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尼亚和马库斯、阿尔法小队的队员们，一同来到了维也纳的中央广场之上。

在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名尚未受到暴雨症候感染的群众。

这些人都是他们所救下来的，其中包含了底层商贩、工人；中层的小市民和少部分上层的权贵。

阿尔法小队并没有特意挑选着去救人，只是很多未受感染的权贵仍旧不肯放弃他们手中的权利和金钱，选择窝在家里，等待着他们的政府前来营救他们。

对此，阿尔法小队也只好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个人命运了。

此时，广场上人声鼎沸，各类人群之间拥挤在了一起。

神秘学家与人类，小贩和官僚，平民与贵族之间的差距变得微乎其微。

在死亡面前，他们每个人都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暴雨”和发疯的狂徒，让两个种族以一种滑稽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

“我们救助的人已经足够多了。”陆远在高台上看着下方的民众，对霍夫曼说道：“现实稳定锚的作用范围虽然可以更大，但是我们目前的能源无法做到这一点。”

“现在的人数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

“而且，我们并没有救助他们的责任，不是吗？”

霍夫曼没有回答。她看着台下的这些民众，看着他们眼中的恐慌与希冀，突然开口说道：“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遇见了他。”

她拍了拍身旁的公文包，神色莫名地对陆远说道：“谁又知道，里面不会又出现一个菲利普呢？”

陆远无言。

忽然，一条街道的传出来的动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他们将目光投射过去，看见了奔跑过来的卡卡尼亚一行人。

和他们身后跟着的一大批疯狂的、陷入了暴雨症候的民众。

“又来活了。”陆远拿起身边的步枪就要跳下高台。

在跳下去之前，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回头向着霍夫曼问道：“特别行动队还需要多久？”

霍夫曼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之后，对着陆远报出了一个不算太小的数字。

“......”

陆远沉默了一会之后，皱着眉头说道：“如果按照目前这个情况下去的话，我们的弹药储备可能无法坚持这么久。”

“先守住这一次的进攻。”霍夫曼再一次看向了台下的群众：“我有办法。”

......

拉普拉斯科算中心。

【繁星】一走出门外，就看到哑谜在打乌尔里希。

什么世界名画......

他愤怒地将乌尔里希用胳膊推到了一边，随即冲到了露西办公室的那扇密码门前，开始快速破译起密码来。

乌尔里希的头磕到了墙上，冲击波不可避免地在磁流体上成了像——一个爆炸的火花。

走廊的警报被拉响了，乌尔里希捂着自已的头，恼怒地扶着墙站起来。

“见鬼，我们这里的疯子还不够多吗？！”乌尔里希扯着哑谜的手臂，试图将他从门前拉开：“露西女士在忙重要的事，没空见你！找你的心理医生聊天去，人类！”

哑谜再一次将乌尔里希推开，破解着门上的密码，头也不回地说道：“重要？！有什么事能比这更重要？！”

“这里已经变成机器的一言堂了吗？基金会的人道主义原则是彻底子虚乌有了吗？？？”

“她到底在做什么？！在我们乱成一团时，喝着机油读着报，泡在230伏特的电压池里充电吗？”

【繁星】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她知道露西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所以完全不担心哑谜的动作会对露西造成影响。倒不如说，哑谜在知道之后，可能会彻底扭转他对露西的看法。

不过，230伏特的电压池......这似乎是一个好东西，或许之后可以在欧米伽弄一个......

安全密码被解出来了。哑谜再度推开了组长的臂膀，冲进了那道门中。

房间里一片漆黑。

“哒、哒、哒。”

一个活塞正在他的脚下旋转。

“……这不是阿德勒吗？”露西的声音从活塞中传来：“欢迎你。”

蒸汽活塞在地上旋转，像一个滑稽的陀螺。

“嗯，这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姿态。希曼，可以把我装回去吗？”

总负责人的助理匆匆走了过来，力所能及地对机器进行了修整。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露西回到了办公室中央的椅子上：“噢，你还为我挑选了有脸的形态，真贴心。”

她看向了哑谜，似乎是在等待着他闯入此地的解释。

“……为什么您不终止实验，露西女士？”哑谜攥着拳头问道：“是您忽略了发生在这里的牺牲？”

“还是您和乌尔里希——你们这些装在铁皮里的意识唤醒者——根本就没有人命的概念？”

被提到名字的组长气冲冲地带着安全员走了进来，想把这颗不安分的螺栓按回原位。

“阿德勒·霍夫曼，我再次警告你——”

“没关系，阿德勒研究员。你现有的偏执只是因为掌握信息不足，导致了程序上的判断错误。”

露西制止了乌尔里希的行为，对哑谜说道：“我相信，你在充分了解情况后，也会做出最为理性的判断。”

“理性的判断！”

以理性而闻名的人类夸张地喊了起来。

“可我们不是机器，露西女士，我们也不是可供更换的零件！”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您在研究推进上的一意孤行，只是神秘学家一种特殊的失控表现——”

“并非如此。”【繁星】进入了房间：“除了这个房间之外，所有的实验都被终止了。”

“现在参与实验的，只有少数签署了知情同意书的神秘学家。”

“——什么？”

哑谜没想到人联的行政官会突然来到这里，他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这和他所想的有很大不同。

“我并非神秘学家，当然我也并非人类。但我仍然支持露西女士所做的决定。”

“我们有我们自已的计划。”

“我不明白你们所作所为的意义！”哑谜看着【繁星】，激动地说道：“你们并不是不清楚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只是念几个音节，就会招致这样的诅咒！”

“既然您也知道那个‘限度’，就应该让剩下的人也退出。这完全是白费力气，只会让牺牲上徒增牺牲！”

