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晚杀了七十三个武士，其中四十九个步卒，二十四名骑兵。”小卓并不想记得这些事情，可那些鲜血就在她的眼前飘散，抬手，挥刀，活着，然后死去，怎么都忘不掉。

两个月前，她见过最凶狠的战斗就是部落里成年的武士抱在一起摔角，最浓郁的鲜血就是阿爸的刀杀死家里的羊羔。

每年的摘刀会，族人总是围成一圈，女儿家在篝火前面跳舞高歌，武士们就摔角比武，向喜欢的姑娘表达心意，放声喝彩，大家喝酒，吃肉，直到篝火熄灭，酒喝干净，肉全部吃光，才把宴会停下，去放牧，去过各自的生活。

再有一年，小卓就十四岁了，能够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摘刀会上跳舞，接受爱慕男孩儿的追求与告白，阿妈说她是部落里的琪琪格，是最漂亮的姑娘，到时候部落里的武士会为她打成一团。

小卓不喜欢他们打架，又期待他们为自己打成一团的样子。

可是还没有等到那一天，部落里那些整天只顾着摔角骑射打猎的武士们，就被眼前少年一样的周国士兵们拿刀砍掉了脑袋。

涂飞骑着抢来的蛮族神骏，小卓坐在后面抱着他的腰，骏马一路小跑，过了很久小卓才开口问道：“昨日你为什么逃了，周军齐整，又有准备，未必会输。”

“已经输了。”涂飞没有解释太多，在他看来，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在发动这场战争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获胜，只是为了消耗国内诸侯的实力，从而为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多争取几天时间。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的偏见。

最关键的是，乱战之中，他看到一块几百斤重的巨石将雷大将军连同一名异人一同砸成了肉酱。

那种高度和弧线不是投石机，更像是孩子在河边用手扔石子儿。

直到今天他眼前所看到的世界都只有狭小的北郭城和这片辽阔孤寂的草原，中土神州那片壮阔的天地如何，全都是从他老师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而在那个老人眼里，如今的姬家也只剩下昔年祖宗骨血里传承下来的血勇了。

小卓很疑惑，却没有多问，她自己本身也不希望周军获胜，但比起这个，她现在更多考虑的是能否活命：“往太阳落山的地方，去和萨部落，那里人口不多，不属于瀚海国，草原上如果真的有一个地方可以接纳我们，只有那里了。”

涂飞揉了揉脑袋，澄澈的眼睛里闪过怀疑的光，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笑，他笑得时候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小卓觉得很好看，很喜欢看他笑，似乎是察觉到了涂飞的想法，继续说道：“瀚海国容许那个部落的存在，因为和萨部落的首领是长生王的姐姐，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还是个女人。”

长生王，瀚海国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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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和周军大营的方向相反。”

“去了那里你也改变不了什么，而我一定会死的。”小卓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浮现了那些砍在阿妈身上的刀，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酝酿，她明白，愤怒或者仇恨的前提都是要活下去：“你们的大军不会容许军队里住着一个活着的草原人。”

“我没有绑架你，你随时可以走，想去哪就去哪。”

小卓的眼眶里此时有泪水在打转。

涂飞眉头一挑：“怎么，还赖上我了不成，我知道我生的好看……”

他话还没说完，小卓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咽着说道：“草原……草原上有狼！”

死了很多人，没来得及收敛的尸体吸引来了狼群和秃鹫，草原上的狼群十分的恐怖，甚至发生过成建制的数百人的草原骑兵被狼群覆灭的惨事。

涂飞经常看到有形单影只的巨狼远远的跟着马儿跑，如果把这个小姑娘扔在这儿，她绝活不过今天晚上。

他仰天长叹：“我明明已经杀死了这么多人，又怎么会是一个好人呢？”

小卓十分肯定一件事，必要的时候，涂飞绝对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她祈求活命的时候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所以当涂飞调转马头的时候，她不禁在想，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抬头看天，万里无云，苍鹰展翅。

涂飞喃喃说道：“天下的权柄……”

