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成荫的校园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显得安详而静谧,不时会有觅食的鸟雀停在槐树上梳理着羽翼,微风吹过,阳光在树叶的缝隙中闪烁,好像青春的韵律,吐露着时光流逝的诗歌。然而炎热的夏天总会有几场骤然而至的雷阵雨,将阳光吞噬,将绿叶打落,在青春的扉页上留下斑驳的湿痕。
韩老师知道,即将有一场变故,会打破校园的这份宁静。虽然她想置身事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心里却是波涛翻涌,难以平静。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未瞑目。人间需要还给他一个公道,还给他的家庭一个真相。
自己没收的那个手机里藏了太多的秘密,如果不是从头到尾翻开仔细查阅那些对话,她绝对不会相信李大爷作了伪证。丈夫设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局,等着李大爷自投罗网,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对,要让一个癌症晚期的老同事死前还要背负这样一个罪名。她想起昨天看到他消瘦的模样,跟他说孩子们暑假要在最豪华的五星酒店聚会,要请他一起过去时那高兴的眼神,不觉黯然神伤。
丈夫分析说,如果李大爷得了罗家一大笔钱财,肯定不敢存银行,最有可能放的地方是学校。丈夫问李大爷平时最忌讳孩子们去哪里玩耍,她说槐树下,他对那几棵老槐树格外用心,每次看见有学生翻进了围栏里,他就会发脾气,还在每棵树边插上了“禁止攀爬”的牌子,这些并不是校长授意的。由此他更加断定李大爷一定是把赃款埋在了那几棵树下。
丈夫故意让校长发布要把槐树挪走的信息,因为怕招惹雷电,想必他会趁夜悄悄把钱挖走,丈夫会派人当场抓获。到了派出所那里,相信他也编不出滴水不漏的谎话来。他当初为什么要隐瞒真相,只是为了钱吗?还是校长授意,为了保全学校的声誉?
如果他真的因此事受牵连,从此以后自己也将无颜再面对他了,如此信赖的同事却这般算计他,叫他怎么不心寒!韩老师祈祷这一切不是真的,她天天盯着门卫室,希望李大爷不要哪天从医院跑回来。
然而她的祈祷终没能奏效,李福来在周五傍晚到底还是过来了。他主动与韩老师打招呼,告诉她自己的东西没有收拾完,想在工作的地方再看看一眼。韩老师心痛地望着他,想告诉他不要靠近老槐树,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韩老师,看您脸色有点不对呀,哪儿不舒服要赶紧去医院看看?”
“没有啦,涛涛明天回来,我在愁他的事呢。”
“别急别急,现在结婚都晚得很。傅校长呢?是不是已经下班走了?我去跟他也打个招呼。”
“噢,李大爷,看病的钱能全报吗?如果不够用,我这里还有点多余的,你拿去用没事的。”
“韩老师,瞧您说的,钱还有多余的!放心吧,只要不用进口的药,能报百分之九十以上。”
“您又没儿没女的,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韩老师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忙改口道:“瞧我,不让你把‘死’字挂嘴边,我自己却又胡乱说,我先回去买菜了啊,老毕晚上回来吃饭呢。”
“快回吧,别管我了。”
韩老师“哦”了一声,骑上了电瓶车,缓缓地出了大门。在一个红绿灯路口,颤巍巍地拿出手机给丈夫发了一条消息:他今天过来了。她知道,这条消息发出去后,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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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派人夜里蹲守在校园,借口抓偷盗校长办公室笔记本电脑的窃贼的名义,“碰巧”抓住李大爷。
回家后,韩老师无心做饭,她打开了很久没有开的电视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莫名其妙的剧情发呆。直到凌晨一点,她才被开门声惊醒。
“怎么还没睡呀?”毕警官边换鞋边笑着问。
“抓着了吗?”
“抓着了,正在审,我先回避。”
“你这大晚上也不让他睡觉,他身体受得了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铁要趁热打,不能给他时间多想编借口。”
“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
“不用啦,吃过泡面了。你别多想了,该来的总会来。金额巨大,梁栋说他收了二十万,结果是这三倍,整整六十万,保鲜膜裹了一道又一道,都快腐烂了。”
韩老师从沙发上惊得站起来,不可置信。“怎么会这么多?他半辈子工资都没这么多!”
“是啊,我也没想到,二十万和六十万,量刑可不一样。”毕警官走到沙发边,又扶着妻子坐了下来。
“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我哪知道,明天看审问结果吧。不过警方最多只能扣留他二十四小时。他身体有病,我打过招呼了。明天他往医院一躺,警方也无权再扣留。他应该很快就会跟罗士杰联系,到时候最急的应该是罗士杰了。”
第二天是周六,韩老师一脸疲惫地起床后,发现丈夫睡得正香,她轻轻起床做早饭,怕吵醒了他,忽然听见丈夫的电话响。她猜想应该是所里的人向他报告李福来的事了,忐忑不安地说了声“吃了早饭再走”。
“好好!听你的。”毕警官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笑呵呵地坐在餐桌边,望着心事重重的妻子道,“你也吃呀!”
