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煌

《娇煌》

110.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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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城门巍峨庄严,烽火台上狼烟肆起,与乌沉沉的天连接,火光烈烈,映红了天际。

燕羽着金铠,披银袍,乌发以冠高束。琥珀色瞳仁映着火焰的红芒,勒着缓绳的手上青色经脉格外清晰。

他长眉微凝,微微仰面望着城楼之上。虽密密麻麻士兵众多,却毫无杀意。

燕羽于几日前收到一封来自帝都的信函,是段怀悯所写。

信中言,愿归来他从边域带回的五千精兵,且亦可恢复燕家昔日荣勋。

只要他于腊月初三率军攻入帝都。

燕羽并不信其中所容。可于聊关中,他唯有拥立贤王幼子为帝,终究要攻入帝都。且贤王一众余党虽暂时臣服,可仍对他虎视眈眈。

可几日前,被他舍在帝都的五千精兵竟全数叛逃至聊关。有将领言,军中盛传燕羽将军在聊关召回他们。

燕羽先前恐声势浩大,引来更重杀伐,那夜又急着救出祖父,带燕氏全族逃脱。才弃下那五千精兵。

他们为大景的兵,可保家卫国。段怀悯万不会动。故不必担心他们的安危。

燕羽没想到段怀悯当真竟应了信中所言,归还五千精兵。虽仍暗觉有诈,可他知帝都兵马在与贤王一役中损失惨重,而这些日子段怀悯并未动用虎符召兵马入都。

且他还放了五千精兵来聊关。

帝都并无甚胜算。

故他才决意一试,贤王尚有数万兵马从宁城赶来,欲一举攻破帝都。局时他或许也无法坐镇头首,那些兵马很多是贤王其余党羽逆法养的兵。

追随贤王者行事皆残暴狠虐,燕羽知自己前路凶险,虽安置族人。可若让那些人得逞,扶幼子称帝,大景百姓并不会比如今生活得更好。

甚至还会更加水深火热、流离颠沛。与其如此,不如……段怀悯掌权,起码他尚且有治世之贤。

若段怀悯诓骗于他,就当真攻入帝都。宁城的兵马尚未抵达,贤王余党姑且无人敢攻,趁此拿下这桩大功。于他亦大有裨益。

正想得出神,只见城楼之上出现一名二十五六的青年将领,正是魏杭。

他似刚刚得令,遥遥朝燕羽一笑:“燕羽将军,候驾多时。”

“开城门!”

一声令下,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开阔的平坦大道呈现在眼前,燕羽又戒备地抬首,却听魏杭道:“燕羽将军,宫中大乱,请您速来营救陛下。”

……

腊月初四,阳光艳艳,似春回大地。曾叛乱投诚贤王的燕羽将军,于昨日率军归都,一举歼灭逆贼卫潇。

黎州卫氏卫潇其心不正结党营私,引发宫变欲篡权夺位,公然行刺陛下。幸而燕羽将军及时归来,将其拿下。

原来,燕羽将军本是假意投诚贤王,入聊关是为了将暴虐的贤王除之而后快。

燕家,满门忠烈、丹心如故。

而贤王周祐郴,屠戮聊关数万无辜百姓,令繁盛的城池成为死城。简直蠹国害民,罄竹难书。

燕羽为民除害,功劳一桩。

瑶光听见坊间是这般流传的,她虽为燕羽感到由衷开心,可她也愈发不明白段怀悯究竟想做什么。

昨日卫潇引发的那场宫变,是段怀悯故意放之任之,甚至是他诱引卫潇。他又以此次宫变为引令燕羽重归其位。

事实上,昨日之事无需燕羽,更无需出动那么多兵马。

不过是一场局罢了。

而这一切,段怀悯只字未提。

“神女,奴适才在外头又听见些消息。”宝来冲到云母屏风后,满脸都是喜色。

“何事?”瑶光正凝神遥望外头千山苍茫,江水澹澹。在荧惑神宫中,她心绪冗杂时,透过这扇窗,总令她稍感平复。

“陛下醒了。”宝来走近了些探过身子,“他生死一劫,称耽溺毒物,道不配为帝。而周氏皇室人丁稀薄,其余郡王无人可承国君之位,所以他……”说到这,他顿住,朝屏风外睨去,又仔细聆听,确认殿内无人。

才继续道:“宫中盛传,陛下欲禅让皇位于国师大人。”

菱花窗外涌入刺骨的风,隆冬里即便碧空万里,曜雀明灿,却如同海市蜃楼,仍是冷得凄然。

……

当夜,起了极大的风,飞砂走石树木折枝。

观星殿内明烛辉煌,瑶光臻首低垂,手握朱砂笔,细细在奏折上批注。

段怀悯的伤尚未痊愈,依然无法提笔写字。

殿内极静,昨日宫变之后,段怀悯处置完卫潇,只匆匆回观星殿慰言瑶光几句,就又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去麒麟殿商议要事。

