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偷了个空到花园裡走走,有时候一天下来他都得坐在议事厅,要是累了他也会找点时间让自己走动一下,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活动一下再回去继续,同时让那一厅的大臣们休息会儿,喝杯茶喘口气。
他刚走进花园便看见亚斯兰特坐在臺阶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起来有点烦恼。
安德烈觉得颇为新鲜,亚斯兰特的个性就像他妻子,诚挚而单纯、乐观,也可以说有些天真,他几乎没见过这孩子烦恼的模样,但现在他却满脸鬱闷的坐在那裡,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似乎是在等自己。
「亚斯兰。」安德烈轻唤著,走向臺阶。
「啊、父王。」亚斯兰特连忙站了起来。「您在休息了?」
「嗯,出来走走,你怎么不进议事厅,坐在这裡做什么?」安德烈笑著拍拍他的肩。
「我只是……想跟您说说话。」亚斯兰特有些紧张,他父亲休息的时间不一定,所以他已经在这裡坐了好一会儿的时间。
「罗伊的事?」安德烈笑著,在花园裡的白色长椅坐了下来。
「咦?」亚斯兰特有些讶异,只沉默的点点头,跟著坐在他父亲身边。
「想问什么就问吧。」安德烈望著他,语气温和。
亚斯兰特其实不知道该从哪裡问起,很多事他不是不知道,但是真正放在眼前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父王……如果罗伊没有来的话,你还是会出兵吗?」亚斯兰特望著安德烈,倒也不像真的非常疑惑,安德烈想这孩子只是想讲出来而已。
「你呢?你迟早会接下这个王位,是你的话,你会出兵吗?」安德烈反问他。
亚斯兰特下意识的想说他会,但是看著他父亲的脸,他又觉得说不出口。
这是一个困难的决定,他喜欢克罗伊,他愿意去帮助他的国家,但是当他接掌王位之后,他要考虑的并不是他个人的喜欢,而是国家的利益。
亚斯兰特想了很久,抬头望著安德烈。「我想……也许不是马上,但我仍然会帮忙他们,索图加人要是踩过他们,迟早会向著我们来的。」
安德烈笑著点点头,「是的,希望之都与魔法之境的命运是相连的,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我们要合作才能抵抗外敌,如果今天两境友好,我会毫不犹豫的出兵,但目前他们并不是我们的朋友,我不能冒著这可能是个陷阱的风险派兵帮助他们,所以我需要克罗伊在这裡,保证他们不会伤害我们。」
亚斯兰特垂下头,看起来十分沮丧。
「如果今天他们不愿意来,那我仍然会出兵,只是我会拣最好的时机。」安德烈温和地笑著。「也许就等索图加人费尽力气踩平魔法之境后。」
亚斯兰特皱了皱眉,想反驳却又觉得反驳不出个道理,他想回答他父亲这样太过没有道义,但他又明白这种虚幻的感觉不能放在他人民的利益之上,於是看起来更沮丧。「……所以罗伊终究是个人质……」
安德烈其实不确定亚斯兰特了解克罗伊多少,不过他确定亚斯兰特喜欢克罗伊。「你知道吗?罗伊从小就不受父母疼爱,他是祖母养大的,他母亲在他十岁过世,他父亲马上再娶了初恋情人,就是他姨母,他弟弟泰亚姆斯是他姨母所生,他接掌祭司的位子,放弃继承权是为了让他的父亲高兴。」安德烈笑了笑,「说实话我真要个人质的话,我会坚持要他受宠的弟弟泰亚姆斯。」
亚斯兰特愣在那裡,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知道这些,「父王……你之前就认识罗伊了?」
安德烈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怀念,「只是知道他的状况而已。」
