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我在府中再没见过这三人。
阙非泽耍剑耍得形单影只,我偶尔和他比划两下。
我的剑总慢他一两秒,便被他拿住要害。
“你的招式倒是新奇,”他这么说,“但你的剑没有杀气。”
是的,我没有杀心,剑矢自然没有杀气,而他的剑总是杀气重重,我避不过其锋。
他和二十一世时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一世的阙非泽,他的刀是舔过血的。
不是真正的大和平年代,权贵享有特权,亦承担他们为之权贵的义务,他们为自己的荣誉而战,为身后一方而战。
封建王朝,权贵杀人无罪论被多数人默认,如若不是阙非泽当时年幼,又将那位奶娘的孩子当做亲生手足一般,必不会叫一个仆妇拿捏住。
诚然事实如此,他早早掌握真相,却无法公之于众,只因传言已经被有心之人刻意散播。
阙非泽留着那名奶娘和马厮,一来顾念惨死的女孩,二来提醒自己并不如传言那样残暴。
真相是单纯的,不单纯的是人心。
正如府外铺天盖地的谣言一般,人们只相信自己相信的。
他到底是太年轻了,当初无法为自己申辩,如今不屑为自己申辩。
每次还没有长到能真正独当一面,他便要独当一面,而当他真正成长到能独挡一面时,他便已要离开。
我调用老阎王的法决打开了任务面板,手指微颤。
他这一世死于秦始皇三十七年,终年二十一周岁。
时间不多了。
他要死了。
我与他几乎寸步不离。
“你又做什么?”阙非泽系着裤带跳脚道。
对上他气急败坏的脸,我默默将掀起来好几次的帘子放下来。
隔一阵儿没看见他,我心里便慌得紧。
屏风里头,阙非泽糟心地对伺候的小太监喊“不洗了”,气冲冲把所有人赶出去。
包括我。
我站在门口不肯离去。
任务面板上没有写明他的具体死亡时间,我忧心忡忡,生怕地上洗澡水没擦干净他脚一滑人就没了。
冬不立对我的担忧嗤之以鼻,他说死就死了,没完成任务的还愿者多我一个不多,不知道他会不会和新阎王交流他的职业观。
阙非泽这两天见到我就头顶生烟,他打开门时我正蹲门角看雨,他低头看了眼我,将我提进屋去,吩咐人重新准备热水。
“作什么?”他推我到床上坐着,握着我胳膊,“快说,这几日怎么了?挨我这般近有何企图?”
我张嘴“我我我”了半天没说出来,他眉头一皱,骂道:“行了,闭嘴,听着费劲。”
接着他便开始扒衣服,内里的衣服被没擦干的身体打湿些许。
瞧着事情越来越不对头,我忍不住打断他:“你干什么脱衣服?”
他抬起头来,眼睛猩红:“干你。”
“......认真的吗?”
阙非泽认真点了点头。
“为什么那么执着?”我无语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他拉开裤带,唇角不悦地瞥起,道:“谁跟你是朋友。”
裤子失去裤带的束缚,顺着地心引力滑落脚底。
我视线与他兄弟相平,凝噎片刻,果断将他弄昏过去。
开什么玩笑,我不能死的。
我和阙非泽没有实际进展,最忧心的居然是刘公公。
他名义上是阙非泽的贴身管家,实际一直跟着我打杂。
阙非泽出门去了,我拿着木棍蹲地上练字,刘公公看不懂我的狗爬字,抱着他的拂尘蹲在我屁股后面碎碎念。
“楚大人啊,您这儿究竟有什么想不开的?和奴家说说?”
我划拉着划拉着,阙非泽三个字顺手又成了简体中文,发了两秒呆,我用脚板磨平它们。刘公公和我同步站起来,发现我没啥事,便愁眉苦脸随我蹲了下来。
“......这话奴家是真心疼您才和您说,您如今得宠正盛,可是不知道其他府里那些个失了主子恩宠之人的下场,咱小公子什么来头,您必得有些数吧?咱小公子那什么......要求不过分吧?”
“......”他都要上我了还不过分?这天没法儿聊。
我沉默着总算把手下笔画怪异的“阙”字写完整了,刘公公苦口婆心:“小公子这样喜欢您,您,您这心里头不能一点情也不动吧?”
我还是不说话,刘公公一咬牙一跺脚,磨了半天嘴皮子终于说到重点:“总之,打晕小公子这种事,万不可出现第二次了!”