“吃不下。”
“哎呀,别乱想了,没有那么快的,李福来怎么可能直接就承认是赃款。昨天晚上问了没几句话就把他放了,这会儿应该躺在医院里了。”
“要是他一直不承认呢?”
“警方会调查的,在没有充足的证据前,是不能瞎指控的。”
“他说什么了?”
“这个你暂时不能问,我也不能告诉你。儿子今天要回来,你别愁眉苦脸的。”
毕警官伸手抓起桌上的饼,咬在嘴中,套上衣服便赶去了市立医院。刚才的电话是小李打来的,他简单汇报了昨天问询过程后,又说周建业今天上午在医院坐诊。毕警官觉得无论这位周医生是敌是友,都必须见他一面,跟他说一声十年前周向荣坠楼的过程。也必须由他本人起诉梁栋和李福来的伪证罪,下一步才能起诉罗士杰的侮辱罪和故意杀人罪。
“或许他早就知道了吧!”毕警官对这位未曾谋面的隐性富豪,有种本能的排斥。“监听者”也许就是他雇佣的一个犯罪团伙,这点花费对于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不然谁吃饱撑着了,有那个闲心监控梁栋的一言一行,监控一个中学保安的所作所为,居然知道他在槐树下埋了钱。如今梁栋承认了伪证,李福来也“人赃俱获”了,他也不必再藏着掖着,到了起诉的时间了。
到达医院后,毕警官见肝肾科门前的一排座椅上已经没有空隙了,病人排着长龙,等待着声名远播的周医生叫号。毕警官戴上口罩,站在门前围观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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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仔细盯着周医生瞧。
他坐在椅子上,背挺得很直,工工整整地穿着白大褂,里面是一件休闲西服。有板有型的衬衣领上,打着深蓝色领带。他的头发白了一大半,梳理得一丝不苟,眉毛却是黑粗浓密,有些过长。一双精巧的无框眼镜,恰到好处修饰了脸型,让他看起来自信而有睿智。他静静地聆听着患者的描述,食指撑在鼻孔下,不时地皱一皱眉,又微笑一下,显得非常有耐心与亲和力。如果他将头发染一染,看起来起码要年轻二十岁。
毕警官虽然从不以貌取人,但看到眼前这位医生,他相信病患都会认同他的权威性。但这个世界有哪个犯罪分子在被抓到前,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坏人呢?
见里面的病患起身离开时,毕警官直接挤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亮出了证件。
“你好,我是太平街道派出所的民警毕呈亮,你是周建业是吗?有件事需要当面告知你本人。”
“是,我是周建业。我认识您,您是韩老师的爱人嘛!”
毕警官笑着点点头:“我今天过来还是因为十年前那件事,如果触到您的痛处,还请见谅!”
周医生一皱眉,立刻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给毕警官挪了挪椅子:“您请坐,是我儿子的事吗?”
毕警官:“是。是这样的,当年在楼顶目击全过程的三位目击者,其中有一位已经跟警方承认,当年作了伪证,另外有一位可能受到贿赂,我们正在调查取证。”
“等等,您先告诉我,我儿子……是自杀还是他杀?”周医生看着毕警官的眼睛,镇定地问。
“这个有点复杂,我不是法官。我不能确定当事者的行为,是否构成侮辱罪或者过失杀人罪。所以我现在只能口头告诉你,警方初步了解到的情况。首先,您的儿子可能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这点您是否清楚?”毕警官委婉地说。
“我知道,他从小性格柔弱,像女孩子,虽然他没有向我坦白,但事后我知道了,他……喜欢男孩子。”
“好,您认同这点,接下来就好描述了,事情是这样的……”毕警官省略了梁栋与周向荣有床笫之欢的事,将那天梁栋说出的一切都如实告之周建业。他边说边盯着周建业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直到最后见他强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他全身颤栗,抖着双手摘下了眼镜,又解开衬衣最上面的钮扣,拉松了领带,一把抓住白外褂,在脸上胡乱地擦起来。
毕警官身经百战多年,直面过无数的犯罪嫌疑人的谎话,通过细致入微地观察,他觉得周建业从诧异到震惊,从愤怒到悲痛的表情和反应是真实的,他应该是第一次知道儿子死亡的真相,否则他的表演可以拿奥斯卡小金人了。毕警官注意到,在周建业拉松领带的那一刻,他的脖子上戴着项链,吊坠是一个十字架。
“您节哀……我儿子与你儿子是同班同学,我听到这个事情后,也很难过,也很愤怒。”
周建业平息了一下情绪,在桌子上抽出了纸巾,按住了眼睛,更咽道:“谢谢你今天特意过来告诉我真相。”
“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说,如果你要起诉的话,我们警方会全力配合,还给你和孩子一个公道。至于法院怎么判是法院的事情。”
“好,我回去想一下,谢谢您!”说着周建业起身朝毕警官鞠了一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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