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也凉了，心也凉了。就在当晚霜菊的寒疾侵来时，图察加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也纷纷飘洒。第二天一早，在一片银白、天寒地冻中醒来的图察加的汉人们，匆忙摆上案台，祭起了初雪。袁不屈知道唐时的这个习俗，图察加的汉人对祭初雪的重视丝毫不逊于现代外国唐人街的华人对春节的重视。看着一片苍茫的白色，袁不屈现在想的却是，那个伤透霜菊心的男人，会不会有一点点记起这个身心比冰雪还凉的女子了。

半夜奇寒的周身乱窜，都没能让霜菊觉得更加痛苦而清醒过来。当混混愕愕的霜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时，都是第二天傍晚了。

虽然急于一睹“荷花姑娘”的风采，但是图察加的蜂蜂蝶蝶们这几天也只能隐忍，因为仙乐坊要歇业休整三天。这是当政王子阿史那也思拖特别准许的，或者应该说，特别关照的。而且仙乐坊的主人们都在为霜菊担心，从昨晚开始，连今日一天，不但牡丹不眠不休的一直陪在霜菊身边，其他人也都各自感叹、屋里屋外的守着，没人能安心下来休息。傍晚，霜菊终于清醒过来了。

虽然清醒了，霜菊却不言不语，一点生气都没有。接下来的两天里，就这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中，呆呆坐着，痴痴想着，眼里含着泪珠儿，根本不出屋门一步。大家很是心疼，但是也不知能帮她什么，只盼着她早日走出心情低谷，展现往日无忧无虑的笑颜。但是，这么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跟任何人交流，又怎么能把心事都释放出来呢？！

又是入夜，三天的休整就要过去，明天晚上就要照常营业了。袁不屈把众人都打发去休息，自己来到霜菊住的房子门口，咚咚地敲着屋门，“丫头！开门！”

“什么事？”门内，弱弱的声音应道，“我想自己待着，没事儿你就休息去吧”。连着两天没有吃喝，霜菊的声音细若游丝。

“你这个没担当的娘们儿！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最后都能看得开呢！我丢了二十年的青春，一辈子娶不着媳妇儿都没怎么样，你这么年轻，只不过失个小恋，就要死要活的啦？！”袁不屈一脚踹开了门，进了屋子，冲到霜菊面前。

“以后都别再说你是‘天涯人’了，真是丢人！听得多了，见得多了，倒比这个时候的女人还小女人！你活着，呼吸空气，吃粮吃菜，穿丝穿棉，就饿不死冻不死。你说说，在‘活着’这件事情里，爱情算个屁玩意儿？！”

“你就知道把自己关在屋里，自己伤心，自己难过。你老爸老妈虽然不在这里，可是你知道外面多少人为你担心，陪你难过吗？这几天谁都吃不下东西，谁都睡不着觉。你为了一个变心的男人，让这么多人陪你一起不好受，你心里就不愧疚吗？”

“对不起，对不起……”看见袁不屈在自己面前怒气冲冲的低声吼着，霜菊的眼泪终于肯倾泻出来，很是伤心的哭了起来。“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本来是想刺激一下霜菊，让她振作起来的，可是霜菊的眼泪却让袁不屈觉得自己有点儿混蛋。她终究只是个初涉感情、重情重意的小女生，背叛的伤痛自己没有尝过，或者用这种激将的方法有点过分？！于是袁不屈的口气缓和了一点儿。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了，霜菊终于也放开哭了起来，那就证明这些话还是有些用处的罢？！

“你对不起谁？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是这些天在门里门外守着你关心你的人。”袁不屈一屁股坐在霜菊身边，“你看，我来这里，我老婆离了我那么远，我也难过。可是二十年我都熬过来了，还让我的医术成为神话。难道你就只会为了那点儿爱情活着吗？”

看着呆呆流着泪的霜菊，袁不屈接着说道：“你不该是那种一天到晚心里只会有老公孩子的小家子妇女。首先你来了，你就比别的女人都了不起。而且，你的‘天涯人’的身分也注定你的眼光不应该短浅，男人和爱情不该是你生命的全部。对不对？”袁不屈语重心长，非常遗憾当初怎么没学学心理医学，好像劝人的水平有点不够呢。