瑶光则被人送回荧惑神宫。

昨夜,段怀悯未归。

今日近午时,陈公公才来荧惑神宫道,午膳的时候快到了,神女可去观星殿陪其用膳。

意思就是段怀悯有闲暇。

膳食并非瑶光备下,是陈公公早些时候令膳房庖馔。只不过由她带着人送来观星殿。

陪着段怀悯用完膳,他便又温言请瑶光替他批阅奏折。二人都未提及昨日之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殿内博山错金博山香炉内烟雾袅袅,紫云饶几。满殿盈着乌木沉香浅薄的香味,令人安宁沁心。

朱砂笔批注完,瑶光又打开一本奏折,片刻后,眸中秋水微漾。

“奏为恭谢天恩,仰祈圣鉴事。陛下伤重,欲退位让贤。臣以为,国师段怀悯经天纬地,临照四方,乃天命归也。臣赵铉伏请陛下圣鉴。”

瑶光拿着奏折的手轻颤。

男子不知何时走至身后,他略微伏身,视线扫过奏折上寥寥数语。又垂眸望着端坐于书案边的女子,她云鬓高绾,一串璀璨东珠微微漾动。

星眸中难以言明的情愫,他躬身从后轻环住女子的颈项,轻声道:“离离,你做我的皇后,可好?”

他感觉到女子瘦弱身子的僵硬,“我不禁你,你可以随时出宫,做任何想做的事。”

瑶光沉默一阵,将奏折置下。地龙散发着灼灼暖意,她只觉得有些口渴心躁,轻舔有些干涩的唇。

“当真?”

……

腊月初五,云迷雾锁,空中黑絮压顶,似随时摧城。

迎着猎猎寒风,瑶光站在高耸的皇宫门口,身后是无数银甲御林军,一辆极为寻常的马车停在路边。

而马车边,站着衣冠齐楚的赵玲珑,她仍旧神思茫然,有些痴愣地望着瑶光:“姐姐,我真的可以出宫了?”

“嗯,真的。”瑶光朝她温婉一笑,“你不喜帝都,就送你去黎州,那里山明水秀、四衢八街。你该喜欢。”

“黎州……”赵玲珑喃喃念着,她瞧了瞧马车,“可是,陛下……没死,我没能给愔儿报仇,我不走。”

她声音极小,身后那群御林军听不到。瑶光还是做了噤声的手势,“玲珑,以后万万不能说了。”她朝前一步,“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光阴,不要把自己禁锢在这件事里。陛下未死,可他被无垢天侵染,入骨入髓。此生大抵也难以戒除,与死了无异。”

凛风吹得瑶光鬓间步摇乱舞,她双手握住赵玲珑的手,“你如今已走出这深宫高墙,不必困于此处,也不再是帝王后妃。去了黎州,若遇见良人,你便再嫁。若不想嫁人,亦可逍遥无忧地度过此生。”

……

直到赵玲珑的车队快要消失在视野,马车的车窗才探出半截身子,朝这边挥动手臂。

“赵婕妤跟您告别了,大约是清醒了。”一旁的宝来喜道。他知这几日神女忧思甚多,尽管他不明白,段大人明明都要得到这天下,神女依仗的男人将是整个中洲最尊崇的男子。

她何故烦忧。

可神女素来如此,段大人两年前在祭月节还把她吓得大病一场。其人又喜怒不定,或许当真难以伺候。

做了国君脾性必然愈发不好,神女呢?会得来一个妃位吗?

素来君王要绵延子嗣,不说后宫佳丽三千,但总不可能只有一位。况乎神女身份特殊,必然是做不了皇后。

所以以后,神女起码要屈于皇后之下,也不知段大人称帝之后,会立什么样的女子为后。

他胡思乱想间,瑶光已经转身欲回宫,那些守护的御林军亦齐整地回身,气势骇人。

……

朱红色的宫门巍峨如高山,瑶光穿过时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她甚至不想仰头而望,故快步走回宫内。