「那……如果他弟弟才是受宠的那一个,为什么您要答应罗伊的要求,让他代替他弟弟来呢?」亚斯兰特不解的望著他父亲。
安德烈好笑的望著他的孩子,「不是你一脸高兴的告诉我,我一定会喜欢罗伊,他有多好,你有多期待他来的吗?」
亚斯兰特一下子脸热了起来,「可是……不是应该以人民的利益为最优先吗……」
「我让他来,是因为他想来,他也必须要来。」安德烈不知道为什么嘆了口气,「他是魔法之境的祭司,是亚歷山德斯的长子,不管亚歷山德斯再怎么不爱这个孩子,也不会不顾他的死活,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亚斯兰特怔了怔,连忙站了起来。「父王,是特鲁巫女的预言吗?在我领军的时候,您也说过她说我想去就让我去。」
安德烈只是笑笑,脸上又出现那种怀念的神情。「不,是一位更了不起的预言师给我的预见。」
安德烈吁了口气站起来,「我要回议事厅了,别坐在这裡胡思乱想,与其坐在这裡不如去陪陪克罗伊。」
亚斯兰特本来还想再问,但他父王说要回去了,就是得回去了,他只沉默的点点头,一想到昨天带他出门造成的后果,又更加鬱闷了起来。
「亚斯兰,对我来说罗伊是重要的客人,但他要认为自己在这裡是客人抑或是人质,要看他自己,还有你的态度。」安德烈一贯温和认真的望著他。
亚斯兰特没有答,只像是在思考,安德烈看著他的神情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前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头朝他笑笑,「对了,雅诺的城主夫人派人送了些东西来说要送给你母亲,你去帮我看看,我想她一定有东西要给克罗伊,给他送去他会开心的。」
亚斯兰特怔了怔,本来还沮丧著的神情随即亮了起来,用力点点头,「嗯,我去。」
看著父亲笑著离去,亚斯兰特长吁了口气,稍微振作了点精神,离开花园后找到联络官,确认了魔法之境送来的物品。
那是好几批质地细緻的上等布料,柔软而坚韧,当然他们不缺好的布料,不过那几批布料染上的顏色鲜艳美丽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那是希望之都所没有的色彩,除了那批布以外,裡面有个较小的纸盒,写著麻烦转交给克罗伊,亚斯兰特阻止联络官拆它,只让他们使用仪器扫瞄,确认安全才肯让他带走。
亚斯兰特看著那几批布,可以预想到他母亲会有多么开心,便拎著布料先去了水银宫,再捧著纸盒开开心心的走回他的宫殿。
他轻敲了敲门,走进克罗伊房间时,克罗伊正坐在地上冥想,周身点了几枝蜡烛。
克罗伊睁眼瞧见亚斯兰特,起身时地上的蜡烛瞬间熄灭,同时左右的油灯亮了起来。
「呃……对不起打扰你,我可以晚点再来的。」亚斯兰特想自己来得太早了些,他很少还不到午时就衝过来找他,是因为拿到了克罗伊母亲送来的东西,才赶紧拿过来给他。
「不要紧,有事吗?」克罗伊摇摇头,看他手上拿著个盒子,猜想大概是皇后又给了他什么。
「嗯,这是你……母亲送来给你的。」亚斯兰特想起早些他父亲说的话,不由自主的顿了下。
克罗伊没有漏掉这小小的停顿,瞬间紧张了起来。「我母亲怎么了?」
「没有没有,她很好,她听说我母后喜欢裁衣,送了一大批她亲手染的布料,色彩鲜艳美丽到不可思议,我母后开心得差点跳起来,高兴得不得了呢。」亚斯兰特想起他母亲开心得像个小女孩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她附在裡头说要给你的,我想这才是重点,就赶紧拿过来给你。」
「……谢谢。」克罗伊接过那个盒子,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那刚刚那个停顿是怎么搞的?
