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师的心情变得异常低落，一个人进了书房，关上了门。教书二十多年来，她已经送走了整整八届毕业生，大部分孩子都考取了大学，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的孩子落榜后便走上了社会，为今后的生活忙碌，做小生意的，做房地产推销的，开网店的五花八门什么行业都有。偶尔遇见，大家都会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嘘寒问暖，这让她心里总是泛起阵阵暖意，她觉得自己的教育是成功的，虽然这些孩子没有考上大学，但她觉得每个孩子经过她的教育后，都变得更加优秀。

而那些考上大学的孩子们，基本都离开了这座城市，很少有人再回来了，但还是会保持联络，在她的朋友圈里点赞，给她邮寄特产。她迄今已送走了四百多名学生，每一个人的名字她都耳熟能详，这是她这辈子觉得最骄傲的事。

对于儿子那一届的毕业生，她几乎付出了全部的精力，吃住都在教师宿舍，每周才回一次家。怎么偏偏天不遂人愿，出了这么多不幸的事？

对徐志强这个学生，她印象很深刻，其父亲是自己办公室的常客。虽然他高考落榜了，但韩老师没有放弃，给他父亲打电话，鼓励他复读，从头再来，可这孩子倔强得很，谁的话也不听。一个人跑去南方打工了。

他当年是班上的开心果，天生的喜剧大师，就连在球场上踢球的动作都那么滑稽，因为他腿短，活像一只奔跑的企鹅。韩老师有次在早读课时察觉到班上很安静，她以为大家都睡着了，于是悄悄潜伏到后门，就看见徐志强坐在自己课桌上，正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单口相声。忽然有个孩子高声念起了英语，全班同学马上跟着“哇喇哇喇”地念起来，显然他们觉察到自己来查岗了。

韩老师拎起徐志强的儿耳朵就要开打，却被他的一句话气乐了：“老师你手好凉啊，天冷要戴手套！”

韩老师揍不下去了，问他为什么要影响同学们读书，他理直气壮地说：“天冷门窗都关着，大家不断地吐出二氧化碳，浓度太高了，全部在打瞌睡，我给他们醒醒脑，这是劳逸结合，不然昏昏沉沉地念一早上都白念了。”

梁栋在一边帮腔道：“老师他说的是真的，大家都好困啊，他舍己为人呢。”

徐志强的成绩在班上一直倒数，只有语文还不赖，他总是在晚自习的时候听mp3里的评书，边听边借梁栋的作业抄，虽然不爱学习，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与哪个女同学好上，这些内幕都是当年周向荣向自己汇报的。这孩子有很多优点，是个热心肠，谁有事喊他帮忙从来不拒绝，他与同学关系都很融洽，没事就在班上讲鬼故事，他经常一人提着宿舍六位同学暖水瓶去打开水，也经常一人去食堂打六份饭。

他父亲是卖烤鸭的，动不动晚上就开着车子拉来一后备箱的烤鸭，每个学生半只，给大家加餐。妈妈是做服装批发的，每个周五晚上接他回家都开着一辆奥迪。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他即使考不上大学，也不愁生计，找个像样的女孩子结婚也不是难事，他犯不着要去强奸啊！

韩老师抚摸着手中的毕业纪念册，悲从心中生，感叹命运无常，而自己教书育人，却似空手搏天。她仔细阅读了一遍徐志强写在纪念册里句子：“泰山不辞点土，江海不拒细流。感谢园丁没有放弃我这棵不能开花的果树，让我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享受到了雨水的滋润。老师，即使我不能结出苹果，我也会是一把耐烧的柴火，只要您相信，我也会发出自己的光和热。”

读着这些话，韩老师心如刀绞，她需要一个支点，或者一个合理的原因，来解释自己曾经的教育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坚信不仅要教授学生们知识，更要教会他们做人的道理，孩子们的世界观很多都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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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形成的，到了大学，没有老师的言传身教，他们善良或者丑恶的一面就会被放大。自己作为孩子们成长期最关键时期的导师，对他们今后所走的道路有不可忽略的影响。

“都是那个罗士杰带坏的！梁栋本来是个好苗子，徐志强本性也不坏，郭怀良成绩中上等，本来加把劲考个一本没问题的，都是罗士杰天天带着他们三个到处疯，把他们几个都带坏了！他居然还敢谋杀同学！”韩老师心中愤懑不平，又想起了周向荣的惨死，眼睛不觉红了起来。

“多好的一个苗子！父母都是医生，高学历，遗传了爹妈的高智商，又勤奋，心地又好。几次三番偷偷跟自己说不要保送名额，要让给梁栋。即使他是同性恋，我也不会责怪他什么，将来大学毕业走上社会，只要不做违法的事，爱喜欢谁喜欢谁去，没人会管他。他怎么就偏偏想不开，要跑到楼顶自残，还被罗士杰那个小混蛋骂得受不了跳楼。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呀！当时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所有人都以为和罗士杰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想到罪魁祸首真是他。”

韩老师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生气，她巴不得丈夫明天就把案子查完，赶紧把罗士杰绳之以法，还给周向荣父母一个真相，告慰那可怜的孩子在天之灵。但冷静下来后，她又为自己这个激进的想法感到不安，罗士杰也是自己的学生，也许是自己对他有偏见，只知道批评，请家长，没有足够的耐心教育他，自己也责无旁贷，难辞其咎。

