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庭,苏庭……”
黑暗里仿佛出现了光,撕裂黑幕一角,从中渗透茫茫大雾。是谁踽踽前行,轻声呼喊他的名字?
他迈步从黑暗走向雾中,顺着声音,伸手抓住那呼喊之人。
“醒醒,醒醒……”
微风徐徐,树叶沙沙,黑夜群星闪烁,上弦月高挂天空,月华如水遍洒大地,篝火旁的人小心翼翼地将他唤醒。
“轮到你守夜了。”
苏庭点点头,他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群山万壑之间的一簇篝火,微风吹拂声里隐藏的凶禽猛兽的叫喊,远处树丛中不乏窥探他们这一身皮囊血肉饥肠辘辘的生灵。
这是入山的第二天。
苏庭醒来后,守夜的朋友也逐渐睡去,连呼吸声都格外的轻,唯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他只是取出身边干净的麻布,轻轻擦拭剑身,目光望向篝火,余光留意四方。
他磨剑的声音很轻,但对于某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却很刺耳。
“来了!”
苏庭猛的抬头,书箱里飞出一张又一张符箓,这些符箓大方光明,将黑暗刺破,照见光明。
黑暗隐藏的东西纷纷飞了出来。
一只只身影黝黑的蝙蝠在黑暗中痛苦叫喊着却依旧不曾放弃向前,它们张口,音波泛起的涟漪很快结成一层巨浪,汇聚成滚滚汪洋。
“嗡嗡嗡!”
四面八方袭来的声音掀起地皮,撕碎了不少杂草,湮灭了篝火,可无法吞没光明。
那是幻字大光明符,荧光如永昼,只有内里清气溃散时才能黯淡无光。
上百张幻字大光明符凝聚的光亮下,苏庭挥舞长剑如挥毫泼墨般洒脱。
在他周身一道道剑气,一片片剑光,如暴风急雨般涌动,而随着剑尖朝前一点,这数之不尽的剑气如长河浩荡不可阻挡,一只乌鸦坠落,而后是一片乌鸦坠落湮灭。
苏庭收剑入鞘,空气不断从口中涌入肺腑,让他短时间内得到爆发的身体逐渐恢复平缓。
“既然敢来此地杀我,何必畏首畏尾!”
应声而响的树枝抖动树叶沙沙声,一棵大树上,少年大半脸庞被一段黑纱所遮盖,裸露出来的眼睛是充血般的殷红,他手里握着一根洞箫,踏着一片片落叶最终落在距离苏庭三十步的地方。
“就这么输不起?”
见来人,苏庭未有紧张之色,握剑的手反而轻轻放开,一只宣笔从袖袍里掉落在手中,另一只袖袍里是一张张符纸有序的飞出来。
符纸上或有图文,或是空白,不一而同。
“有人出钱买你的命,那我只能照做,至于你说的话,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少年看着缓慢绘制符箓的苏庭一眼:“你还有十个呼吸的时间准备遗言。”
“好借口,那就算你是刺客吧。”苏庭笔走龙蛇,体内清气源源不断汇入符箓当中,天地间的灵气也随之符箓成型而被牵引入符中。
“那就把这当成你的遗言好了。”
少年动了,他吹奏洞箫,大地徒然抖动,地龙翻身般掀起一块块地皮,仿若浪涛向苏庭席卷而去。
等苏庭看见时,其形也壮,其势也强,其范围之广,速度之快让他躲避不及,仿佛下一刻这掀起的土地浪涛就会将他掩埋。
“敕!”
