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太太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既是入京，自是合该送他们一份大礼。”

闻言，萧疏隐的眼眸骤然一亮，眼底浮现出几分兴味，语气里都有了几分迫不及待。

“哦？您打算送何大礼？”

宁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水，慢慢开口道：“遂州同知，你可知晓？”

“遂州同知？听闻是早些年雷州的一位学子，性子刚正不阿，对水利屯田颇为了解，虽不得圣上所喜，但因着文章实用性强，得了进士。”

“之后他先为地方县令，随后遂州发生水患，他提出的意见颇为有效，被调去遂州处理洪灾，提拔为了同知。”

“他少年得中，青年为正五品同知，虽祖上出过正三品，但而今朝中并无大用之人，背景单薄……”

说着，萧疏隐看向宁老太太。“虽为地方，亦是不容小觑的人才。就是不知他短短数载，连跳三品，是何等功绩。”

地方官员用度，一般由吏部选拔任免，考核调动，朝中人人都想安插人进吏部，就是萧疏隐亦有暗棋。

但这些他自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往宁老太太跟前报。

吏部户部都是很敏感的部门。

宁老太太恍惚了一瞬，慢慢道：“我有些许印象。他提出的屯田计划，以及水利建设，都颇有意义，再加上他水患处理得很好。”www.minixiaoshuow.com 米妮小说网

“那时，遂州官员从上到下进行了大清洗，遂州知府是秋家的人，故而我那时想提个不偏不倚，一心为民的，就推了他一把。”

“他上位之后，倒也没令我失望。铺桥修路，造福百姓……”

那些提交上来的卷宗里，虽功劳都归了知府，但真正做实事的是谁，宁老太太心中亦是一清二楚。

闻言，萧疏隐挑眉，说道：“听闻去年岁前，遂州发生一起江湖莽流闯入官府，虐杀朝廷命官的惨案。”

“这位同知就在其中，朝中为此争论不休，先是定了围剿黑山寨之事，后来便是为同知之位举荐各路人才。”

这是朝中一贯的把戏。

人命固然重要，但不属于自己的人才，死了亦是不足可惜。

顿了顿，萧疏隐看向宁老太太，“您是想利用这件事？只可惜，这桩惨案已经定性，恐难以犯案，亦无人证……”

“谁说没有人证？”

萧疏隐一怔，“您找到人证了？”

“你见过的。”宁老太太抬眸望来，“去沈家时，不是曾经有位妇人管家吗？”

“她是？”

“她就是遂州同知顾旻的发妻黄鸳芸。”宁老太太道，“她丈夫遭受变故时，曾跑回家中想安顿妻儿，不料未曾来得及。”

“好在就算如此，他们母子二人亦是成功脱逃。但那黄鸳芸的娘家却是被屠戮殆，听闻那些人仿佛是在寻什么东西。”

“寻东西？”萧疏隐微讶。

宁老太太却是骤然问道，“皇帝让谢若微频繁往来柳城所谓何事？应当不是协助你围剿黑山吧！”

虽然话语用得不确定，但语气却是很肯定。

萧疏隐指尖摩挲着杯壁，慢慢道：“柳城到幽州之地矿脉丰富，朝廷沿途设有数个采矿场。”

“但近些年，采矿数量有偏颇，采矿司给出的理由是矿脉日渐枯竭。而今各处起战事，朝廷需要大量铁矿，更不用说还有铜矿。”

“所以，陛下怀疑是有人监守自盗了。特派了谢若微来调查缘由。”

宁老太太眉眼变得严肃，“然后呢？”

“监守自盗自是有点，但我这次倒是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萧疏隐弯了弯眉眼，眼底藏着尖锐，“有人开了私矿，就在矿洞不远，有人遮掩。”

“开设私矿是死罪。”宁老太太眉目一凝，“可有头绪？”

“暂时未追寻到主谋。”萧疏隐继续道，“黑山贼为何能够矗立多年不倒，就是因为是私人所豢养，有人赠予钱财和铁器，才能维持那么大的盘。”

“只可惜，那应怀瑾嘴风很紧，就算拿黑山上下的性命来威胁，他亦是一口咬定不知。”

“我查过他的书信，只跟幽州有所来往，其中赵家就提供过助益。”