——

周国这只大军抽调于二十个诸侯国，算是东拼西凑，可出征之前也被莫飞宇拉在一起训练了三个月，战力也算不弱，八万身穿黑色玄甲的大军在草原行军，如同一道洪流淌过草地，沉默安静中透露着一股令人敬畏的强大。

军队的中段有一黑色的大车。

与其说是大车，更不如说是一顶移动的营帐，只不过这营帐通体精钢打造，重达数万斤，上面刻着细密的符线，借此牵动天地元气，不然即便营帐前拉车的那四匹神骏力大无穷，车轮也会陷入松软的草地里，拔都拔不出来。

营帐中莫飞宇脱掉铁甲，只穿了一身单衣，斑白的头发披散着没有打理，他没有看地图，也没有看军报，躺在虎皮铺就的靠椅上，捧着一卷书看的出神。

隐约可见书名《大周英雄传》，绝不是什么兵法，甚至连野史都算不上，方河站在一旁用余光瞥了两眼，还是不敢相信，这位闻名中土的飞将军莫飞宇，平日里的生活远不是人们想的那般研究兵法，练习武艺，竟是整天一个人藏在屋里看这些市井的演义小说。

而且多讲的是先年太祖皇帝单人破万骑这种不着边际的荒唐事，要不就是和这个小国的公主，哪个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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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千金之间种种……

方河抱剑而立，两眼望天，也不知能不能把那黑黢黢的棚顶望出个花来，只每隔一刻钟来报的军中斥候才能些微打断他的思绪，知晓瀚海国的斥候已经在三十里之外后更是心中一紧，只是此时再看，将军仍旧沉浸书中不能自拔，丝毫没有这种大战将起的紧迫感。

如是别人，方河都不知晓自己能否忍住出剑砍人的冲动，只是这人是莫飞宇，帝国有名的飞将军，一生大小战事从无败绩，这种外露的懒散就只能解释为胸有成竹，大局在握。

“这书属实晦涩难懂，细读起来却让人放不下手，传闻中向天舒料尽天机，将天下三百年始末写成一书，称为天书，若能一睹，才是真的痛快。”莫飞宇将书放下，揉了揉脑袋。

一旁的方河心想将军你连这市井野文都看不明白，实在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还妄想去看那天书，他说道：“这书中内容到底如何，没人看过，连这本书是否存在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定数，异人中或许真有些能料算天机的手段，可涉及天机，无不都只能模糊一瞥，且就是这一瞥都要付出无穷代价，写尽天机三百年，太过夸张。”

“是吗？”莫飞宇微闭双目，轻声说道：“五年前，向天舒在大江乡被府尊五马分尸前，曾说过一件事，他在死前曾悉心教导过三个徒弟，如今五年过去，天下间仍没有这三人半点消息，也不知是早已泯然众人，还是这老东西临死前还在胡说八道。”

听了这话，方河心神一震，向天舒此人极为孤僻古怪，可是在中土异人界却有着极高的地位，成名数十年，即便是统御天下七百年的白氏皇族也曾将其奉为上宾，据传掌握着焚天的秘术。

关于这个人的一点点消息，留下的任何一点点遗产，都可能在异人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飞将军话中的另一个人，闻言更是令他头皮发麻。

中土州府过百，能够叫得上名号的府尊就有几百人，可如今天下，但凡提到府尊二字，人人都知晓，那必然是指平永府府尊沈博川，这位几乎有着问鼎天下实力的强大诸侯。

方河说道：“向天舒活了一百二十岁，一生从未收徒，这，会不会是谣传？”

他心想，这世间关于向天舒的谣言太多，有些甚至被编成了乡间说书先生常说的本子，其中九分是假，剩下一分则是真假难辨，这种传说中的高人，于他来说委实太过高了。

莫飞宇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方河这才发现，飞将军脸上的沟壑更加的深邃，十几天前他还像个四十岁的精壮汉子，可现在看他，就真的像个六十岁的老人家了。

“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将军的声音微不可闻。

“什么？”

“没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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