“嗯。”霜菊轻轻嗯了一声，“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真的很难受。”泪汪汪的双眼看着袁不屈。“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如果是去劝说别人，我说的比你都好。可是这种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你不知道，一想到那天晚上他跟云珊的样子，我的心里就憋得慌。我现在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今后要干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感觉，你知道吗，我想大叫，我想大哭，我想大笑。我想出去跑步，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再也跑不动了摊掉为止。我知道我的寒症没法医治，我觉得这样苟延残喘很累，我不知道我现在努力活着是为了什么，我想早点解脱，我想去找我妈妈……”霜菊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通通狂跳，像要挣脱霜菊的身体，远远地跑走。“我不知道，原来当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已经很深刻的时候，要把他拔出来，比生生抽走那个人的心脏还难过。现在我就是这个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忘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我这里疼，真的好疼，疼得就像碎掉一样！”霜菊捶着自己的心窝，那里忽悠悠地疼着，眼泪没法停住。撕心裂肺，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哗啦！

屋顶，有一声异响。

门外，一个黑影嗖地冲上屋顶。“什么人？”是万俟展鹏的声音。

袁不屈吓了一跳，霜菊只顾伤心地哭着，哪里还有心思听见什么声音，也只是被万俟展鹏的声音吓了一吓。

沉默了一会儿，袁不屈拍拍霜菊的肩膀，“说真的，我不能体会你的伤心。但是你看，”袁不屈指指门外的大树。这两天万俟展鹏有事没事就在院子里大树下转悠，远远地守候着屋里的霜菊。“还是那句话。即使伤心，你都不该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这话好像是俗了些，不过很有道理啊。这些日子，外面那个男人对你的情意我们都看出来了，丝毫不比姓史的那小子少。你没有对人家承诺什么，人家都无怨无悔的守候着。你就不感动吗？你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吗？这样的人错过了也很可惜的。”

“我知道他的心意，我早就知道。”想到万俟展鹏，霜菊心里确实充满歉意。“可是老袁，感情是不能施舍的啊。我不爱他，不像女人爱男人那样爱他，他在我的心里就像亲哥哥一样。就说的直白些吧，一觉醒来，如果你发现躺在身边的那人是自己的哥哥，那是穿开档裤时候的事情。我们都长大了，怎么会这么不负责任的让这种事出现？！”

“五妹，你放心，你永远是我的妹子！”万俟展鹏突然出现在门口。

看见万俟展鹏去追人了，袁不屈才好跟霜菊说起这件事。没想到这高人就是高人，刚说了两句话就回来了。

“袁先生，五妹的心思我知道。晚辈一直就是一个人，现在有了情如亲生的兄妹，就知足了，再不会有他想。”

万俟展鹏表态似的说道，神情却渐渐严肃起来。

“五妹，这几日哥哥都守在你屋外，我感觉有人一直在你近周窥伺。也有几回追赶过，却一直没有追上，那潜伏人武艺肯定比我强。四哥的意思，反正你在这里也无甚大事，不若我们一起去寻我爹，我爹的医术比我高深得不止一星半点儿。你也知道，我爹的脾气确有些古怪。前时我去寻他，他忌恨你心里只有史过，替我不平，不肯替你医治。如今史过叛你他娶，不如你跟我一道去寻他老人家。如果运气好，或许爹会可怜你的遭遇能帮帮咱们。而且咱们还可以躲开窥伺你的人。偷偷埋伏了这些日子，却未对你采取行动，我怕会是东突厥的眼线。若是他们在等待大队兵马前来逼你回去，以西突厥现在的实力，恐怕想保五妹周全都是不行啊。而大唐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相帮，定会让五妹再去和亲的。我知道五妹现在是抱了无所谓的心思，可是依五妹的心地，该不会不顾及袁老先生和仙乐坊的安危吧。”

虽然没有成功的把霜菊的心思引到万俟展鹏身上，袁不屈还是比较欣慰了。至少，对万俟展鹏的愧疚心情，多少都稍许冲淡了些霜菊的伤感。她的心里可能还是没法释怀，但是毕竟开始思考别的事情了，不再一根筋地只想着伤心的事和让她伤心的那个人了。

袁不屈知道，自己没有经历过，或者没法从心底明白这些事情。但是，这种原本只在小说、故事里才有的情景，却让自己深深感动。原来认为自己恋爱过，很能看透感情这些事。可是，有的东西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或许是永远也不能真正了解的。

痛快地把心事说出来、痛快地哭了一顿，霜菊的情绪似乎有所好转。毕竟，她开始吃点儿东西了。有时趁大家休息的时候，还出来晒晒冬天的太阳，不过还是不愿意多说话。那天没有追到屋顶的人之后，万俟展鹏更是成了霜菊的全职保镖，不论白天黑夜守候在霜菊屋外。好在是练武的人，体格强壮，不然这么不好好休息，一般人早就受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