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之人终于停了下来，这一番追逐之下，苏庭早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体内三尺清气被削去两尺。

他停了下来，喘着气。

而前方，一处道冠也已出现在肉眼视线之中，它因全貌隐于云雾之中而显得渺茫，偶尔传来的钟声似乎有凝神之效。

“听说你先修儒，后修符箓，入种道之后，摒弃儒，符而修剑！”

成阳似乎已在此地停留了许久，见苏庭到来，便从打坐的那块的白玉石上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苏庭发现自己寸步难行，两人之距不远不近，不过百步，便是这百步之遥，却仿若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听着成阳的声音，已听出了那人并非常俊。

而随着那人的声音继续传来，两者距离似乎更加近了。

苏庭见状，心中不存疑惑，也不欲前行，而是盘膝而坐，放下书箱，将胖猫塞了进去，取出符纸，宣笔还有一页玉书。

他从未想过闯山门会是容易的，也从未想过他的对手会是同一个人。

有如今日之景，他已经历过三十三次。

也不做声回应，只是凝神静气，做好斗法的准备。

他感应天地间散乱存在的灵气，并将其引入肉身之中，经行五脏，而后归于丹田，与那清气相融，渐渐的，清气有所增长。

“剑道大成后自昌隆一路向北，横推蜀中三十三家道门，堪称同境界无敌！”

自云雾缥缈之处走来一道人影，负剑于背，踏霞光而来，成阳的身形更加清晰可见。

见苏庭正在调息，也不着急，只是在向他诉说着自己听来的有关于苏庭的信息。

“半个月前你闯峨眉山山门，听说被峨眉山上的那头老白鹤用一根树枝震退了，灰溜溜去了青城山。”

“三天前又听说你在青城山被那只吊睛白额虎一巴掌掀飞了，入不得青城山山门。”

“只是可惜了我鹤鸣山上没有善于修行的妖类，也就只有我们几个师兄弟愿意试试你。”

他停在了距离苏庭大概五十步的位置。

“只是让我没想到是常俊师兄于符箓之道上，竟然输给了同境界的你。看来，你的确有些本事。”

那人终究于云雾中显现容貌，苏庭旋即睁开眼睛，见容貌俊郎清秀，而眉宇之间存有一股经久不散的剑意，令苏庭心中一颤。

“既然你符道已过，便以剑道向你讨教，想来你应该不会拒绝我。”

成阳站在苏庭身前十步的位置，那负于身后的剑也裸露全貌。

只是让苏庭感到诧异的是那是一把木剑。

成阳也注意到了苏庭的目光，他将剑平放在身前，手指轻弹几下，刹那间就有一道无中生有的剑气从木剑之中激射而出，切断了身旁古木上那如手臂粗细的树枝。

“木剑也能杀人。”

说罢，右手执剑，剑刃朝天，左手做剑指，置于剑格之上，后微微躬身。

这是执剑礼。

若苏庭同样以执剑礼回应，就说明他同意以剑比剑。

诚然，如常俊所说，他先修儒，后修符箓，继而转修剑道。

强在剑道，符箓次之，而儒最末。

本想将剑道藏在最后，但此刻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对手难求，而剑客之间的战斗更是让他满心欢愉。

几乎是不假思索，苏庭便将所有东西又放回了书箱，起身继而抽出腰间的剑。

剑身如流水，剑格如山岳，萦绕于山中经久不散的雾气似乎被这把剑的寒光所刺破。

见此剑，成阳也不由赞叹一声：“好剑！”

这的确是一把好剑，这把剑不知道斩退了多少同境界的天骄，一路开道，让他行至此处。

见猎心喜，成阳气势高涨，他见过比这更好的剑，只是他喜的是从这剑上看出了苏庭这一路走来的决绝与艰辛。

一介散修，能像一把剑一样一往无前，最终站在蜀中道门中数一数二的鹤鸣观前，换做是他，只怕做不到这一点。

剑如人，与其说他夸的是剑，倒不如说他夸的是人。

苏庭以执剑礼回应。

于是，比剑开始了。

此剑无非比的是老三样，剑意，剑气和剑招。

这一刻，自成阳身上涌现出剑意来，如一条奔流向前的小河，而剑气隐隐从中滋生。

苏庭见状，闭目凝神，外放剑意，他的剑意正不断舒展，剑气亦在不断释放。

可将剑意比作容器，意的大小决定了气的多少。

有的人领悟到的剑意只是一个小碗，他能够承载的剑意也就一个小碗那么多，多的就承载不住了。

若是将一册驰名天下的绝世剑典放在他面前，他也修行不了，因为他的剑意只是一个小碗，而剑典中藏着的意，是一片汪洋。

所以需要去修行，不断地扩张自己的剑意，使容器不断壮大，最后变成水缸，溪流，大河，大江……

对方的剑意极其强大，已有河流之势。

而那涓涓流淌的小河之下的苏庭的剑意只是一汪溪流，却有如磐石一般屹立不倒，任凭那条溪流冲刷。

然而掌握剑意的人却在不断后退着，他的双腿在地面上犁出一道三寸长的沟壑。

“不错，不错！”

成阳满是赞叹，像苏庭这般年纪就掌握这样剑意的已是难得，更何况他还是半路出家。

赞叹是有的，若是放在其他任何时候，他会坐下来与之论道，可这是对方在闯山门，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败对方，抹去他的修为，维护鹤鸣观的尊严，虽然会觉得可惜，可这就是规矩。

