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大事。”若真有，他也只会更早知道消息：“你先睡，别等我了。”

凌舟自己穿衣服，让阮棠躺下歇息，应酬人最劳神。

那些妇人不比朝堂大臣好应付，一个个都是人精。

她这一晚和她们虚与逶迤，还要防着她们打探消息。

凌舟走了没多久，太极殿的消息便递出来了。

阮棠如今管着后宫自然有自己人脉，圣人在召见太子之前见了秦羽。

秦羽是圣人心腹，最近一直盯着蓝凌秋的消息，想必是为着蓝家的事。

阮棠看着跳动的火烛，目光炯炯，圣人这是要和凌舟摊牌，阻止凌舟明日要做的事。

太极殿

圣人深夜秘密召见太子，所有宫人不敢靠近,偶尔听到圣人喊要添茶,也都是低眉顺眼地进去然后再悄悄出来，连迈出去的脚步都无声息。

“朕听说你将蓝凌秋接进京了。”圣人问道。

凌舟点头，并不否认：“是！”

嘉峪关一战的真相要公布于世，师父不能一直活在暗处。

而且圣人早派人暗中看着，师父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朕知道，你性子看着虽冷，却是个有情有义的，蓝凌秋虽然只教了你两年，但你心里只认他一个师父。”

“儿臣做事只问该与不该，不求结果。”

“好。”圣人难得认同他一次：“你这份执拗倒是像你母后。”

圣人口中的母后自然是谢皇后。

“圣人倒是还记得她。”凌舟勾唇，笑出了声。

“有些事父皇也是身不由己。”圣人叹了口气。

“圣人是身不由己，还是欺软怕硬？”凌舟笑意冷了下来。

圣人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说什么？”

“圣人耽于世家压力娶了我母亲，但发现我母亲天性纯善，善解人意，你一边纵容杨氏一边试探她的态度。”

“而你发现我母亲替你隐瞒周旋，你却更加变本加厉，她知你处境艰难，处处维护，你却欺她心善大度，越发折磨。”

“你对蓝家亦是如此，蓝家是开国功臣，后世子孙为了大齐冲锋陷阵，不计生死，在百姓中亦有声望，你怕蓝家如世家一般威胁你的帝王之位便纵容世家对其陷害，你不是身不由己，而是只敢将手中的刀挥向忠心你的人。”

嘉峪关一役，蓝家男儿皆亡，蓝老将军用兵如神，蓝家军神勇，断不致如此惨烈。

是因为崔家扣下了粮草，谢家拦下了援兵，而这一切都是圣人刻意纵容。

蓝老将军等不到增援，这才孤注一掷，最后除了师父，全军覆没。

“我母亲有错吗，蓝家有错吗？你对他们可有过丝毫的愧疚，时至今日你仍要掩盖当年真相。”

“你知道我母亲明明还能多活几年，为何突然药石无医吗？因为她对你、对谢家都失望至极，她的心死了，她说宁愿不让我当这个太子。”

圣人眼神透过一抹沉痛，神情讷讷，好一会儿才开口：“当你坐上这个位置就知道朕的难处，朕都是为了大齐。”

“是为了大齐还是你自己只有圣人心中清楚。我便是日后坐上那个位置也绝不会让自己践踏爱人真心，残害忠臣良将，若我违背初心，大齐合该亡于我手。”凌舟的语气坚定，眼神透着执着。

圣人似是极力隐忍，眼睛闭了闭：“这个位置迟早是你的。”

“所以呢？就因为这一个荒唐的理由我便要将真相掩埋，让死者不得安息，让始作俑者继续高高在上，藐视人命？”

“你不要忘了你姓陆，你要亲手毁了这天下吗，你会成为大齐的罪人。”圣人吼道。

吼完之后剧烈的喘息着，像是下一瞬就要晕过去。

“罪人？”凌舟笑意冷然：“你，我，陆家皇室宗亲早就是罪人了，五万蓝家军的亡魂就是证据，我是在赎罪。”

“你如此莽撞会惹来大祸的，”圣人指着凌舟：“世家非一夕能除掉，这大好河山若败在你的手中，自己别后悔。”

“我并非要除掉世家，只是他们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我不会再等了，我已经等得够久了，我软弱过，妥协过，但这一次，我不会退后一步。”

“父皇，儿臣唤您一声父皇，不是以大齐太子的身份，而是陆家子孙，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有功当赏，有错当罚。

不论世家、勋贵、庶民，只要他们心怀苍生，这天下就该有他们一席之地。

从始至终，他从未想过除掉世家，只是他们必须为错误付出代价。

圣人看着凌舟，一张面容五味杂陈，像是刚才的那些话已经耗光了他的力气。

“你就非要如此？”圣人弯着腰，低头看着他。

“是。”

凌舟不再多说，转身朝殿外走。

若他不能力挽狂澜，大齐走向灭亡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夜色正浓，星月不见，偌大的深宫便是亮着宫灯也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凌舟踏着夜色，大步向前，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将无尽的夜色都留在他身后。

明日便是大朝会，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

已经过了子时，阮棠却一点睡意也无，她知道明日大朝会凌舟要做的事，虽然准备许久，但仍觉惴惴不安。

阮棠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连忙起身迎他，凌舟在屋外看到房中的灯影便知她还没有睡，脚步更加快了几分，伸手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没事。”

“圣人知道了蓝将军回京，他是不是想阻止你。”

“嗯。”凌舟点头，只是没有和她详细说当时在殿中的事。

关于母亲，那也是他不愿提起的旧伤。

“让圣人自揭其短为嘉峪关之战平反昭雪的确不易。”阮棠也觉得困难。

“的确如此，明日大朝会是最好的机会，崔家、谢家也心知肚明，我亦会给他们留些颜面。”

前几日他去了崔家，崔家人该有心理准备。

崔国公该清楚，河东道之后，崔家已经大势已去，眼下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至于谢家，他与舅舅之间早有默契。

他得知母后当年知道蓝家军真相才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那时他在舅舅脸上看到悔意和软弱。

舅舅为家族的确不择手段，可对他和母亲也的确疼爱。

但错便是错。

“但愿明日过后，再无风波。”自回京便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他更未睡过一个好觉。

“我以前想着偏安一隅，曾答应过你的事只怕一时难以实现，不过棠棠放心，待我继位后，我会励精图治，心系百姓，待诸事太平，我再带你做那些许诺你的事，绝不反悔。”

“好，我等着那一日！”

“不会太久。”

有底蕴的世家，经数百年积累，无论是才学还是眼界都非一般人一朝一夕可以达到。

要消除世家不可能，国家要发展，朝廷要用人，就不能彻底地摒弃世家。

选拔人才便要公正、公允，不能是一家之言。

朝廷要百花齐放，就要接纳各阶层的人才，这当中自然包括世家。

朝廷与世家、清流，是共生共存的关系，目的便是家国昌盛，百姓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