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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箭折后,出现了一幕奇景:
先折的是方应看的小箭。
小箭一折为二,二折为四,四折为八,大约是断截成八段,夹着奇异的静啸,泛出寒光,率先落入山谷。
其次是方巨侠的长箭。
“大摩箭”一旦撞上了小箭,再经雷媚的剑气一激,遂熔化成**,带着诡怖的静哨,寂然地随断矢落入山下。
然后是雷媚的剑。
剑与两把大摩箭交击之后,马上粉碎,片片如蝶,聚合一齐,划过长空,激起静嘶,成为第三道滑下山崖的金芒。
三“箭”先后落崖,这还没完,紧接着的是:唐非鱼激发的那一堆肉团骨骼,竟给一种无形的罡气打压成一片铅制的飞碟似的物体,随三箭之后滑落谷底,还夹着那一大团毒雾,瞬间烟消云散。
这三箭(其实是二矢一剑)交碰,各毁其身,但也同时清除了山崖上的污染和秽毒。
崖上只余香。
还有静的余韵。
诗的余味。
死的遗韵。
这些都坠落深谷后,崖上才恢复了声音,不再静寂无声。
方巨侠与方应看的二箭力道相互抵消,然而巨侠手上银鞭,已借力一抽,上得崖来,雷媚也借三箭爆炸粉碎之力,将唐非鱼的攻击消解于无形,只不过,这四大高手,脸容都各现震、怖、诡、惊之意。
惊的是方应看,他眉目映金,向雷媚叱了半声:“原来‘伤心箭诀’是在你手里!”
震异的是巨侠,他一面反掠上崖,一面向方应看怒喝:“你几时练得‘山字经’这等卑鄙武功的?!”
——方应看若修炼了“山字经”,无怪乎能在眉宇气态中瞒过自己锐而敏利的观察力,而只显现一片孝念了。
有点畏怖的是唐非鱼,他有点喃喃自语地吐出一句话:“好,好,终于今日是看到了‘金字招牌’的‘大摩箭’大战‘山字经’和‘伤心箭诀’了!”
诡笑的是雷媚。
她没有说话。
也来不及说话。
因为方氏父子两人已然接近,方应看大喝一声“呔”,翻腕一制,手上已亮出一支毛笔一般大小的事物,其尖处却是明晃晃、闪灿灿地漾着寒光,近寒芒处还是血影绰约。
几乎是在大家瞥见这事物一亮的同时,这物随风暴长,一下子已长得如一杆枪。枪口缠着血花一般的缨穗。当大家只来得及发现那兵器是一管枪之际,那枪已嗖的一声,扎向巨侠。
与其说,这一枪是刺向巨侠,不如说,这枪在方小侯爷手中暴长,长得还奇快,瞬间,已足够抵达方巨侠的咽喉——而巨侠却正被其义子一拧脖子、一抽鞭梢的力量扯引了过来,正好要跟那突如其来的枪尖砸吻在一起!
一枪刺出,人影扑来,一拍而合,急若星飞,眼看方应看的杀神枪就要刺着巨侠的咽喉,霎时间,银光一闪,巨侠颔上已横架了一把匕首,银芒熠熠。
那是金字招牌方家三宝之一的神仙刀。
这一刀,正好及时格住了方应看的枪。
两人身形正迅速接近,更因鞭身拉引的劲道,马上就要撞碰在一起,瞬间就得短兵相接。
就在这时,方应看的手突然一翻。
他的手翻得极为奇特。
他这么一翻腕,本来是枪尖攻向巨侠的,现在却陡然地变成枪尾刺向巨侠胸际!
他的枪尾也有尖刃。
血刃带艳。
他这一枪也带着艳色。
——要命的艳!
就在这艳然一招中回枪再取方巨侠!
巨侠若在平时,不一定就接不下、应付不来、反应不过来。
只是,而今,他先错疑是亡妻而失神分心,又引起惧高症发作,而且,他先中了方应看一剑,剑柄上的“红毛丹”之毒已自指掌上渗入,况且剑尖、剑身也喂有“下九路”的“鹤顶红”之剧毒,两路并进,并激发了原先所中的“闻香下马”迷药和“濑尿虾”毒性,还有原先布在空气山岚间的“五里雾”之毒,也发作了开来。巨侠只强以内家气劲“从心所欲”撑持着,再以外家功力之最的“登峰造极神功”拼搏,但实已凶险百出,险象环生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闪现。
这人来得快。
出手也快。
一出手,就拿住了方应看手上的“艳神枪”——方应看若用枪头攻袭,就叫做杀神枪;如用枪尾,则叫“艳神枪”。
他是赤手空拳,一动手就拿住了方小侯爷的枪。
他还叱喝一声。
“你居然敢弑父?!大逆不道!”