“嗯，你也许是正确的。”露西接过了与哑谜的对话：“——但是，正确又有什么用呢？”

“......啊？”

她露出了一个可称温和的笑容，但效果适得其反。

研究员一直很不喜欢这张假脸，它做出人情味的徒劳尝试反而更凸显了钢铁的无情。

“你刚刚说到‘限度’。我很意外，竟然是你说出了这个词。”

这几乎是人身攻击了，就连最擅此道的哑谜也为此意外了一秒。

“我们所知的历史里，新石器时代后物种的躯体变化速度已在逐步放缓。然而，与此同时，人类的文明却蓬勃发展，不断取得辉煌的成就。”

“这并非你们中的某个人突然获得了恒星般巨大的神力，而是整个群体不断协同的结果。”

“文明的发展，科技的突破，正在于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超越限度。我们突破自身的桎梏，使用智慧和工具改造四周。”

“——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进步。”

“呵呵......”【繁星】听到露西的话之后，再一次感叹起来：“这种思想......您真的很适合人联。”

“多谢。”露西微微向着【繁星】点头，随后她继续说道：“现实如此，我们必须越过限度。”

“我们必须突破雨幕的桎梏，不然任何进步都无从谈起。因此，全面了解术式副作用的种类和特性，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它能为后续的消除工作提供数据基底，也能帮助更多人安全使用术式。”

“……那谁有这个能力呢，尊敬的露西女士？我们可没有那么多条命来穷举。”

“哦，其实多亏了乌尔里希先生和繁星女士，我们才从随机里找到了突破口。”

“我想的确可以让其他神秘学家也回去了——只留下意识唤醒者。”

“……意识唤醒者？”

哑谜知道这个群体的存在，那是神秘学家的一个细小分类。事实上，他眼前的乌尔里希和露西都是这个群体之中的一员。

但是繁星......据她个人所说，她并不属于神秘学家，那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灼眼的红色在钨丝上轻微地闪烁，随后房间的灯光明亮了起来。

希曼，露西的助理对露西说道：“露西女士，电力恢复了。可以开始实验了。”

“嗯，这场解释略有些冗长。请稍作等待，阿德勒研究员。我们还未达成理性的一致。”

“……什么？实验，在这里？”

枉顾他的惊讶，露西坐到了铁质的实验台前。

灯光亮起，她的身上接满了电路。

仪器的辉光管随着蒸汽活塞的律动而亮起，这台机器将如实地把这位意识唤醒者的一切行为记录下来。

从最细微的旋转弧度，到可量化为电力的神秘术能量波动。

“......La unua ......”

“……什么，她要念咒？！”哑谜对露西的举动很是吃惊：“——她看过那些副作用的报告，对吧？甚至朵拉碎掉的时候，她也在场！”

“............”

露西没有回答他。

她少见地蜷缩起了背部。

那张往常用来挂着笑容的脸，也在此刻呈现出了事与愿违的情感传达。

钢铁本不应该感到痛苦。机器没有躯体，也没有神经。

如果这令她也感到不堪忍受——那到底是什么在折磨她？

“……唔……”

机器也会被摧毁吗？她会以什么形式碎裂？

“诅咒”正在虎视眈眈。

一如手持闪电的宙斯在高山上俯瞰着盗火者的挣扎。

“不行，希曼，我无法……无法……再继续……”

“呃、呃……”

最原始的本能恐惧。

也是研究员第一次听到她的情感流露。

“——混账，你们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终止实验？”

哑谜急了，巨大的不安和惶恐震慑住了男人，他几乎就要冲上去拔掉电线。

“她是科算中心的总负责人，如果她也停摆了，还有谁能担任这个位置！”

一只机械手臂拦住了他。

是【繁星】。

哑谜试图将手臂掰开，可是其力度之大，让哑谜所有的动作都失去了效果。

“看着她。”【繁星】的声音无比平静：“我说过，我们有我们自已的计划。”

“好好看着她，哑谜。你对她的误解太深了。她将实验范围局限在这个房间之内，只将实验在自已身上进行，恰恰说明了她是一个合格的负责人，恰恰尽到了她的责任。”

“一个真正的领导者，所说的从来就不是‘给我上’，而是‘跟我上’。”

“关爱部下、身先士卒，永远是一个合格的领导人所应该具有的品质，也是一个领导人所具有的责任。”

“她现在所做的事情，正映照了这一点。这也是她，一个负责人所应当担负起的责任。”

“而且，这是你自已的选择。你本来可以不管这事情的，不是吗？”

“这是你要进来的，这也是你要看的——还是说，你那人道主义的范围从来都如此狭窄，不包括除自已以外的任何一个物种？”

哑谜被镇住了，逐渐停止了在【繁星】手中的挣扎动作，呆愣地看着在实验椅上颤抖着的露西。

实验台前，助理只是轻声地开口。

“……您可以的，露西女士，这只是既定程式的一部分。您只要再坚持说出几个音节……这一切，就结束了。”

“既定、程式……”

恐惧褪去了几分，她感到宽慰地重复着。

“嗯，我喜欢……这个词。”

机器闭上了眼睛。尽管她不由情感神经驱动——但她咬牙说出了最后的词语。

“Cir ... klo.”

她终于念完了所有的咒文。

震动均匀，发声正确，无可挑剔。

实验室的灯光也在这一瞬间熄灭下去。

“……呼，我念完了吗，希曼？”

“是的。”

黑暗中，无人看见她的表情。

但那理应是一个微笑。

“嗯，很好……”

那是一场未经预报的小型沙尘暴。

毫无征兆，突如其来，在这个封闭的暗室之中呼啸。

它卷走了那具冰冷的铁质躯体。

最后，只有一个老旧的活塞从空中掉了下来。

“——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