“但赵家跟朝中不少人都有姻亲关联，一时半会，就是谢若微都不曾动他。”

宁老太太颔首。

她倒是没想到，最近发生了这般多的事情。

“铜矿尚且好说，若是连铁矿都在其中……”

有兵器又有钱财，那无吝于是预备造反了。

当年元帝元后，亦是采用广积粮，缓称王的方式，所以对于这样的步骤并不陌生。

“我亦有所得，想必届时谢若微拿了圣旨回来，就能查到更多东西了。”

毕竟整个幽州牵扯太深，就是谢若微此时也不好多动。

顿了顿，萧疏隐道，“您是打算利用那黄鸳芸制造机会入京？”

宁老太太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计划低声说了说。

闻言，萧疏隐眼眸微微一亮，“确实不错。那芸娘可愿配合？”

就算不愿意配合也没关系，他有的是法子。

宁老太太：“她为父母为夫报仇，自是甘愿的。”

“可。”萧疏隐抚掌。

随后，两人又议论了些回京的事宜。

突然，两人听到一阵嬉笑声，话语一顿，闻声望去，就见后面的船上，几个少年少女似乎说到什么有趣的话题，笑声阵阵传来。

而这边，姜映梨上了船，姜青檀和孙焱立刻就围过来。

姜青檀很是稀奇道，“姐，这船上居然有兵器架，好生厉害！”

姜映梨闻声望去，发现这画舫跟宁老太太坐的那艘有些区别。

比起那艘的雅致，这艘画舫就显得肃杀许多，就是帷幕都是玄色的，同色系的桌案摆在正中，搭配着深色的地毯，墙角放着兵器架。

上面刀枪剑戟，样样皆有。

孙焱看得热血沸腾，很是想去碰碰，被唐忱摁住胳膊拦停。

他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

姜映梨亦喊住姜青檀，“阿檀，别乱碰，仔细伤着了。”

姜青檀也知道规矩，他就围着打转转，也不去碰，时不时发出惊呼声。

孙焱也跟着一道。

两人还低声讨论起来。

“这个刀当真锋利，应当是名师所铸……”

“还有这个剑，剑身有凹槽……”

……

姜映梨只粗粗扫了眼，目光落到撑船的船夫身上。

船夫身板笔直，戴着蓑衣竹帽，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半张脸，似乎感觉到注意，对方低头，略略一拱手，就开始撑船离开岸边。

姜映梨猜测这应该也是萧疏隐的人。

不然，以他的性子，如何敢随意带着宁老太太来此，且还用着陌生船夫。

她视线落到不远处驶在前方的画舫上，只能看到船上透出的隐隐灯光。

“姐姐，你站在这看什么？画舫里才暖和。”姜青檀敢跟孙焱讨论完，银鸥头没看到自家姐姐，连忙跟了出来，“小心安全呢！”

姜映梨笑了笑，“看风景。”

两岸灯火通明，站在船头一眼望去，俱是璀璨光辉，可不就是令人心旷神怡。

“哪里有什么风景？”姜青檀挠了挠头，“不就是些屋子和人嘛……啊，河里有鱼！”

他目光下移，看到水里荡漾起的水光，敏感地抓住飘过的黑影。

“哪里哪里？”孙焱闻言，急忙跑了过来，“我最会抓鱼了。”

“这里这里，看到没有，黑色的，像是条大草鱼……”姜青檀指着移动的影子道。

“这河里草鱼不好存活，应该是鲶鱼吧？”姜映梨边说，边也跟着探头去看。

夜里黑黝黝，河水亦不清澈，一时间还真看不出什么来。

至少，姜映梨没看到什么鱼。

孙焱顺着看了半天，当即把衣服一脱，就要往河里跳，“刚好无趣，我抓一条上来给东家打鱼头汤喝！”

“等等！”姜映梨话都没说完，就只听到落水的噗通声，“河水表面平和，难保下面暗流湍急，你快上来！”

“没事，我抓了鱼就回来！”孙焱遥遥喊了声，话还没说完，只听到一声惨叫：“啊——”

唐忱面色一凝，眼眸瞬间变得锐利，他连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脱，就提着刀扑进了水里，拼命朝着孙焱游去。