我揉揉起茧的耳朵,向他再三保证不会了,他才暂时放过我,蹬着小短腿去厨房照看晚膳。
留下的两个小厮安静得紧,叫一人帮我拿了条矮凳来,我们便再没说过话。
其实除了刘公公,其他下人基本都不会主动和我说话。
于腰叔和周邡如今一面难求,我问阙非泽,他只简单告诉我派出去做事了。
“非”字写了又擦,五六遍才写得能一眼认出这是个“非”字,我郑重落下“泽”的第一笔,重新思考起如何离开的事情。
此时的我只道自己记忆已然清空,这里理所当然是阙非泽的记忆,却实然错过了答案早已向我伸出的手。
一直到五个月后,阙非泽战死。
“真丑。”身后的人默默看了一阵,毫不留情道。
“是啊。”我扔了木棍,踢踢发麻的腿脚,站起身来。
阙非泽笑得浑身发颤,拍拍我手上的沙子,说:“没羞没臊的。”
“成日都在干些什么?天黑了也不见去吃饭?”
他对我打晕他的事情耿耿于怀,时常拿来装可怜,但也没有真的惩罚我做什么。“没胃口。”
正摸着没有感觉的肚子,忽然收到岳丘发来的消息,说新阎王的任职宴就在今晚,叫我早点回去。
回复他收到,我悄咪看了眼阙非泽,盘算着要不要再打晕他一次,好早去早回。
“你在打什么坏主意?”阙非泽抱臂看着我,一脸黑线。
“……”我靠?
阙非泽一整晚都防着我,吃完饭就不消停,说要教我写字。
“连字都不识得,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学得这一身医术的。”
我:“……”
阙非泽坐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拿毛笔沾了沾墨,又道:“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我:“……不会。”
阙非泽鸦羽似的长睫轻轻一扫,嘴角微扬,道:“看着。”
我由他牵着,竹简上缓缓写成四个小篆。
“这是你的名字。”阙非泽厚颜无耻道。
“……”我将竹简竖起来,沉默了会儿,道:“你骗人。”
阙非泽立马跳脚:“你又不认识字!”
“我不识字,但我识数。”
阙非泽一噎,我将眼球转向他,指出事实:“这分明有四个字,我的名字只有三个。”
他开始耍无赖:“本公子说这是你的名字这就是你的名字!不得有疑!”
我:“……”
地府最大boss的任职宴座无虚席,岳丘喝得脸蛋通红,问我怎么来这么晚。
我拉开衣服给他看肩膀上和强大的资本力量缠斗留下的印记,他撸起袖子要帮我干翻阙非泽。
冬不立及时拦住了他,高深莫测地拍了拍我肩膀,道:“我懂的哥们儿,走!一起喝酒去!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
岳丘马上放下袖子,和冬不立连拉带扯绑我到一张酒桌上。
我捏着酒杯心不在焉,坐了半个多小时,阎王姗姗来迟。
和他敬了杯酒,我把他拉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
“怎么了?”他本人很是温和,纵使我这样唐突,他也没有半分生气,“楚还?”
“阙非泽……”我一时着急把名字说错了,忙改口道:“我的任务主马上要死了,但我还不知道他的遗愿,如何是好?”
“无妨无妨。”阎王听了恍然一笑,反而松了口气的样子,道:“楚还第一次执行任务,失败也是正常,切莫太过自责。”
末了他还加了一句:“你平安便好。”
嗯??
我还以为地府只有我们这帮混事的鬼官才有这种佛系职业观?阎王这么快就让冬不立洗脑了?
“楚还有旁的事?”阎王开玩笑道,“可是今晚要我陪酒?”
“不用的不用的……”我拱手道,“打扰了。”
阎王爽朗一笑,摇着折扇走了。
我摸摸鼻子,又被不知道谁拉进酒局里,被灌得七荤八素,还有一堆不认识借着酒劲跟我表白。
我浑浑噩噩喝下最后一杯酒,想着真是奇怪,脸还是这张脸,在现实地府中怎么没人跟我表过白?
扶墙走到图书馆,我甩了甩头,熟门熟路从图书馆管理员处摸到放通行证的匣子,进到放奇闻异事本子的空间埋头进去,想找到有记载时空廊卷的那本书,却摔了好几个柜子都没找到,最后无功而返。
头疼欲裂,我还惦记着阙非泽,跌跌撞撞走到时空门舌头打结念了三遍法诀才通过。
回到府里茅房,我一打开门,灯火通明得刺眼。
我伸手遮了一下光,耳旁数名侍女惊叫“找到了”、“在这里”,转瞬间刘公公尖细的嗓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楚大人!”
随后,阙非泽内功深厚的怒吼穿越人海:“人在哪里?!”
“……”
我靠。
我酒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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