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农降世,又过了五百三十余年,神州沃土早就从一片荒蛮变得殷实而富庶。
这里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的四方仙野,有旅人如织、商人如潮的大人海市。
有驮于龟背、浮于海中的水城玄武,有一城烟雨、半城繁花的花城朱雀。
有无数习武之人朝思暮想的天下第一学宫昆仑,也有知天下事排天下名的江湖第一名楼四海楼。
时代如洪流,百姓如蜉蝣。
十八年前阪泉一战,天帝之位由炎帝姜榆罔变成了黄帝姬轩辕。
洪流之下,是快意恩仇、儿女情长的万家故事。
十八年后,命运的巨轮又将驶向何方?
想必也仍然会是波澜壮阔、精彩纷呈。
而所有故事的开端,还要从一个少年的一场荒唐婚礼开始说起。
一身红衣的姜临颤颤巍巍伸出手,揭去了面前新娘头上的红纱。
只见轻纱下,面似芙蓉、眼如秋水,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
姜临眼中有三分惊艳,还有七分疑惑:为何我不认得此女子?
还在思忖间,新娘一双素手也伸了过来,原来新郎脸上也佩戴有头饰。
新娘手指轻颤,小心翼翼的取下了面罩。
只见面罩下,是一个丰神俊朗、剑眉星目的翩翩少年。
新娘松了一口气,脸上有十分的惊喜。
两人各怀心思,洞房之中一时沉寂。
还是新娘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就是我的新郎?”
姜临抬手看一眼身上穿的长袖红霞服,又看了眼脚上踩的七彩鸳鸯鞋,摸了摸脑袋说道:“如果这里没有别人,应该就是我了。”
“噗嗤”,新娘捂嘴轻笑,“你是三苗族的第一勇士,新郎当然就是你啦。”
姜临心中奇怪:我什么时候成三苗族第一勇士了?
但美人在侧,难免心潮澎湃,少年心性顿起:“那你便是三苗族第一夫人了。”
“哈哈哈。”新娘笑得花枝乱颤,两抹红晕爬上脸颊。
两人对视片刻,姜临忽然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新婚之夜,新郎居然不知道新娘的名字,简直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了。
但新娘竟然没有生气,静静的看着姜临片刻,说道:“我叫关雅娘。”
“关雅娘。”姜临在心中默念一声,这是一个一旦听过,就很难忘记的名字。
但任凭他在脑中如何搜索,始终没有半点印象。
甚至于,今日之前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只听关雅娘悠悠的说道:“但我知道你的名字,姜临。”
姜临惊讶的张大了嘴,这才觉得,今日的事情不仅荒唐还十分有意思。
两人在床上又对坐了片刻,这次换成姜临先开口,他壮起胆子问道:“那我们今晚是要,要……”
虽然他平时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但毕竟还是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心中难免紧张,一句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关雅娘取下凤冠放于一旁,一只手轻轻捧着姜临的脸颊:“我只知道依三苗习俗,新婚当晚需一对新人互揭头饰。至于其他之事,还需……凭你做主。”
姜临心头顿时小鹿乱撞,“圆房”二字险些便要脱口而出。
但他终究不是急色的性子,尤其是今夜之事,透露着许多的古怪,思索了片刻说道:“今日忙碌了一天,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关雅娘轻轻点了点头,悄悄看了一眼婚床。
姜临赶忙说道:“我睡床下,不碍事。”
关雅娘神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恼,只是拉下了纱帘,背对着姜临脱去了一身衣裳。
如冬雪消融,好似梨花绽放。
这突然的人间美景,令姜临气血翻涌,他本就不以君子自居,此时大大方方的看着关雅娘的背影称赞道:“娘子的这个身段,恐怕比那琼楼上的仙女,也不遑多让。”
“咯咯咯”关雅娘一边笑着一边转过身,一朵蝴蝶状胎记落在肚脐上方,摇曳生姿:“今日你只需应允我一件事,便还可瞧见仙女舞蹈。”
姜临精神为之一振:“娘子但说无妨。”
“只需你替我……”