“孙焱，孙焱，你怎么样了？”

姜映梨和姜青檀都被他这一声惨叫吓了一跳，连忙趴在船沿往下看。

孙焱蓦地从水里探出头来，“没事，我就是碰到个大家伙，看我……”

他话没说完，就见以他为中心，陡然晕染出深色水迹，就好似是颜料陡然倒入水中，然后飞快扩散。

“阿焱！”

姜映梨一惊。

孙焱微微垂头，他似也有些惊诧，低头看着穿透自己的利刃，缓慢地眨了眨眼，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随后，水底就像是沸腾的开水锅，骤然就沸腾了起来。

这边的动静，显然也惊动了前边船舱的人，站在船外的孟藻遽然拔出佩剑。

“有刺客！”

萧疏隐面色一沉，对宁老太太道：“您待在舱内。”

说完，他拿起折扇，走到窗边，“孟藻，救人。”

“是。”

萧疏隐一声令下，就见孟藻几人都跃入冰冷的河水里。

很快河水里浮起一阵阵血色，萧疏隐站在船边警戒，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画舫，侧目对船夫道，“把船划过去。”

“是。”

姜映梨抿唇，拉住姜青檀的手，待得萧疏隐的船一靠近，都不用他出声，就立刻带着弟弟跳上了对方的画舫。

“侯爷！宁姨呢？”

姜映梨问道。

“船舱里，安然无恙。”萧疏隐回道，目光却是紧紧盯着水面，“你们也进去，不叫你们，不许出来。”

姜映梨颔首，领着姜青檀进了船舱。

宁老太太就显得平静很多，她甚至还有闲心品茶。

姜青檀这会子却是心急如焚，“姐，阿焱不会有事吧？我刚才看都有人拿刀扎他了！”

他跟孙焱算是聊得很来了，自是不希望看到小伙伴出事。

“会没事的。”姜映梨低声安慰道。

但其实，到底有没有事，还真不好说。

她攥紧手，面色微沉。

“怎么回事？”宁老太太道。

“阿焱想抓鱼吃，就跳进去了，然后就……”姜青檀说到这，眼眶不由一红，“我不该跟他说，河里有鱼的。不然，他就不会跳进去了……”

“这与你说不说河里有鱼无关。”宁老太太摇头，“倒不如说，他这一跳，才将这些隐患引了出来。”

“那些隐在水底的人，恐怕是以为咱们发现了，孙焱是水童故意下水一探的，这才会有动作。”

“可……”姜青檀心中难受。

“先看看情况。”姜映梨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愧疚已经无济于事了，只能暂时把危机渡过才是正事。

好在，孟藻带着的几个人还真是有真本事的，入水后没多久，就能感受到水底发生的激烈战况。

没过一会儿，只听到哗啦一声，一个人冒了头。

萧疏隐刚要动手，见到对方怀里抱着个人，也借着稀薄的灯光，认出了来人。

他搭了把手，将人扯上船。

“东家！”

姜映梨听到唐忱的声音，立刻从船舱出来，姜青檀紧跟其后。

就见唐忱将抱在怀里的孙焱放在船板上，身上的衣服早已浸湿，脸色亦是惨白。

唐忱将人放平后，露出了孙焱胸口的伤口，此时正咕噜咕噜地直往外冒血泡。

孙焱一动不动的。

姜青檀扑到他身边，喊道：“阿焱，孙焱，孙焱，你醒醒！”

见没有动静，他看向姜映梨，哀求道，“姐姐……”

唐忱亦是目露哀求。

姜映梨走上前来，蹲下了身，手指在他身上几处穴道点了点，随后就见孙焱抖了抖，蓦地哇地吐出一口混杂着血的脏水。

“阿焱，你感觉怎么样了？”姜青檀探头，关切问道。

孙焱这会脑子昏昏沉沉，一片混沌，喉咙里是火辣辣的疼，浑身上下冷如冰窟，更不用说刀口了。

“唔……”

“别动。”姜映梨摁住他，对姜青檀道，“你走远些，莫要干扰他。”

姜青檀“哦”了声，目露担忧地退后了两步，守在几步远。

唐忱干脆往前拦在两人中间，目露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