克罗伊有些疑惑的再望了亚斯兰特一眼,「就这件事?」
亚斯兰特看出他的疑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嗯……我只是想起早些父王告诉我,说你母亲其实是你的姨母……你没有告诉过我。」
克罗伊鬆了口气,不是他家裡有事就好,只平淡的说明,「我十岁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姨母是我父亲的初恋情人,因此父亲再娶了她,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对我来说就跟母亲一样,也没有什么好特别说明的。」
亚斯兰特的本意也不是要克罗伊解释,但见他解释得很平淡,也没说什么,只指指他手上的盒子,朝他笑著。「要不要打开来看看?」
克罗伊仅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打开盒子上的缎带,他那一愣倒让亚斯兰特有点慌了起来,「不是不是,我不是要看裡面有什么,我只是想说你收到母亲的礼物一定会很开心而已,你可以等我走了再拆也没关係。」
克罗伊只暂停了下手,又继续拆著盒子,亚斯兰特嘆口气,伸手压在盒子上,「罗伊……」
克罗伊觉得十分烦躁,他不想让亚斯兰特这样小心翼翼的来应付自己,注意自己每一点细微的情绪,但又不知道得怎么处理亚斯兰特才会高兴。
克罗伊有点无奈的望著亚斯兰特,「我觉得现在拆跟等一下拆没什么差别,你不用一直在意我的情绪。」
亚斯兰特皱起眉,一瞬间的神情看起来有点生气,却又忍了下来,过了半晌才闷闷的开口,「我喜欢你,当然会在意你的情绪。」
克罗伊怔了一下,亚斯兰特虽然带著不悦的神情却很认真,这下他不晓得该怎么应付,沉默了半天没有回答。
结果亚斯兰特从有点生气到变得很沮丧,克罗伊看著他的神情,只嘆了口气,「你真是……你能不能用点脑……」
克罗伊出口大概觉得这样不适当,深吸了口气之后,无奈的望著他,「好吧,你期望我怎么反应?说我也是你会相信吗?说对不起你就能接受吗?」
亚斯兰特掀了掀唇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开口,克罗伊说的没有错,要是克罗伊笑著说他也是,自己八成不会相信,因为现在不管要求克罗伊什么,他都不会拒绝自己,但要是他说了对不起,自己也不一定会接受,他相信克罗伊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可是这两个答案其实相当矛盾。
在亚斯兰特一张脸阴晴不定的时候,克罗伊没理会他,伸手拆了手上的纸盒,打开一看是一件黑色长袍,银色丝线沿著长袍边缘绣出美丽的火焰花纹,十分美丽。
克罗伊伸手轻轻摸著那件长袍,那是姨母亲手绣上的花样,他认得出来,忍不住勾起了微笑。
亚斯兰特倒是冷静了下来,凝望著克罗伊,「……我好久没看见你笑……」
克罗伊其实不知道自己笑了,抬头疑惑的望了他一眼,他来到这裡的期间,掛著笑容的次数大概比他过去的二十几年还要多。
「我是说,真正的笑容……」亚斯兰特这么一说,又觉得不太好,在脑中挣扎了半天,最后决定放弃的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克罗伊愣了一下,无奈的开口。「那你等下还过来一起用餐吗?」
亚斯兰特停了脚步,回头望著他,「……你希望我来吗?」
克罗伊努力朝他微笑,「是的,我希望你来。」
亚斯兰特脸色又开始阴晴不定,最后撇撇嘴角的转过头,「……我想起来和丹尼尔有约,我先走了。」
克罗伊忍住不要开口叫他滚,只僵著笑容。「不送了,王子殿下。」
亚斯兰特回头瞪了他一眼,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克罗伊差点把手上的盒子给拧坏。
「……你才八岁吗……」克罗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下来。
冷静之后又觉得有些沮丧,说实话,亚斯兰特那句直接明白的「我喜欢你」,清楚而直接的就这样撞进他心裡。
他当然不是不心动或是不领情,只是无论如何现在这种状况绝不是什么告白的好时机,而那个白痴王子……或者是希望之都的人都那副德性他不晓得,难道不能等渡过这次危机,他或许还能回到魔法之境的时候再说也不迟,现在说到底要叫他怎么反应,而且还跟他赌气……