于是，他开始释放剑气。

剑气自密法修行而来，为后天伴剑而生的灵物，与人之精气神相得益彰，互生裨益。

成阳的剑气，是采日出之时，鹤鸣山上涌现的第一抹朝霞炼就而成。

此刻木剑之上，隐隐而生的剑气，如霞光般瑰丽且变化莫测。

成阳一剑刺过来，耳边伴潮声，长剑钓明月。

仿佛有一轮明月浮现在眼前，而下一刻明月就会破碎。

这是他的剑法，钓月。

苏庭见状皱眉，他受到的道承之中，未有剑气修炼之法，好在他已有了经验。

终究是连闯三十三家道门给予了他实战的经验，即便这一剑的威能很大，却也吓不了他。

他快速反应过来，内敛剑意，而剑气外放，

剑气无形且无质，最是无用之物。

有形的剑气能杀人，而无形的剑气甚至不能伤人，又如何能够抵挡这一剑。

而他下一刻却已极其诡异的方式还击。

只见他一手执有伴剑，一手掐印，口中念咒，周身伴有气旋，成阳见状，脸色微变，他从那些气旋中感应到了一股浩大，刚强的力量，最终合于剑上。

那无形无质的剑气最终被替代，这股浩大，刚强的气依附在剑身之上，随苏庭而动。

一剑向前横扫，千军辟易。

两道剑气甫一碰撞，便引的成阳侧目连连。

那股气竟能推着他向后退却，与此同时，手中剑气也寸步难进，于对方剑下如镜子般破碎，散乱一地，最终湮灭于天地之间。

“这就是儒家所修的浩然正气？”

浩然正气存乎天地之间，浩大而刚强，儒生取浩然之气而修行，如道家截天地灵气一般，亦是修行之道，只可惜不得长生。

光看这股纯正浩大的浩然之气，就已破种道之境，也难怪苏庭能有种道境无敌的称号，成阳越看越觉得对方不像是一个散修。

即便此刻苏庭被他一剑刺飞，撞倒了一棵青松。

苏庭咳血，自地面站立起来。

“这一剑叫什么名字？”成阳如此问道。

“浩然剑歌！”苏庭回应着。

“好一个浩然剑歌。”

言罢，成阳踏步向前，他手腕一动，就有上百道剑气从木剑中飞射而出。

苏庭脚下变化，躲闪剑气，若是躲不过，就以剑破剑气。

“七星步？”成阳看傻了，这是鹤鸣观的秘传法术。

令他吃惊的还不止于此。

他诧异之时，苏庭立定，搬运一身法力，汇聚于剑尖之上，忽而剑上寒光大盛，剑尖隐约变化，好似一轮明月。

“你竟然连钓月也学去了？”

但他也看得出来，这一剑有形而无神。

“你竟然还有这份才情？”

没有人比他还要了解自己的剑法，随意他很轻易就破去这一剑。

下一刻，迎上来的是一剑，两剑，三剑。

剑光如疾风骤雨一般扑面而来，苏庭的剑越来越快，最后只能看见一片银色的光华有如流水一样流动着。

而他的身体在不断变化着方位。

一开始，成阳还能接的下苏庭的剑，甚至能够做到压制，可随着苏庭的剑越来越快，他竟开始被对方压制。

他的剑真如急雨一样令人闪躲不及。

而且又能精准的把握对手的破绽，抓住破绽，迎上来的就是一剑又一剑。

“轰！”猛的一剑，成阳被挑飞出去，整个人倒飞倒在那块白玉石上。

而苏庭则大汗淋漓的站在原地，他的手臂微微发抖，身后是一道道流动的剑光。

成阳站了起来，他身上出现一些细小的伤口，而道袍更显褴褛。

他已看出苏庭下一剑的招式了。

下一刻，他提起木剑，屏气凝神。

再睁开眼时，苏庭的身形似乎出现了变化，人不再是人，而是一弯明月，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斩掉这轮明月，他也就这样做了。

一道凌厉的剑光伴随着剑气向前，这道剑光似乎能够破碎星河一样，而剑光之后的是成阳，真正能破碎的星河的不是剑光，而是这一把木剑。

苏庭在等待着这一剑刺过来，同时剑从脚边不断地向前移动，周身的那些流动的剑气也随之而流动，每一缕剑气都是一颗星辰，而苏庭仿佛牵动着整个星河。

两把剑最终碰在了一起。

剑光一往无前，顿开星河，而星河也包裹着剑光，此消彼长，互相消磨。

两人手中剑不断变化，剑招更是变化无穷。

直到木剑破碎，剑把撞进了苏庭的肩膀，而苏庭的剑停在了成阳的脖子前。

“我是冲着心脏去的！”成阳收起剑把。

“我是冲着你的头而去的。”

若是同境界不留余地，此刻飞扬的会是成阳的头颅和他的手臂。

“你赢了！”

成阳丢下手中的剑把，而苏庭的剑入了剑鞘。

“如果是真剑，输得会是我。”苏庭抱拳行礼。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哪里分什么木剑和真剑。”成阳大步回头向前走：“苏庭道友，跟着我，我带你去见下一个对手。”

苏庭收剑入鞘，一声清脆剑鸣如莺啼，一尺寒光仍伴周身而不散，那剑气洪流下的漫天星光终有残留，似为他开道，穿透了身前茫茫白雾，于是一条崎岖山路通向身前的道冠。

迷雾渐散，鹤鸣观已具显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