话刚说到一半,忽然一股恐怖的热浪破门而入。
那热浪温度之高,仿佛连补天之石都可消融。
关雅娘猝不及防,被那热浪击中,顿时晕了过去。
热浪同样袭过姜临全身,长袖红霞服瞬间腾起了火焰。
姜临只觉得全身滚烫无比,就好像置身于昆仑神山的无眠之火中。
就在难以忍受之时,左手掌心突然传来一股冰凉的气流。
那气流迅速游走全身,肌肤之下如海浪翻涌,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身的火焰就被吸入其中。
姜临下意识的抬起左手,只见掌心处有一颗黑痣在隐隐泛着微光。
此时他心中的困惑,丝毫不亚于初见新娘容颜之时:这颗黑痣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但此刻无暇多想,他迅速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关雅娘。
这姑娘似乎是习武的学士,全身并无大碍,只是晕了过去。
姜临松了口气,急忙跑出屋外,只见天空中一朵巨大的火云四散开来。
那满天的星火,不仅照亮了夜空,也点燃了三苗小镇。
小镇中的每一棵三桑树都燃烧起熊熊烈火。
这些高耸入云的大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吊脚楼,此刻一个又一个三苗族人,从吊脚楼内仓惶逃出,一时间,呼天抢地之声不绝于耳。
突然,自小镇西边冲入了一团巨大的血雾,这血雾横冲直撞,摧毁了房屋无数。
那些被掀翻的断木碎屑,四下飞溅,仿佛箭雨临空,登时射中了不少族人。
呼天抢地声外,又传来了阵阵哀嚎。
那血雾速度极快,一直冲到一棵奇高无比的三桑树下,方才停了下来。
腥臭的血沫在它周身沸腾翻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血雾之下有一双猩红大眼和一对锋利獠牙。
“是妖兽?!”姜临心口砰砰直跳,这个西南边陲的苗族小镇已有数十年未受妖兽侵袭。
然而眼前的妖兽不仅巨大无比,而且声势惊人。
只见它迅速攀上了身旁的那棵三桑巨树,龇牙吐信,怒视众人。
冷月之下,长风掠过。
这才看清,血雾下是一条硕大的银白巨蟒。
身形之大,好似蛟龙下凡。
威势之盛,仿佛滚滚天雷就要落下。
小镇之中顿时尖叫连连。
“糟了,姥姥怎样了?!”
姜临急忙往小镇西南方眺望,目之所及,一片赤红。
拾荒姥姥的一方小院也已被火舌吞没,院中不见姥姥的身影。
姜临心中大急,一翻身就跳下了吊脚楼,却没注意一截飞木自远处袭来,正中脑后。
姜临眼前一黑,就再也没有了知觉。
……
姜临猛然睁眼,汗水再一次浸湿了青鸟羽被褥。
自从他成年以来,便会时不时的梦见这个奇怪的梦。
他起身坐于床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想起梦中场景,心中仍然惊魂未定。
这梦的前半部分可以说是十分香艳,纵使再梦上十回百回也不嫌多。
可是这后半部分,却令他恐惧到窒息,每梦一次,就仿佛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
待心情稍稍平复,姜临才从床上缓缓起身。
青鸟羽做的被褥,折三折,摆在床尾。
竹制窗框的边沿,挂了一篮子秋叶草,取一片放进嘴里,一会儿就有一股秋叶花的清香。
他用力推开窗户,一镇的美景就尽收眼底。
能把吊脚楼建到和鹰鹫巢穴毗邻的,放眼整个三苗镇,也就独此一家。
姜临正打算深吸一口春日早晨的清新空气,一只破草鞋突然从下方飞来,正中面门。
只听一个声音在下方喊道:“臭小子,都几点了,还不下来做饭,是要饿死你姥姥吗?”
顺着三桑树干往下看去,只见大树脚下站着一个衣服满是补丁的老妇人。
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怎么看都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刚才那一手扔草鞋的手法,是既有力又精准。
此时老妇人的右手,已经捏上了另外一只破鞋。
姜临赶紧顺着树干往下爬,心中气闷:亏得自己在梦中还时刻担忧着她的安慰,她倒好,一早上送自己吃了一只臭鞋。
但抱怨归抱怨,心中还是感激更多一些。
毕竟自从十八年前,被父亲抱到这个陌生氏族以来,是拾荒姥姥将自己一手养大。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了拾荒姥姥的小院。
姜临随口问道:“今天都有些什么吃的?”