克罗伊长嘆了口气,把姨母手製的衣服给收好,他当然很喜欢,不过他不能穿,因为皇后刚刚送来了件纯白绣上紫色花朵的衣裳……
克罗伊再翻了下,发现一个信封,裡头是一纸信,他打开看是梅尔蒂雅写来的。
信上写了他父亲和她跟泰亚姆斯都很好,让他不用掛心,战争还在持续当中,但是已经成功的让索图加人退到离城二十哩外,城裡的人对希望之都来帮忙的战士都非常的欢迎而友善,亚利安尼很能干,担起他不在时所有的任务,但坚持不肯接任他的位置,只说要等他回来,他们都很期待战争结束,很期待他回来。
克罗伊放下了信,思乡的情绪让他难受,但他只是把信又折好放回去,连同那件长袍一起,好好的收在柜子裡。
克罗伊盘坐回地上,闭上眼睛的时候,油灯熄灭,蜡烛又一一燃起。
他只能把这些情绪都拋弃,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去在意,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在这裡生活下去。
那个宛如八岁的王子殿下,连续三天都没有再来找他,克罗伊也不知道该觉得这样清静点很好,还是气他小心眼。
克罗伊没什么食慾,大概是亚斯兰特有吩咐,所以最近吃到的食物全偏家乡口味,但是反而做得不上不下,他也只能苦笑。
把餐盘推开,克罗伊打算再继续冥想,由於亚斯兰特没再来找他,他这几天都关在房裡冥想,想试看看能不能和娜芙琳连结上。
要和不是家人或情人的人做精神上的连结是非常困难的,但娜芙琳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努力一点应该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可是这三天以来,他一点讯息也没有得到。
塔米儿每天都会来问候,说皇后请他去午茶,可是他知道皇后最近忙著和侍女们讨论那几匹布要怎么裁,忙得不可开交,於是就婉拒了,推说和亚斯兰特会出去走走,幸好皇后没有真的去问亚斯兰特。
每当他待在水银宫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感慨,明明梅尔蒂雅也应该过上这种快乐单纯的生活,结果她只是终日忧愁烦恼,就算笑著也带著淡淡的哀伤。
克罗伊嘆了口气,坐下来準备冥想的时候,突然觉得外边有动静,似乎有人在拍打他的窗。
克罗伊微微疑惑的探头望了一下,虽然说是有扇窗,不过身为一个出生在黑暗之地的人,是不会去打开的,更何况那扇窗……根本就打不开。
不用说那扇厚重的窗跟天顶是一样材质,镶嵌得几乎看不出缝,还是亚斯兰特告诉他,他才知道那裡有扇窗。他所住的这间房间原本是无顶的日光室,用得是特殊的加厚黑水晶所製,所以不像宫裡其他的地方,所有的天顶都设计成可自由开啟为完全透明透光的模式,让室内光亮无比,需要的时候再雾化,或还原为水晶原本的模样。
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水晶材质觉得十分新奇,亚斯兰特还带他去看了每一块不同设计的水晶天顶。
只有他房间这块特製水晶天顶没有设立透光的模式,所以工匠想了想就为他打了扇窗。
克罗伊在亚斯兰特不在的时候,曾经好奇的去开看看,但根本连动都动不了,后来还是用了法力才推开来,之后就没再去研究过那扇窗了。
而此时那扇窗居然碰地一下就从外面推开来,然后一张圆圆的小脸好奇的探进头来左右观看,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大眼睛眨了眨,便用短短的小手臂撑著窗臺从窗外翻进来,接著居然还垫起脚尖把窗又关上,从克罗伊面前跑了过去,左右看看之后,又跑回来躲在他身后的桌下。
克罗伊愣了一下苦笑起来,他听见外面一连串的脚步声,跟此起彼落的呼喊声。
过没多久有人来敲门,一个水银宫的侍女跑了进来,「克罗伊殿下,不晓得您有没有看见公主?」
克罗伊只笑笑地回答。「今天还没有看到。」
「抱歉打扰您了。」侍女客气的退下,一群人又衝了出去。
克罗伊笑笑地回头,「公主,老是这样让侍女们烦恼也不太好。」