可这五个人都接连出事是怎么回事啊？是周向荣父母的报复吗？为什么刘国胜说他知道内幕？

韩老师有些犯糊涂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丈夫会还原一切真相。

与此同时，毕警官一人在客厅也抽起了闷烟。他知道“监听者”绝不是随机找一个人冒充一下，他既然完完全全复制了刘国胜的头像和昵称，肯定是有其用意的。从他后面没有再发信息来看，他已经知道手机不在那个叫李婷的女孩身上了。妻子没收手机这个剧本，不用讲都知道是他策划好的，故意让手机落到了妻子的手上，故意让妻子看到消息，连锁屏密码都不设置，还有比这更明显的吗？

“如果他有什么消息需要传达，他完全可以直接给我发消息，为什么要用这种费时费力的方式呢？是为了彰显他智商优越性吗？”

“看来这个刘国胜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律师的，黑的能说成白的。难道‘监听者’说的为虎作伥指的就是他？律师不就是干这事的吗？这个刘国胜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让‘监听者’把他也列入了名单？他会不会也成为了被报复的对象？”

一想起律师，毕警官就来气，在刑侦队时，他辛辛苦苦抓了多少重犯，都被对方请的律师巧舌如簧地洗白，原以为能判十年的，结果经过律师那么一洗，刑期打个对折。有的还能保外就医，坐牢跟逛自家后院一样。他都快被气死了，却又无能为力，人家走的是合法程序。律师收的黑钱叫律师费，给多少都合法。

“‘监听者’先是送来了梁栋，又送来了李福来的线索，接着又是郭怀良，今天送来了刘国胜，下一个不是徐志强就是罗士杰了。”

毕警官心中笃定。他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见妻子坐在那儿发呆，心中不免有些疼惜。

“快睡觉吧，别想多了。”

“李大爷那么大年纪了，又得了肾衰竭，要是为这事上法庭，会不会把他逼死啊？”

“要是他态度良好，交代得清楚，或者说是被胁迫，又有病在身，法官会酌情考虑，一般会判监外执行，不会让他真坐牢的。况且，真找到了赃款，检方也不能证明其是罗士杰私下授予的，又得找证据，说不定他都撑不到开庭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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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好。”韩老师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那也不好，法律应该还周向荣一个公平。”

“别纠结了，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公平可言。有的人贪赃枉法，过得逍遥快活；有的人守心恪己，却得无妄之灾。我们当警察的，任务就是努力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公平。快休息吧，我会尽心尽力的。”

第二天傍晚，毕警官穿上便服悄悄来到李福来家所在的小区，跟园子里几个打牌唱曲儿的老头一打听，知道了他的相好叫刘贵珍，离他家就隔了三幢楼。毕警官敲响了她家的防盗门，见一位与妻子年纪相仿的女士将内门开了一半，警觉地问：“你找谁？”

“我是李福来的同事，他在学校里养的猫没有人喂，在保安室里面天天叫，您看您方便不方便照顾一下？”说着毕警官举起手中的猫笼，给她看了看。这只猫是李福来拜托韩老师有空就照顾一下的，被他上午从学校接了过来。

女人有些不情不愿地开了门，从她勉强的神色来看，是不太想揽这件事的。“哎呀，这人要我照顾，畜生也要我管。”

毕警官笑道：“那麻烦您了。还有一件事，他以前的那些病历什么的，医生要用，让我给捎过去。”

“我哪知道他病历放在哪呀！上午我过去他怎么都不跟我说，现在又来要。”

“要不我们一起上他家找找？”

“那好吧，猫也放他家吧，别搁我这儿。”

说着女人便关上大门，领着毕警官下了楼，边走边打电话，只见她连续拨了好几个都没有接通，抱怨道：“什么破电话，怎么总无法接通。”

毕警官笑笑，下午他已联系了给电信营业厅，暂停了李福来的手机。“医院的信号都不好，我去那儿信号只有一格，厕所里连一格信号都没有。”

“那只能去他家翻翻找找了。”

“他经常在学校跟我说起您呢，说您特别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女人皱眉道：“我还有哪点对他做得不好的？”

“什么都不图他的，不仅照顾他还为他花钱买药买菜，害他得他心里一直愧疚。这一点就做得不好。”

女人严肃的脸上泛起了浪花。“嗨！我还以为啥做得不好呢，他这人吧，无儿无女，日子却过得抠门，也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我就是看中他这人老实，懂得过日子。”

“他这一病啊，要长期被照顾了，你要辛苦了。”

“没啥，应该做的。”

说着二人来到了李福来家，这不像是一个单身老男人的房子，里面收被拾得井井有条，家具虽陈旧，却也擦得一尘不染，所有的电器上都套了套子，就连花盆里的叶子，都透着油光。女人给毕警官倒了杯水，便开始逐个打开抽屉找病历。

毕警官扫视了一眼客厅的柜子，发现上面堆着十几盒“xx化痰丸”，还有些“xx肾宝”，便走过去随手拿了一盒。

“医生叫他不要自己乱买药吃，还买这么多。”毕警官似无心道。

“也不知道谁寄来的，寄了一堆什么养肝养肾的。他天天吃，也不管用，到底还是病着了。”

“身体哪儿不舒服了，还是得去医院，不能嫌麻烦。你要照顾他，也要把自己身体照顾好了。”

女人笑着应承：“你说的是，他平时一到夜里就咳嗽，休息不好，那个化痰丸很管用，吃了两三年了，不吃就难受，断不掉了。”

“医生开的药吗？”

“是啊，都照着处方买的，牌子都不差。”

说着女人找出了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好几个病历本和一些单据，一把递给了毕警官。“应该都在这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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