他伸手夹住一张符纸,清气升腾而符纸焚烧。
而他身后渐凝聚起一佝偻老者来,这佝偻老者手执龙头拐杖,见此浪涛,抬起拐杖,重重落地。
旋即以苏庭为核心,一圈圈涟漪扩散,平定浪涛。
这是通灵土地神符,能唤土地神灵之力。而能存人法术之威的符箓,都可称之为通灵符。
通灵符生效的瞬间,那少年洞箫之音再度变化。
肃杀之气渐重,不知从何处吹来霜白色的风,而草木凋零,飞禽哀鸣,其形也杀,其势也伤。
这风席卷而来,如刀如剑,如钝刀割肉,如临人心。
苏庭瞥见一张符箓从中被风斩断,分上下两半。
其后又是十数张符箓被从中折断。
他暗自心惊,旋即大笔一挥,未落笔墨的符纸上顿时生就一条条绚烂无比的条纹,一时间狂风起。
呜咽之风呼呼作响,又有不知名之火隐隐浮现于天地之间,在苏庭身后,渐有一高大身影浮现,他高达三丈,手握一柄七尺有余的铁锤,锤上花纹绚烂,隐隐跳动着电弧。
又是一张通灵符箓。
洞箫少年皱着眉头,符箓一道,自成体系,因箓而生符。
此前苏庭施展的通灵土地符,按理说所有的箓,直指土地,所擅符箓也当归于土,可现在,他用了五张符箓,组合成了一张通灵符。
无论风,火,铁锤,电弧亦或是那握锤的神人都是一张独立的符箓,而它们共同组成了这一张通灵符。
“是他的修为不够,所以将一张通灵符拆分成了五分。”
思虑至此,却见苏庭背后神人怒目圆睁,无形怒火仿若化为实质,他伸手向前一抓,便将那霜白之风抓住,洞箫少年甚至能够看得清楚神人手臂上如同火焰般的绒毛。
他抓住了风,又想向洞箫少年抓去,而少年脚下生出一片清辉,他踩着浪头不断向后退去。
神人稍显惋惜,抓着风,挥起铁锤,只一锤,这霜白之风顷刻溃散,一同溃散的还有锻铁的神人。
这一切,也不过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少年刚刚站定,大地簌簌作响,他低头一看,脚下青青草地仿佛有了灵智,变成了吞噬血肉之躯的口,他正源源不断地陷进去。
“早在露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被人刺杀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我还未曾离开知常观的势力范围,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来杀我。”苏庭面色苍白,显然此前那一张通灵符箓已消耗他体内大半清气。
他一边说着,那洞箫少年却越陷越深,最后彻底被草海吞噬。
苏庭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拔起插在脚下的剑,敲准了一个地方,上通浩然之气,下承地势,这浩然剑歌一剑,当的是玄妙无比,而其人身若流光,一往无前,剑身承星光,引来一片银辉璀璨。
“轰!”
一道血箭无中生有突兀出现,剑身之下,洞箫少年踉踉跄跄出现,他肩头血肉被削掉一块,白骨森森混杂血肉,显得狰狞可怕。
“果然和情报说的那样,你符箓之道更胜剑道,这幻字替身符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你看穿了。”
洞箫少年将手中洞箫如刀剑一般使用,以洞箫承接苏庭剑招的变化,碰撞之间生出星星光点。
“只不过,你如今还有多少灵气!”
同处种道之境,他清楚的知道境界对于灵气的限制。
一境一尺清气,六尺清气归丹田而入存真之境,他此刻就站在种道与存真两者之间。
“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苏庭手中的剑速度越来越快,这是他好不容易争取而来的机会。
对方以音入道,通过音律施展法术,境界更甚于自己,唯一的胜算就是贴身一战,令对方难以通过音律施展擅长的法术,将战斗的节奏,引到他所擅长的方向。
洞箫少年初时能跟得上苏庭的剑,到后面便显得吃力无比,望着对方身后破碎的银辉正在被慢慢引动,这名为剑气洪流的一剑,正蓄势而发。
知常观种道境的大弟子就是败在这一剑之下。
“铮!”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骤然向前,一道音波如刃,速度极快,席卷向苏庭而去。
后者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这音波之刃破了剑势,落在他胸前,整个人一瞬间倒飞出去,身上衣服被撕裂,伤痕极深,血流不止,足有三尺。
而也就是在此时,苏庭才看见洞箫少年手中洞箫表面贴着一根琴弦,那一道音波成刃,即出于那琴弦。
苏庭受伤的同时,洞箫抵于唇下,一曲箫音断人肝肠,婉转如凤啼,高昂如凰鸣,动静之间皆是杀人之音。
自洞箫之下,飞出刀刃万千,令苏庭连吞服丹药止伤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能强忍着疼痛,不断地闪躲,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剑。
剑光霜雪如月光,殷红热血衬托之下,更胜月光三分,那洞箫之音吹出的刀刃如大雨倾盆,怎能完全避开,苏庭一路退,一路闪躲,渐渐躲到篝火前,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没有伤口,血淋淋一个血人模样,着实令人心惊胆战。
而此时,洞箫少年箫声停止:“同境之内,鲜少有人能接的下我这一曲《弄玉引凤》,你真的很优秀,假以时日必然能够天下闻名,只是可惜了。”
洞箫少年摇摇头,正欲吹奏洞箫,就看见苏庭慢慢站起来,低声嘶鸣着将肠子重新塞进了身体里面,一张张符箓贴在他身上,书箱里疗伤的丹药囫囵吞枣般吞入腹中,未待药效发作,就听到他的声音如同他倔强的站起来一样坚定的传来:“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
说着话,吐着血,他依旧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只会一直不断的前进,这是他从昌隆离开时对自己说的话。
“前进,前进,无终止的前进……”
他抬头看着洞箫少年,后者戏谑的微笑,像极了他第一次闯山门时听到的话:“一个凡人,是打不赢炼气士的,下山去吧,滚下山去吧!”