菲妮亚从桌下爬了出来,朝他漾出可爱的笑容,今天仍然穿著件白色连身的简单内袍,同样没有穿鞋便跑出来,从她身上的青草味道可以想像她今天大概又在草地上滚了好一阵子。
菲妮亚伸手去拉住克罗伊的手,克罗伊只好站了起来,「公主想去哪……」
话没说完菲妮亚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跑,克罗伊被她一扯差点摔倒,连忙跟在她身后跑。
菲妮亚的身高还不到他一半,要弯著身体让她拉著跑实在有点吃力,而且这个宝贝公主跑起来还不太顺,摇摇晃晃地差点摔倒,克罗伊苦笑著在她跘了一下的时候,让她浮了起来,他也好喘口气。
「公主,妳跑太快我跟不上的。」克罗伊把她放到手臂上,让她环著自己的颈子,温和地开口,「妳想去哪裡?」
菲妮亚指著水银宫的另一头,克罗伊想她是想去那个草原,「妳想去那天摘花的树吗?」
菲妮亚用力的点头,克罗伊笑著,抱著她特意避开人多的地方,走到草原上去。
事实上他也一直想再来这裡看看,那棵树有相当的年纪,他那天本来想打个招呼,但是因为菲妮亚的关係,加上亚斯兰特也来了,他就没时间特别去跟那棵树说话。
他来到希望之都之后就很少有机会和随他而来的风对话,风不喜欢待在室内,他那天看到那个草原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风都围绕在这裡。
他抱著菲妮亚走到草原,菲妮亚伸手指著树上,克罗伊笑了笑抱著她飘到树梢顶端,找了个最高而且稳当的树枝坐了下来,而菲妮亚很兴奋似的直探头起来看。
风柔柔地绕过他们身边,克罗伊笑了笑地回应,菲妮亚像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上下左右观看,然后疑惑的望向克罗伊。
克罗伊也怔了下,能感觉到风的人极为稀少,在魔法之境即便是魔法师,能和风对话的人也非常少,那要精神力够强,而且风愿意,才感觉得到风的存在。
「公主,妳感觉到什么吗?」克罗伊温和地问她。
菲妮亚可爱地歪著头看他,过了好半晌才点点头,又上下左右看了半天,像是想找到风的存在。
克罗伊笑著。「公主,风是看不到的,只能感觉,妳感觉到他存在的话,他就存在。」
菲妮亚大概是听不懂,眨眨大眼睛一脸疑惑的望著他。
克罗伊温和地开口,「妳为什么不愿意说话呢?」
菲妮亚低下头,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地,不肯再抬起头来,克罗伊苦笑著,「我不是在责备妳,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如果我帮得上忙的话,我可以帮忙。」
菲妮亚悄悄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然后摇摇头,不知道是不要人帮忙,还是指他帮不上忙。
克罗伊思考了会儿,「这样吧,我确认一下,妳是因为什么事不能说话,还是自己不想说话,是前者妳就握住我的右手,是后者妳就握住我的左手。」
克罗伊朝她伸出双手,她犹豫了很久,看著克罗伊然后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右手。
克罗伊笑著握住她的手,「那我再问妳,如果能有不说话就可以跟人沟通的方法,妳愿意试试吗?」
菲妮亚睁大了眼睛,想点头的时候又摇摇头,模样有点沮丧。
这么小的女孩,有这样沮丧的神情出现在脸上,实在让人很心疼,克罗伊摸摸她的头,风扫过他身边,克罗伊抬起头来聆听著风的意思。
「公主……如果是……只能跟我沟通的话,妳愿意吗?」克罗伊笑笑地说著,「我保证不逼妳说妳不想说的事。」
菲妮亚低著头像是在考虑,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朝他点点头。
克罗伊笑著,伸手捧住她圆圆的小脸。「失礼了。」
克罗伊闭上眼睛把额头抵在菲妮亚小小的额头上,「公主,请专心的想著要听见我的声音。」
菲妮亚眨眨眼睛,然后也跟著闭上眼睛,专心的想著要听见克罗伊的声音。
很快克罗伊就听见了小女孩各种杂乱无章的思考,他替菲妮亚设了一道防线,让自己不致於听到太多小女孩还不懂得保护的祕密。
『公主?听得见我的话吗?』
菲妮亚惊讶的抬起头来,疑惑的望著他,然后又是上下左右的观看,大概是搞不懂他是从哪裡发出声音的。
