位青年才俊,叫做马小幺,朕想将之推荐给公公,到时远航也可让他上船观摩一二。”
在朱瞻基还是太孙时,马小幺就开始在百商的手下做事,经过旧都丶东厂等历练,如今他已经是水陆两用丶文武双全的覆合型人才,十分可靠。
让他保护郑和,朱瞻基十分放心。
“这······”郑和有些迟疑。
“远航的事就先定下这些章程,出发最早也要来年开春了,馀下的事容后再议。郑公公从旧都千里到此,想必已筋疲力尽,就先下去歇息吧。”朱瞻基说。
天子语气平和,但郑和看出他其实心绪不佳,很识趣地告退了。
郑和身后还有访客,不过随着夕阳渐渐西落,大殿变得空寂起来,朱瞻基不声不响地批着奏折,天边最后一丝馀晖消失时,没处理的折子还有十几本。
朱瞻基飞快地批完,从龙椅上站起身,馀光却瞥见笔架旁边一盒没吃完的藕粉白薯糕。
这是青木居送来的新点心,尝起来并不十分甜腻,倒是松软得很,适合在处理公文时拈一口吃。
想起之前让重臣们遭罪的番邦食物,朱瞻基叹了口气,吩咐候着的祥子道:“去给青木居递个话,多做一百五十盒白薯糕,记得要弄成和这盒一样松软的,不要糯得黏牙,分别送到阁臣的府上去。”
祥子恭敬应下。
又是一夜晚归,这种时候,朱瞻基本来想在乾清宫直接歇下。
但不知为何,小祁钰忽然莫名其妙开始怀疑他独处时在筹划纳妃;
而晴雯表面上说他歇在何处都可以,但当看见他来坤宁宫时,她练剑的动作都会多挽一个剑花。发现了这些后,朱瞻基就不论多晚都会回到他们母子身边。
在通报声中,朱瞻基走进寝殿的大门,晴雯正在洗漱,含糊地对他说道:“陛下恕臣妾没有出门亲迎之罪啊。”
今日她去拜访后妃,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没有碰见糟心的事和人。朱瞻基试着问了一句,“后妃娘娘们可还安好?”
“她们都挺好的!”晴雯果然快乐地从脸盆中擡起头来,“有做刺绣的,有自己养花弄胭脂的,可有意思了,我以后也想这么干!”
现任天子还好端端站在这,皇后就已经肖想起了他驾崩后她退休的惬意生活?如果在平时,朱瞻基得说几句俏皮话,逗她慌张一下,但他今日有些累,也就放过了她的小小口误。
两人一前一后洗漱完毕,在床头明亮温暖的玻璃灯照耀下,晴雯看清朱瞻基眼下的青黑,坚决勒令他早睡:“长春,你多少天没睡好了?是前几日的梦闹的么?不行,我要看着你睡觉。”
可是朱瞻基还有百商送来的消息没看。
“我念给你听,你快闭上眼睛!”晴雯真的有点心急了,她私以为长春虽然五官端正,但脸上最俊俏的就是那双眼睛,目光敏锐而锋利,爱人时才犹如钢刀化为春水,显得格外温柔。
她可不容许那双眼睛变得浑浊,哪怕一分一毫。戴眼镜也不行,那是对这双犹如鹰隼般眉目的亵渎,是暴殄天物!
朱瞻基从善如流地闭上眼。
按照经验,晴雯挑着最重要的消息先读给他听,声音却因为困意越来越迟钝细弱,字句之间的停顿越来越长,说着说着,她自己靠着枕头先睡着了。
在她读到“夏三郎升迁,未收贿赂”时,朱瞻基就睁开了眼,并且任由她将行贿的卒员名单错字改字,所有字音在唇齿间模糊成一片。
朱瞻基将她脑袋底下垫着的枕头放平,把纸条从她攥着的手中取出来,近距离看着她纤长的睫毛一动一动,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晴雯的入睡速度总是这么让人惊叹,朱瞻基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喃喃道:“晚安,朕的皇后。”
堆积的奏折丶杂乱的政事,所有不识好歹的人,以及由此产生的不忿与烦躁,这一刻全都在他心里灰飞烟灭。
无声地关掉玻璃灯,他的动作轻而又轻,仿佛一束最微弱的气流也会干扰到这一刻的安详与静谧。然后他回到被窝,抱住自己的整个世界,安然入眠。
新春之际,除去祭祖等繁杂事宜,是朱瞻基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日子。
他终於有空带着晴雯和小祁钰一起拜访太后,朱祁钰被张太后好一顿揉搓着脸颊肉,他很乖地站在原地被皇祖母揉捏,眼睛盯着玻璃窗上的一点,忽然间亮起来,嘟着嘴道:“狸奴!”