说话的人是高小上。
——“顺义小诸葛”。
好一个“乱世蛟龙”,他及时出现,适时动手,要扭转时机,决胜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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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上空手入白刃,一把抓住方应看的艳神枪。
方应看刷地涨红了脸,忽然沉腕一翻。
他是以右手发枪的,但枪已给高小上一把抓住,不但枪杆动不得,连指掌也扳不动。
方应看猛翻的却是左手。
说也奇怪,他左手一翻,效果完全形同右手也同时翻动,左手一翻,右手枪势立变,变成脱了高小上的掌握,不刺方巨侠,反扎高小上。
高小上本以右手凭空一手捉住枪身,却没料到方应看的“神枪”绰号不但名不虚传,而且诡变莫测已臻匪夷所思的地步,变得他翻左手,动的却是右手,到发现时,枪已刺近胸臆!
高小上知形势不妙,急中生智,左拳急打而出!
拳打方应看!
迎面击去!
狠。
而且快。
如果方应看要一枪刺杀他,只怕脸上就得给他一拳砸个稀烂。他的拳在出击的半途,也迅速自拳易凿,以屈四指第一节叩击,快攻及敌人时,又转凿为插,陡然弹出指尖,急戳方应看咽喉——三次转势易招,为的是争厘毫之善,在着枪之前先行击杀对方!
快。
而且狠。
方应看应变也是极速!
他的枪势突变。
“艳神枪”一扬,反挑刺高小上那一拳!
毒。
而且绝!
他反应快,高小上应变可也不慢!
他出的本来是拳。
后换作凿。
遂而易指。
而今五指一收,紧扣拿捏,又抓住了方应看的艳神枪。
他是第二次拿住了方小侯爷的枪。
岂知,咯的一声,方应看手上的枪,一分为二,变成了艳神枪仍拿在高小上手里,但杀神枪却已倒转飞刺,急攻高小上喉头!
绝!
而且毒!
这一下,连高小上也意料不及。
措手不及。
他只有反手一拳,右拳急打方应看,不惜拼个玉石俱焚!
可是这时方巨侠已然掠至。
他眼看自己心爱的义子和得力的弟子为自己相互火拼,招招抢攻,屡屡凶险,于心不忍,而今只怕就要拼个两败俱伤,当下他受鞭力牵扯,正飞扑入方应看、高小上的战团,他手持神仙刀,高叱一声:
“住手!”
一刀格住方应看急取高小上的一枪,铮的一响。
一手裹住高小上险攻方应看的一拳,又扑的一声闷响。
他诚不愿眼见方应看死。
——尽管这不肖子要杀他。
他更不想见高小上牺牲。
——高小上不但是他的得意弟子,入室传人,而且还是在这山崖遇袭中唯一一个为他舍死忘生拼命相保的好汉!
他就是坏在这一念之仁下。
可是,就在此际,遽变骤然开始了!
且一发不能收拾。
无可挽救。
高小上的右手,本来正拿住方应看的“艳神枪”,突然运劲转势,那一枪变成直撩了过去:
直扎入方巨侠身体里!
同一时间,高小上松开了的左手,一肘撞在巨侠的肋间,到他肘部受到巨侠沛然内力反弹了开来时忽而喷出一股血泉,大家才知道他肘底装了尖刺利刃。
这还不可怕。
可怕的是方应看的“杀枪”,变招反搠,不是攻向高小上,而是攻杀方巨侠。
更可怕的是高小上的拳势反抛,也变得不是扑打方应看,而是兜锤方巨侠!
一拳一枪夹击而来,好像一早就准备如此施为,只蓄势以变,本来已负重创的方巨侠已血溅当场,又如何应付、接招!
这还不算可怖。
可怖的是方应看的枪尖和高小上的刃锋都喂了毒!