『公主,是在妳的脑子裡,请试著回答我。』克罗伊只是微笑著,并没有开口,只跟她用精神沟通。
『……哥哥……』
克罗伊笑了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稚嫩可爱的声音让他想起小时候的泰亚姆斯。『妳可以叫我罗伊。』
『……罗伊……哥哥……』菲妮亚试著再叫了声,然后笑了起来,很开心地手舞足蹈,差点就翻下树去,克罗伊连忙抱著她,苦笑著。『公主,这样危险。』
『罗伊哥哥为什么来这裡?』菲妮亚睁著大眼睛好奇的望著他,伸手又扯住他的头髮。『你的头髮的顏色……好奇怪……眼睛是太阳的顏色。』
菲妮亚大概是疑惑很久了,双手都拉著他的头髮,直直的望著他的眼睛。
克罗伊苦笑著握住她扯住自己头髮的手,『公主,我不属於妳们的国家,所以我长得跟你们的人民不太一样。』
『你是哥哥的朋友。 』菲妮亚眨眨眼睛地望著他,『哥哥喜欢你。』
这不知道是问句还是肯定句,克罗伊只回答了前句,『……是,我想我是妳哥哥的朋友。』
『我也喜欢罗伊哥哥。』菲妮亚甜甜地笑了起来,克罗伊忍不住又去摸摸她的脸,想念起泰亚姆斯。
『哥哥怎么了?』菲妮亚感觉得出他些微的悲伤。
克罗伊只是笑笑,『不要告诉别人唷,哥哥想家,想自己的父母亲,还有一个比妳大一点的弟弟。』
大概是提起父母亲,菲妮又有些低落了起来。
『公主跟母亲离得那么近,应该要常常去看母亲才对。』克罗伊摸摸她近乎透明的金髮。
『哥哥都叫我小菲……』菲妮亚似乎是跳过了母亲的话题,睁大眼睛看著克罗伊。
『那我以后也叫妳小菲。』克罗伊也没有逼她,只朝她笑笑。
「你在做什么!快把公主放下来!」
克罗伊怔了怔,看见几个侍卫在下面瞪著他,他皱了皱眉,抱著菲妮亚飘了下来。「公主想看看风景,所以我陪她上来坐坐而已。」
克罗伊平静的说明,把菲妮亚放到地上,那几个侍卫并不是在宫裡常见到的,看那身雪白的金边盔甲,应该是宫外的高级守备队。
而刚刚在树下喊的那个,穿著皮甲的应该是城内的侍卫,这裡靠近偏门,大概是这个侍卫看到他带著菲妮亚上树去,所以去通报宫外的守备队。
而那个侍卫指著克罗伊,大概也是怕魔法师的传说,不敢直视他,只朝著守备队告状,「我看见他对公主不知道施了什么魔法,他把头靠在公主头上,逼公主直视他的眼睛!」
克罗伊翻了翻白眼,事实上他是闭著眼睛的,他就算要跟人做连结,也很少直视对方的眼睛,因为这样得到的资讯会更多更直接,他们一般都希望有所保留,而公主年纪小,又还不懂得在精神上防备,所以他更不会去直视她的眼睛。
「克罗伊殿下,您带公主在树上做什么呢?」其中一个守备队员,大概还记得他是安德烈宣布过的拉契尔重要的客人,态度客气的询问他。
「是公主想去树上看风景,我觉得与其让她自己爬上去,不如我陪她上去要安全得多。」克罗伊再耐心的解释了一次。
几个守备队员相望了下,像是在考虑他的回答是不是可信,而那个侍卫又喊了起来,「绝不能放过他,这件事一定要报告王上。」
菲妮亚瞪著那个侍卫,大概是听到那个侍卫说要报告她父亲,扁起嘴来突然就朝那个侍卫衝过去,一头把他撞倒在地上。
「公主!这样太危险了!」
「公主您不要紧吧!」
守备队员们担心菲妮亚撞伤,连忙七手八脚的拉住她。
那个被撞倒的侍卫一脸惊恐,刷地伸手指著克罗伊,「一定是他对公主施了什么法术才这样的!」
菲妮亚看起来更生气,又要撞过去的时候,克罗伊上前想拉住她,但守备队员见他靠近戒备起来,克罗伊停住脚步,有些无奈。「小菲,别这样,弄伤人怎么办。」
菲妮亚扁著嘴停下动作,或许是发觉守备队员防著克罗伊,她挣脱了那些人跑回克罗伊身边抱著他的腿不放。
克罗伊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抚她,望著那些守备队员,「我没有恶意,也不会对公主不利,你们不用担心。」
几个守备队员像是在考虑他的话,还没有开口之前,就听见水银宫的侍女们衝过来的声音。
「公主——!」
菲妮亚往克罗伊身后缩了一下,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侍女,望著守备队员,皱眉开口。「你们围著公主和克罗伊殿下做什么?」
宫裡外的守卫不管什么阶层,只要见了水银宫的侍女,全部都很尊敬,克罗伊后来才知道,原来水银宫的侍女们,并不真的只是侍女,那几乎全是贵族和大臣们的女儿,送进宫裡陪伴跟侍奉皇后和公主的,难怪也没看她们在忙什么,整天只陪著皇后玩耍和裁衣,或者追著公主跑。