听着身后沉重巨大的关门声,她脚步愈快。

或许她将这辈子都将蹉跎于此。

可起码,送走了赵玲珑。

她给了赵玲珑备了足够的银两,下半辈子必然无忧。

进了宫门,御林军未再跟来。瑶光得以喘息,不过是在皇宫门口送行,就有这么多御军监伺。

这就是段怀悯说的“不会禁着你”。

瑶光疾步间,前头骤然出现一伟岸身影。待走近,少年郎面容英俊,气韵如松,着鸦青色银绣苍竹纹蟒袍,腰间系朱色嵌铜革带,萧萧肃肃气宇轩昂。

燕羽。

女子不由滞住脚步,那夜别过,发生了太多事。她也未料到段怀悯会将燕羽“招安”。

燕羽乃大景民心所向,如今又是刺杀暴虐贤王和围剿逆党卫潇的英雄。而今,这位英雄撑持国师为帝。

这亦是段怀悯将这些殊荣给予他的缘由。

瑶光想,原先段怀悯是想除掉燕家,才幽禁燕啸,逼得燕羽投诚贤王,为的是令燕家身败名裂。

如此,他可以谋得边域的十万大军,将军燕羽追随屠城的贤王,想来那十万大军再不会对其马首是瞻,他们仍是大景的兵马,唯有听命于朝廷。

然贤王却死了,段怀悯唯有更变谋划。

隆冬的凛风吹得脸上生疼,瑶光遥遥朝燕羽行礼,“燕羽将军。”

少年将军琥珀色的眼眸定定望着不远处的女子,亦垂首:“神女。”

今日瑶光穿了岱赭色黎绣唐草纹的锦袍,外头罩着皎白狐裘。绾了单螺髻,上以一串雀首衔珠金步摇为饰,其容姣丽,海棠醉日。

望一眼便教人难以移开视线。

须臾几日,她又身披华服,金尊玉贵。与在聊关时凄楚之状有天壤之别。

他忆起那夜在马背之上,瑶光对他说过的话。

“燕羽将军更适合得此天下。”

可是,如今这中洲新主将是段怀悯。燕羽无心帝位,何况宁城的军队尚未临城,他们路过每一座城,都大肆杀戮,他将率军讨伐。

中洲若能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谁做君王,他并不在乎。

“燕羽将军,您的家人……也都回帝都了?”瑶光问道。

“他们被安置在一处偏远之地,尚未归来。”

瑶光怔然,随即明白,如今局势不稳。与其归都,不如待在别处安全。

“您愿意效忠……陛下?”瑶光斟酌道。

“燕羽唯愿族人平安,天下昌顺。”

……

腊月十五,折胶堕指,帝都一带迎来今年第二场雪。

当朝天子因遭逆贼卫潇行刺,伤及要害。后称罪己诏。身为一朝国君,却耽溺于蛮族毒物无垢天,致心神昏聩,不配为王。

故禅让帝位于国师,段怀悯。

踏着厚重的积雪,漫天飞雪中。周祐樽拖着羸弱的身体踏上回北顷的马车,除却一干宫人,仅有太后相伴。

其宠爱的贵妃赵灵犀甚至未来相送。

早于数日前,赵灵犀跪在他的床边,哭得撕心裂肺,称卫家意图谋反,按律当夷九族,而今天恩浩荡,放赵家一条生路。

其表兄卫潇犯下滔天祸事,她无颜面对陛下。

周祐樽彼时尚未察觉其中意味,只气若游丝道:“朕不怪你。”

可赵灵犀却仍旧哭着,叩首道其母身为卫家人,心中愧疚难当,如今卧于病榻,行将就木。作为女儿,她想侍奉生母终老,求陛下成全。

周祐樽才恍然明白,赵灵犀不想同自己离开帝都,远去北顷。他自是不愿放行,然而今他这个傀儡皇帝连帝位都保不住,又有什么权利拒绝。

赵铉是国师一派,又是瑶光的生父。此番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段怀悯。

周祐樽虽非心甘情愿,可宫变失败。能留下一命已是难得,他不敢多生事端。还是亲自写下褫夺赵灵犀封号的诏书。

赵灵犀被贬为庶人,早已出宫,回到赵府。

“樽儿,走罢。”太后唤道。

周祐樽骤然回神,他仰头望着赤朱宫门,琼屑漫天,黄琉璃瓦上覆满雪白。

他恍惚回忆起上回瞧见这宫门,正是景顺帝驾崩,他从北顷不远千里赶来,彼时他第一回踏入宫门。

初入宫中,连太监宫婢都瞧不起他。就是那时他结识了瑶光,那段时日虽窘迫,却教他难以忘怀。

可不久后,他就被段怀悯推上帝位。且再难见到瑶光。

后来,他自己也记不得是如何染上那无垢天,变作行尸走骨。竟亲手掐死亲生孩儿……

赵玲珑杀他,也是理所应当。他丝毫不怪赵玲珑,捡回这条命,也不过是苟活于世。

“母后,樽儿扶您上车。”