基本上,今天对付、暗算方巨侠的兵器、暗器,几乎无一不喂毒、淬毒,而且所涂上的莫不是厉毒、剧毒!
如此手段,目的只有一个:
要巨侠死!
——非死不可!
非杀不可!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上,方巨侠连负巨创,居然忽然飘然而去,明明枪已攻至,拳已打到,但人影一晃,枪扎空,拳打失,人已退去丈外。
崖边。
——因为去路已给唐非鱼截断。
他鼓着气,全身膨胀,在紧待出击。
——他要攻谁?巨侠,还是巨侠之子?
但他没有机会。
巨侠不往他那儿退。
他飘然倒踩,止步时,意未止,人已在崖边。
云深。
暮重。
杀意浓。
——就算他所修炉火纯青的“脩然来去”的绝世轻功提纵术,也无法如当年再故伎重施了。
他已没有退路。
甚至没有路了。
在他面前的只有绝路。
——眼前就是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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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路只一跳:
崖。
死路只一条:
跳!
方巨侠全身披血,捂胸喘息。
他伤得虽重,但更伤的是他已遭各种毒性攻心,何况,他更心丧欲死。
——晚衣毕竟不曾出现!
(怎么刚才在对崖的倩影却如此酷似?!)
——连养子也要布下步步杀机,务要铲除自己!
(恁地仇深似海,如此恩将仇报!)
——甚至连自己最信任的入室弟子也要杀害自己!
(却是为了什么?!自己可有亏待了他?)
所以他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为什么?”
他这一句既是问方应看,也是问高小上,更是问在场所有向他下手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杀我不可?!)
得手了。
(终于得手了!)
——能诛杀巨侠,这才算是功德圆满。
方应看与高小上两人心里都同时掠过一阵狂喜,但又马上警惕,不让这尚未断气的一代巨侠有反击、反扑之机,更不容让自己有丝毫的大意与疏忽:
除恶务尽。
杀敌必死。
——就算是除善也一样要赶尽杀绝,弑父弑师,非要将之置于死地挫骨扬灰令他绝无反噬报复之机不可!
不过方应看还是回答了:
“我非杀你不可。你在,人人都只知道我只是你的义子,我出不了头。大家都知道我仗你的庇荫,不杀你我怎能自立为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何况,你对朝廷武备疏忽有意见,对联金灭辽政策有意见,乃至对我们‘有桥集团’与皇亲国戚贵妃太监联结都有意见,既要我们谏天子别荒淫误国,又要我们对京师武林势力‘金风细雨楼’得网开一面,还要我们联合‘六分半堂’等三大江湖势力去歼灭朝中蔡京、王黼等六贼——那岂不是逼我们往火炉上坐?既然如此,任你指点,不如把你杀掉算了……何况,杀了你,谁还能制得了我!我可高枕无忧了!”
巨侠苦笑。
一面笑,一面咯血。
——他隐约记得,曾有一位近身弟子,曾向人发过毒誓,一定要为某事保密,不然就“吐血身亡”,结果,他一不小心,说梦话时教人听去,后来真的咯血重创,令他深为惋惜。只不过,他既从未负人之约,也从未有这般誓言,今日恐亦难免有此下场,不觉感触深良。
他已不再看方应看。
他已死了心。
他看向高小上。
他的眼光充满了不解。
还有痛楚。
以及痛苦。
高小上也许觉得自己除了得手之外,还有得意和得志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快一步步迫近“功德圆满”的境地了,所以他才回答:
“这些年来,我在你门下,尽管蒙你信重交托,但大抵也不过是你旗下一名总管,麾下一个入室弟子而已。我可不要入室,我要登堂。我要当就当最大的,登就要登最高的,拿就要拿最好的,所以你许我的名位我都不想要,我要你的全部。我宁可做一名出室弟子,不惜破教出门,怒犯天条。你是圣上的救命恩人,封王晋爵,既然不能使天子下令诛杀你,硬碰又非你所敌,只好跟你义子暗中联手来格杀你了。你也怪不得我,人望高处,水往低流,你正碍着我的前程。我与小侯爷一旦结合联袂,都正有大好前途!可是,你一定反对阻止,我们只有先杀了你,以树权立威!”
“这世上的规矩没有打不破的,权威也没有推不倒的……只不知打破、推翻了之后的效果如何?”