其中一个守备队员回答。「因为宫裡侍卫来报,说克罗伊殿下带著公主……所以让我们来看看。」
「殿下带著公主玩有什么关係,做什么大惊小怪的。」她瞪了他们一眼。
那个宫内侍卫像是还不放心,「可是他刚刚让公主把头跟他贴在一起,让公主直视他的双眼,我担心他对公主施了什么法术。」
「你在说什么蠢话!克罗伊殿下有什么必要对公主施什么法术?!」
「可是……」
「够了。」
亚斯兰特的声音响了起来,从后方走近他们之中,转头瞪著侍卫们,语气严厉。「我只说一次,克罗伊殿下是王上跟我重要的客人,对他不敬就等於是对我不敬,听懂了吗?」
「是。」侍卫们都低下了头,全数退开。
亚斯兰特回头望著克罗伊,脸上的神情很復杂,「小菲跟你说话是吗?」
菲妮亚只是更躲到克罗伊身后去,克罗伊苦笑著,他也跟亚斯兰特连结过,所以亚斯兰特听就知道他在跟菲妮亚做连结。
「小菲跟你说什么?她有说她为什么不说话吗?」亚斯兰特走近去,菲妮亚只是闪到另一边去,躲著亚斯兰特。
「小菲!」亚斯兰特像是有点生气,伸手想拉她,可是她一直抓著克罗伊躲在身后不放,克罗伊有些尷尬,这对怪力兄妹一前一后的把他当柱子一样捉迷藏,他可能等下就哪裡骨折也不一定。
「殿下!」克罗伊伸手抵著亚斯兰特的肩,叫出口就知道自己又叫错了,亚斯兰特脸色难看的程度前所未有,不知道是气他又把他叫得很生疏,还是气他妹妹居然肯跟他这个外人说话。
「你冷静一下,小菲……公主她同意我做连结,可是没有跟我说什么,她只问我为何长得跟你们不同,是不是外地来的,还有她很喜欢她哥哥,然后我可以叫她小菲,这样而已,没有别的了,她不愿意说的话,我也听不见,你知道的。」克罗伊迅速的跟亚斯兰特说明,手按在他肩上,像是在安抚他。
亚斯兰特沉默了会儿,终於冷静了下来,「小菲,过来。」
菲妮亚还有犹豫,克罗伊忍不住开口。『小菲,妳哥哥是担心妳,别躲他。』
菲妮亚扁扁嘴,乖乖的走出来,亚斯兰特蹲下来双手按著她的肩,看著他妹妹低著头做错事般的脸,又有些不忍心,最后只嘆了口气,「小菲…妳要是肯跟罗伊说话的话,就跟他说吧,妳总是得有个人说话的。」
菲妮亚仍旧低著头,亚斯兰特没再多说,摸摸她的头便让水银宫的侍女带她回去。
草原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亚斯兰特一直望著菲妮亚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克罗伊在那裡站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亚斯兰特像是突然想起他在这裡,回头望著他。「我刚刚去找你,你不在房裡。」
克罗伊停顿了会儿,「小菲进房来拉著我跑,她指著这个方向,我想她是想来这裡,所以就跟她来了。」
「塔米儿说你三天都没出房裡了。」亚斯兰特隐约带著指责的语气,让克罗伊暗自嘆了口气,无奈的成分已经比生气来得大。
「你知道我不太喜欢晒太阳的。」克罗伊只是耐心的朝他笑笑。
「那你为什么跟小菲出来?」亚斯兰特的神情看起来很微妙。
克罗伊怔了怔,好气又好笑地回答,「她是你妹妹,而且她才几岁?五岁?六岁?」
亚斯兰特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个抱怨有些无理取闹,低头沉默著没有开口。
克罗伊实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应付他,瞪著他半晌,决定至少不要继续在这裡晒太阳。「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亚斯兰特没有回答,克罗伊绕过他转身要离开,走过亚斯兰特身边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抓住克罗伊的手臂把他扯进怀裡,在克罗伊还没反应过来前他的唇已经紧紧的压了下来。
克罗伊下意识的挣扎著,但亚斯兰特抱著他的手臂紧紧的把他压在怀裡,不用说挣脱,连想移动一分都很困难。
克罗伊没有浪费太久的力气,只任他强硬的吮咬著自己的唇,吸吮纠缠著舌头,他放鬆了力气试图回应他,但亚斯兰特却鬆开了他的唇,咬上他的颈边。
「至少……回房裡好吗?」克罗伊喘息著开口。