朱瞻基与晴雯定睛看去,原来窗外是徐太皇太后养的捕鼠猫,不知为何聚堆跑到了皇后的院子里,共有五六只。
大概因为畏寒,众狸奴挤成一团,喵喵叫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众人,一副想进屋取暖又不敢乱闯的样子。
“哎呦,一见你们太高兴了,竟忘了喂这些小东西。”张太后拍了一下前额说道,晴雯发现她近来反而更年轻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太皇太后走后,哀家就自作主张来喂它们,这次怎么却给忘了。”
她嘴里念着对不起徐太皇太后,一面忙让宫人把小狸奴们引进屋子,把拌好的猫饭撒到五个小碗里。
朱祁钰被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勾了魂,开心地从床上一跃而起,逮住一只吃饭吃得太开心丶丧失了警惕的纯白色狸奴,学着皇祖母揉捏自己的样子,揉捏着它的小脑袋,因为那毛茸茸的触感而惊叫出声:“父皇,这狸奴的毛毛好像棉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朱祁钰的动作变得如此活泼迅捷,几乎一眨眼人就不在床上了,朱瞻基眼疾手快伸出手想拦住他,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捞到,转眼就见他把狸奴抱进了怀里。
——果然太久不练武,反应速度变慢了。朱瞻基一面痛惜自己久坐龙椅丶武功渐失,心想这是否也算一种工伤,一面说出慢了一拍的告诫:“小心被猫爪子挠了!”
“没事的父皇,小白很喜欢儿臣,它不会挠我的。”朱祁钰把狸奴慢慢放回地上,见它重新开始吃饭,又瞅准机会摸了两把毛毛。
或许是他指尖带着临近炉火的温暖,或许是面前的猫饭太让人沈迷,反正那狸奴只顾着刨饭,不在意自己被薅,似乎没有要用爪子挠小祁钰的意思。
“这就把名字都起了?”晴雯看了眼长春,朱瞻基回望过来,两人都对小祁钰的下一句有所预判。
果然,朱祁钰紧接着转过头说道:“我想养狸奴,我想把小白抱回去养!好不好嘛,母后?”
自从上次晴雯不由分说断了他的荔枝丶而父皇爱莫能助后,在这种大事上,小祁钰的撒娇讨饶对象就变成了晴雯。
看母后有所犹豫,他圆溜溜的瞳仁一转,又噔噔噔蹦跳着跑向张太后。
“皇祖母,我真的好喜欢小白!”他凑到张太后耳旁小声说道,“这么多只狸奴,我一眼看中的就是小白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白的,皇祖母把它交付给儿臣吧!”
他想到了什么,紧接着加上:“小白特别特别乖,也不会闹得儿臣不专心课业的,皇祖母请放心。”
小祁钰眨巴眨巴眼睛,无辜的神态和那几只小狸奴没什么两样,张太后本来就喜欢他喜欢得不行,此刻更是被可爱冲昏了头脑,捧住他圆乎乎的小脸亲了一口。
“皇祖母,小白······”朱祁钰很执着地提醒她。
“好,小白是你的了。”其实这狸奴原来是有名字的,叫做若雪。不过乖孙儿叫它小白,张太后顿时就觉得还是小白更好听。
这只纯白色的狸奴确实很招人喜欢,但朱瞻基看见它蓬松美丽的毛皮丶摄人心魄的蓝色圆眼睛丶优雅的走路姿势后,却只想到了它的爪子和嘴里曾经沾过老鼠。
这年头又没有疫苗,养猫真挺麻烦的,可是张太后一开口,已经把这事定下了。
朱瞻基看向母后,无奈道:“一开始是您不让朕宠着玉哥儿,可是如今看来,最纵着他的还是您啊。”
“那怎么能一样!”张太后迅速回嘴,“哀家是怕你们夫妻俩只得了一子,不管不顾把孩子宠坏了。但现在有朝臣们看着,谅你们也不敢乱来,哀家宠一宠他又不妨事,是应当的。”
有这些狸奴陪着,加之不在坤宁宫,张太后似乎更自在了些。朱瞻基移开目光,对朱祁钰说道:“这狸奴既然是你求来的,就要好好养着,不能麻烦宫人,也不能耽误自个儿的功课,晓得了吗?”
父皇这么说了,母后也没有反对,那就是尘埃落定!朱祁钰松了口气,兴奋地小鸡啄米般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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