方巨侠叹道:“那你为何又一直阻止我来京会合小看?”
高小上哂笑道:“你不是个昏昧的人,特立独行,清醒自省——就是太清醒英明了,以致我既然已利用了那么多‘血河派’和‘金字招牌’内部的资源,迟早必为你所悉,一旦失去对我的信任,再要向你下手,恐怕再也得不了手。你本意就要来带走方小侯爷,不让他再在京师有所作为,这点我已暗地通知了拾青兄,他自非趁此良机向你下手不可——我越是阻止你来见他,你还是会去看他,而且,越可表明我和小侯爷并无瓜葛,如是才能够成功布伏,联合狙袭。”
巨侠承认:“我不到刚才那一瞬,还不知你们是一伙的——既然如此,当年我跟‘老字号’的温爷对决时,你就不必出口喊破温老孩所布‘潮湿虫’之毒,也不必在‘旧蛇门客栈’的‘不破关’前,瓦解‘小林帮’和‘七重天’对我的暗算……”
高小上很愿意做出解说:“那时候,时机还未至。我看出温爷根本无心伤你,若他发现温老孩用‘潮湿虫’伤你,就一定会反过来为你解毒,你们说不定还会不打不相识,成为相交莫逆。我才不让你有这个机会。至于‘红沙漠’狭谷的暗算埋伏,‘七重天’里有我的仇人,‘小林帮’的人本来就要对付我,再说,他们至多只能杀得了与你同行的同门和同道,顶多也只能伤了你,要杀死你,还差远着呢!我正好领这个功,来争取你对我的信任,也因而使我成为‘金字招牌’中首屈一指、无以取代的人物!”
巨侠明白了。
他静了下来。
暮霭苍茫。
残赭乱飞。
山岚劲急。
雁行泣血。
“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我死。”他说,“好,我死。”
敌人已逼近。
米有桥、雷媚、唐非鱼自三方逼近。
方应看与高小上则不动。
——他们不动却比逼近的杀意更浓。
这一下子,方巨侠想起很多很多的事,许多许多的人。晚衣还在吗?当日初见伊,从此深情种。师父宋狂侠的郁郁而终。晚衣还活着吗?师母英烈自尽。师父委屈而逝。晚衣还好吗?铁门主对自己的倚重扶持,“苦海劫余门”起先的机诈迫害和后来的可悯可悲,“反骨帮”帮主夫妇的悲凉遭遇,佛道两大宗师的奇情与下场。晚衣我照顾不了小看了。血河车。金红剑。无头谷。恶人林。绝情峰飞渡。少林派的闯荡。晚衣我对不起你。龙门急流。天河倒泻。石洞包围。石室奇人。雪血红。晚衣我要追随你去了。人生常哀,岁月无歌。生尽欢,死无憾。晚衣我要死了……
一切忽然静止了。
包括了巨侠的思潮。
他往后、翻身、下坠……
永无止境的失落。
——像一场巨侠与死亡之约。
※※※
稿于一九九八年四月九至十日:台陈新鸿电谓《布衣神相》一至六集已出版/约好林维青十八号相聚/大买VCD/有咗事,得啖笑,实虚惊/疑项账目透露无遗/自四月伤起两个月内大出血不止,静炖雪梨润我/长安买书、花开/方来用饭,如一家人/梁漏煤气,一而再/小B因“八婆梁”俾大佬首次闹,唔抵/静儿带同四弟、三妹,一口气将家当全搬来,不租房了。从此做定“卜卜斋”女当家的。
校于一九九八年四月十一至十三日:康凌同至,游珠百,刘送我哑铃/出血不止,内伤未愈,相当忧虑/为静事,叶何已缴清费用,只欠“东风”/刘映证件相,约定如青获批大奖贵各人/花田新版《布衣神相》《刀巴记》《落花剑影》《杀人的心跳》《叶梦色》《天威》《赖药儿》寄到,与方等共赏,静儿首次参与共奉“出书大典”,好看漂亮——平生至憎是人出书时表现漠然在旁自以为冷静主知的扫兴者/争买全部“家当”迁至此间/又吃自助早餐,阳光好,清晨佳/念电说静“怒犯天条”,有料/俊俊能办到半年居留证,太好了/小刘已先出深圳边防证/BB电磊,珠宾“五桃花”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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