亚斯兰特停止了啃咬他的动作,双手却没有放鬆半分的力道,只把头埋在他颈边,过了好一阵子克罗伊嘆了口气,伸手轻抚著他的手臂,轻声再说了一次。「我们回房裡好吗?」
亚斯兰特还是没动作,只是闷闷地开口,「你以前会推开我的……」
克罗伊翻了翻白眼,同样的事到底这个八岁的白痴王子要抱怨几次,耐著性子再回答他。「……现在跟以前不同了,你为什么不能明白?」
「是你要这一切变得不同的。」亚斯兰特把头抬起来望著他,语气认真,「这裡跟魔法之境没有什么不同,我也没有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接受所有你不喜欢的事,今天如果不是我,是别人你也会让他们对你做相同的事吗?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你用这种方式对待我?我知道你没有办法把这裡当家,但至少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牺牲者,我是真心喜欢你,认真想对你好,如果你没有办法喜欢我,至少……把我当朋友。」
克罗伊听见『牺牲者』三个字怔了怔,想说些什么却像是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这一切果然都很糟。
亚斯兰特认为自己愿意跟他在一起是因为他正在为魔法之境牺牲。
事实上,他的确认为不管在这裡遇到任何困难他都可以牺牲,也不能说这其中绝不包括亚斯兰特。
因为亚斯兰特确实是他在这裡遇到最大的困难。
克罗伊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解释起,他只是低著头,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话是那么难说出口的。
「……你知道我境现在遭受到多大的危机吗……」
「当然,我们就是为此派兵的,为了去帮助你们。」亚斯兰特皱著眉回答他。
「那你记得你有多少军队驻扎在我们城内?」克罗伊抬起头来望著他,脸上虽有淡淡地笑容,眼裡却带著极大的痛苦。
亚斯兰特怔了一下,痛心和怒气一起涌了上来,「那是为了帮助你们!」
「我知道,所以我在这裡。」克罗伊仍然带著痛苦的笑容,伸手握住亚斯兰特的手臂。「听著,这无关信不信任,这是现实,如果你是我,你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一切?」
亚斯兰特深吸著气,痛苦和哀伤袭上了他,事实上,他无法想像。
如果是他肯定无法这样过日子,他会恨不得衝回家去待在父母亲的身边,待在小菲的身边保护她。
他会整天担心战况,他会烦躁不安,不只是外敌,还有对方境内的大军正驻军在自己城内,他会没有办法好好生活,更不用说有个任性的王子一天到晚来缠他,逼他跟之前一样,跟他谈感情,谈一些对现在毫无意义的事。
「……对不起……我……」亚斯兰特放开了克罗伊退了几步,脸上的神情充满了痛苦和自责,那并不是克罗伊想见到的。
「亚斯兰,别这样,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们不可能跟之前一样……」克罗伊想拉住他的手却没有亚斯兰特闪开的动作快,克罗伊知道自己只要告诉他,对自己而言他从来就不算在那些所谓的牺牲上。
但他说不出口,事实上他必须牺牲最大的,正是他个人的情感。
他没有办法在家人还没有安全之前,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顺著亚斯兰特的意愿跟顺著自己的意愿和他发生关係是两回事,当他没有藉口告诉自己,那是亚斯兰特想要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我知道了……对不起……」亚斯兰特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开那裡。
克罗伊望著他宽厚的背影,低下头觉得前所未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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