那时的他,面对这些炼气士时亦如今日一样狼狈,但他终究一路走到了现在,既然已经拥有了身为凡人时所希冀的力量和长生之道,又怎会抛弃身为凡人时的血勇和坚定。
“真的,不可惜!”
苏庭回想来时路,目光注视着洞箫少年身后的康庄大道,莞尔一笑,他还有一剑,最后一剑。
他笨重的向前走着,每走一步,血液汇聚的血泊里的他的倒影就显得无比凝实,他的剑也显得那么纯真,和他一开始的样子一模一样。
“呜……”
箫声响起,苏庭看见了一只凤,在空中飞舞着,无数的火焰如枫叶一样落叶。
他闭上眼睛,任凭那些枫叶落下,血肉被枫叶分离,而他只知道前进。
“咚!”他的体内传来一声声响,他的剑上出现一层青色的光辉,而他整个人如惊鸿般掠过天际,出现在洞箫少年身后。
洞箫少年放下洞箫,握着脖子,鲜血喷涌,天上下起了红色的雨。
少年的头落下,他余光里最后的场景是苏庭的剑,带起了一片青色的海洋,一道浪花卷起激荡,便吞噬了他所有的生机。
他合眼时,看见苏庭坚定的站着,在他体内,青黑之光闪烁,点燃了熊熊的火焰,他身上的伤得到了缓解。
“任务,失败了!”身体坠落之时,他心中这般想着。
而苏庭只觉得他聒噪。
他缓慢的回到篝火旁,看着一旁瑟瑟发抖的人,一边炼化丹药药力,一边包扎伤口,他修为突破换来的短暂生机是他唯一能够活命的倚仗了:“既然醒了,那还等什么?”
睡着的人赶忙起身,只看了苏庭一眼便屁滚尿流地窜进树丛中,消失不见。
等到他消失之后,苏庭便一张一张符箓的丢出去。
等到四周化为一片沼泽,篝火旁生出一朵两丈三尺的花,张开花瓣将他包裹住时,紧绷的弦松开,而他整个人昏厥过去,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等到天明时,篝火灭绝,沼泽地里出现了豪猪,猴子甚至是棕熊的身影,它们陷在沼泽里动弹不得,那朵花却依旧一动不动只是那上面出现了一条水桶般粗细的蟒蛇,它正在向花瓣的缝隙钻去,撑开花瓣,准备进食。
“喵……”一只胖胖的狸猫弓着身子,伸出小小的爪子,一巴掌就把这蟒蛇打飞。
“喵……”它上蹿下跳,与那头蟒蛇厮打做一团,等到蟒蛇被打退之后就又坐在花朵上晒太阳!
……
“喵呜……”
毛茸茸的东西扫着耳朵,苏庭睁开眼睛就看见六月的屁股正对着他的眼睛。
“六月,说了几次了,不要趴在我脸上睡觉。”
苏庭揪起胖猫,引动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此时,胖猫看见了苏庭醒来,喵喵叫着,用一对肉爪子不断拨弄他的头。
“我没事!”苏庭摸了摸胖猫的头。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苏庭顺着对方的声音看去,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小小少年,此刻他一脸激动的向外喊了几声,他名唤作稚虎,是常俊的徒弟,观珩的徒孙:“你是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三天里可把我们鹤鸣观上上下下的人都给吓坏了……”
苏庭没有在听他的声音,他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回忆起梦中曾经真实发生的场景不由咧这嘴,心里想着:“既然又一次活了下来,那就继续向前吧!”
“不知灵犀道友身在何处,我想亲自去谢谢他!”苏庭看着稚虎开口说着。
他在那场梦里,感受到了庄梦的力量。
也许是因为这名为庄梦的法术,才让他从死亡里找回了自己,这的确值得一谢。
“灵犀师伯还在大门前呢,师傅说她正处于关键时期,你要是想见她,只怕只能等到灵犀师伯突破了。”稚虎狡黠一笑,然后试探地问道:“你就不想见见我师父,成阳师叔和观珩太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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