拾荒姥姥不紧不慢的合上院门,随口说道:“我早上从西山捉了一窝老鼠,刚刚又在南边捡到几条还没死透的金钱鱼。你再下点青葱、蒜苗,包管口水掉到地上。”
姜临一脸吃惊的看着拾荒姥姥:“我前些日子给你送去的活鱼河虾呢?”
“都拿去纳粮了。”拾荒姥姥神色如常的说道:“你知道,我们氏族的税负,足足是别的氏族的两倍,平时不节俭一些,恐怕连饭都吃不上。”
姜临沉默不语,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将这些“野味”都处理干净。
好在他厨艺精湛,即使是老鼠、死鱼也能做得喷香扑鼻。
一老一少就这样坐在院子里吃着早饭,时不时有族人从院前经过,全都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姜临早就见怪不怪。
他忽然抬头看着拾荒姥姥说道:“我若是能参加八族大祭,三苗族也不至于届届吊车尾,年年纳两份粮。”
拾荒姥姥手上一根烤的通红的木棒,“啪”的一下就打在了姜临的额头:“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恐怕连三苗族的族人都打不过,还想着逞英雄。你要知道,只有各族的第一勇士才有资格参加八族大祭的武论。”
姜临迅速用手揉搓着额头上被烫出青烟的头发,回想起昨天梦中场景,心中寻思道:我为何不能是三苗族第一勇士。
拾荒姥姥又叹了口气说道:“况且作为一个外氏族人,即使你本领再高,他们又怎会让你代表三苗族参加武论。”
姜临黯然的低下头,他一向乐观豁达,但唯有此事,始终耿耿于怀。
因为他是一个被父亲抱到此处的外氏族人。
对于一切都能自给自足、生活怡然有序的小氏族而言,外氏族人,就意味着平衡的打破,是未知和危险的代名词。
所以一般村民都不愿与外氏族人产生瓜葛,免得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十八年来,从未有人邀请过他参加族中的庆典、祭祀、婚礼。
他明明自小就生活在三苗镇中,却始终活得像一个外人。
拾荒姥姥明白他心中的失落,安慰道:“三苗族人虽然平时对我们不冷不淡,但从来也没有难为过我们。这么多年没有将你我赶走,还接纳了我们在这里生活,在附近这许多氏族里也算是不错了。”
姜临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拾荒姥姥忽然话锋一转:“况且,别以为姥姥不知道,平日里有不少族中的小姑娘去润竹林里偷偷看你。你可得给我把持住了,别哪天不明不白的给我领个娃娃回来。”
姜临顿时转忧为喜,哈哈笑道:“都说多子多福,你不是应该开心才是。”
“臭小子,你还敢胡说。”拾荒姥姥的一根木棍又迎头打来。
姜临口中“哎呦”一声,脚底好似抹了油,一矮身,就灵巧的躲了过去。
这一老一少,虽然在族中备受冷遇,却不怨天尤人,反而能自得其乐,这份心性,实属难得。
忽然听到小镇中有人大声喊道:“再过六日就是我族第一勇士武城玄同‘朝阳谷’高徒关雅娘的婚礼。能与天下四大学宫之一的朝阳谷联姻,是我族天大的喜事,因此族中决定,大摆喜宴三日,并邀请所有族人一同参加。大家快去小镇中央的文玉树下领取自己的喜帖。”
姜临大吃一惊:关雅娘的婚礼?!
随即心头涌上一阵失落:新郎怎么成了武城玄了?
一时间意兴阑珊,嘴中喃喃自语道:“关雅娘,关雅娘。还真是一个令人遐想的名字。”
不对!
忽然姜临全身巨颤:这明明是自己头一次在现实中听到有人提起关雅娘三字,那在梦中又是怎么知道的?
越想越是心惊:难道那个一直困扰着他的怪梦,竟然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姜临“腾”的站起身,急匆匆的往小院外跑去。
拾荒姥姥在身后大喊:“臭小子,你去哪里,这么着急忙慌,是要赶着投胎吗?”
姜临心想:这比投胎可着急多了,再不快些弄清楚,梦里的媳妇儿就要跟别人跑了。
口中说道“我去找一个朋友。”
“朋友?”拾荒姥姥不假思索的说道,“就是望星楼那个臭小子咯。”
姜临哈哈大笑:“那小子可不臭,那小子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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