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

一道不含任何感情的嗓音响起在陆南星的头顶上方。

陆南星的身子一僵，等他再次抬眼时眸中神色已经被收敛得干干净净，他笑容可掬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与眼前这位面无表情的、面容仿若艳丽好女的少年对视着。

傅又亦。

陆南星微笑着问：“傅同学，怎么了？”

傅又亦淡漠的眸子静静瞥了他一眼，视线上移，落到二楼隐约可见的一道身影处，冷淡道：“去二楼。”

陆南星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直到他的目光也随着傅又亦的目光追随而去。

他的视线中闯入了一道他无比熟悉、从小窥视到大的背影。

刹那间他明白了傅又亦的意思，一瞬间心脏狂跳，仿佛是骤然打碎了他的全部情绪罐子，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统统搅拌在了一起。

待他反应过来后，他已经冲上二楼了——甚至是在上升的电梯上跑上去的。

看得乖乖站在电梯上慢慢往上升的傅又亦脑袋上浮现出一个问号。

在他默默思考这电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要不要也跟着跑上去，但是这样是不是不好的间隙，他突然感觉胸前一紧，被一股大力向上一扯，脚尖离地，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刚好踏出了已经到了最顶端的电梯。

云简蹙着眉眯着眼，既像是不爽又像是不耐烦地抓着他的领子又将他向前扯了扯，见他站稳后利落地松开手，转身大步走向陆南星已经奔向的方向。

在陆南星到达沈缪身前的那一刻，云简也停了步伐落了脚，如同坚定的守护神一般伫立在沈缪身侧，目光冷戾厌恶地瞥了陆南星一眼，眼睑下血红的小痣仿若血滴，殷红唇边唯有冷笑。

“老师……”

陆南星又露出了仿佛狗狗一样的眼神。

沈缪向云简身边靠了靠，语气尽力维持平静，声音却还是有些细微的紧绷，明显是不适应与陆南星如此近的接触。

“你想见我最后一面？”

“是。”

陆南星轻声说。

云简在沈缪身侧，背脊挺直，身姿颀长冷冽，半垂着眸子，睫羽半敛间，静静地盯着陆南星的全部神态与动作。

以往只要在沈缪跟前，陆南星的态度总是要黏糊几分，经常性抬起眼皮轻轻地偷看沈缪。虽然他说着什么不会抓老师回去的鬼话，但云简很清楚他的脑筋从未有一刻停歇过。

但此刻，他掀起眼皮静静凝望着沈缪的神情与他乖乖巧巧站在原地的动作——就仿佛被圈住一般地乖巧——都给人一种无比安分的感觉。

这种安分显然沈缪也感受到了。

云简能觉察到老师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呼出的气都像是松了口气，眼神与语句也自然了些。

云简的眼皮缓缓掀起，黑沉如墨玉的眸子如同深渊枯井，盯视着陆南星时反而吓到了刚走到陆南星身后傅又亦。

陆南星以前的作风与现在的模样大有不同——以前虽是掩饰着心中浓浓的渴盼，但行事与话语常常可见他的欲望与精神上对沈缪的侵占与压迫。

云简一向认为老师颇有些贴近自然，是个直觉系动物的类型。

这种人或许心机不会很深，除了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外，对其他方面如果不了解，就格外单纯，对待谁的话语也丝毫不会深想。

他天生性情如此，再加上后天那四个混蛋的刻意囚禁与养成。已经造就了他如今下意识躲避压迫性与侵占性极强的存在。

就如同警惕的小动物，在察觉到强敌接近时便匆匆躲避到认为安心的地方，绝不会与敌人碰头。

——这也是云简想为沈缪脱的“敏”。

而如今，不知为何这陆南星却突然收敛了自己的爪牙，真如同他外表一般乖顺地趴伏在了老师的洞穴前，毫无攻击性。

假以时日，谁又能保证老师不会从洞中出来呢？

云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敛的眸子显得好似对他们的聊天并不感兴趣，眼睑下的小痣仿佛上一个死在她手上的人溅上去的血滴。

——要现在就除掉他吗？

她冷静到近乎冷漠地想。

沈缪却突然攥住了她的手。

云简一顿，眼皮掀起，目光转向沈缪，歪头时下意识露出询问性的目光，眼睑下虽然依旧含有点点青黑，但却在她格外温和的目光下也淡化了她的戾气。

沈缪对她笑了笑，弯起的眸子格外温柔，他凑近她，仿佛哄孩子般地悄声道。

“阿简，不要多想。”

云简的眼皮又垂下了。

是她的杀意太明显了？还是老师的感知太敏锐？亦或是……

云简又掀起了眼皮，与老师那双仿佛能包容万物的眸子对视。

她突然小小的勾了勾唇。

那张本就昳丽的面容平日因为她面无表情而产生的阴郁之色在这个笑容之下一扫而空。

虽然这个笑容转瞬即逝，但不说晴空万里，也是乌云散去。

云简再去看老师转过头与陆南星交谈时，心静已经相当平静了。

老师之所以能瞬间察觉到她的阴沉与杀意，不是因为任何天赐一般的一切，而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她的老师。

他了解她。

云简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突然想到：老师活了这么多年，即使是被囚禁般的活着，他也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就好像是玻璃人玻璃心一样的脆弱。

他虽然社恐，虽然恐惧人群，虽然害怕见到陆南星几人，虽然沉郁于他飘飘荡荡如尘土般散去却毫无办法的灵性与灵感……但他始终只保持一个态度。

温和，包容。

很多稍微了解沈缪的人会以为那是麻木。会以为他丧失了全部的对生活的热情与希望。

——事实上，云简很清楚，老师被燃烧后的灰烬里，还剩温热的、虽然不滚烫，但足以暖热手心的一颗心。

囚禁没有磨灭他的本性与心智。

它们只是像他一样，无可奈何地藏了起来。

却并不是消失。

原本的沈缪，便坚定的一如现在——

“陆南星，我会心软，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云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