马车碾压在雪地,这条道路因挨着皇宫,素日不允百姓行经。

可周祐樽却听见外头沸反盈天。他掀开马车帘幕,只见宽敞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无数百姓正朝东面方向跪拜。

线香袅袅,气味弥漫在冰天雪窖。

“时隔两年,今日神女终于又入万朝殿了。”有一小贩道。

他身边一名高瘦卖炭人望着那拔地倚天的高阁,说:“我还当再也没有神女了,怎么那么久未出来。”

“你是不知,前两年蛮族那王子不是在皇宫里屠杀?神女自那之后,就去了边域,为大景将士祈福,愿能平定边域,驱逐蛮子。后来那刚继位的蛮族王子,不就被燕羽将军手刃了?从那之后,蛮族内乱元气大伤,这么久以来再也没敢来犯了。”

“可我怎么听闻这神女与国师……”

“嘘,你不想活了?”

可卖炭人却丝毫不惧,仍口无遮拦,“前些日子,和聊关一战,可不就是为了救出神女。”

“神女自然要救啊。”小贩拧起眉,“何况贤王以神女为质,不出两日,不就死于燕羽将军剑下?他与景顺帝一般,都因亵渎神女,得来神罚。”

“那,那么神女在边域待了多久?令万朝殿空置这么久。”卖炭人仍不罢休。

“神女也就这些日子刚归来。回宫就闭关与昊天上帝神通,据说昊天上帝早早就言明天下之主将是国师大人。”小贩滔滔不绝。

卖炭人撇撇嘴,“罢了,这些痴话也就你们这些蠢人信。”说完,扭头扎入人流,不见了身影。

周祐樽朝外探出脑袋,仰脸朝那玉宇望去。偌大的轩窗内,一女子端坐于内,身姿楚楚,赤朱色锦袍于漫天碎琼乱玉里格外醒目。

瑶光……又来受百姓朝拜。

为何?

……

百尺高楼,下面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那樽宝鼎内插满香,紫烟云腾雾蒸,冷冽里夹杂着香火味。

雪花如柳絮,纷纷扬扬。瑶光望见一辆漆木马车缓缓远去,雪地只余马蹄印与车辙。

她愣怔地望了一阵,继而垂头,广袖上以金线绣着福禄纹,繁复精妙。寒风扑面,吹得她头上珠翠乱漾,可屋里却烘着熏笼,暖意袭人。

时隔这么久,她又一次踏入万朝殿。有些陌生,生出隔世之感。

段怀悯说,今日是她最后一回受世人香火。之后,她便不再是神女。

以后,会有新的神女。

瑶光不明白段怀悯为何对“神女”之事有如此执念。这些日子她未与其言深,即将改朝换代,段怀悯甚忙。瑶光除了偶尔能陪他用膳,晚上亦难见到他。

未来的君王,应当如此。

“神女,喝些茶吧。”晚衣捧着一盏茶水走来。

瑶光抬手拉下竹帘,接过温热的茶水慢慢饮下。舒服了许多,连带着外头的寒凉也驱散而去。

晚衣又取来一件朱殷斗篷披在瑶光身上,“这窗边还是酷寒,披着吧,莫冻着了。”

“嗯。”瑶光闷闷应着。

段怀悯几日前,只说她该退下神女之责,须至万朝殿受最后的香火朝拜。

瑶光实在不明白是为何,她也没问。

晚衣瞧出瑶光的兴致怏怏,这些日子神女都是如此。

“神女,快过年了。百姓瞧见您,多开心哪。”晚衣道。

瑶光眉眼微抬:“晚衣,你能请大人过来吗?”

“啊?”晚衣讶异,神女几乎从未命她去请大人。

“这是我最后一回入殿,我想……大人陪我。”瑶光望着她,恳切道,“或者晚些时候去,也成。你就去找陈公公,说我待在这里受了寒,不舒服,想见大人。”

“神女,您这是怎么了?”晚衣不放心道。

“我,我是真的想念大人。”瑶光说着,眼角竟生出一滴朱泪,“求你了。”

……

晚衣终究是领命去了,只是段怀悯却至傍晚时才来,天色已暗,雪却愈大。

上隅时,漆木马车留下的痕迹早已被新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楼下的百姓零星,三三两两。连那宝鼎的香都燃尽,堆砌的香灰被淹没在雪下。

瑶光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回头,见男子立于门口,鹤氅在烛火的映衬里瞧不出本色。

屋里登时被带入一股寒凉,男子气息微喘,“离离……”

“大人。”女子款款起身,衣摆委地,腰间铜铃声声清脆。她小跑至男子跟前,一把拥住他,腊月的玄序浸透在其衣衫内,隔着层层花练钻入瑶光的肌肤。

男子眸光微漾,他抬手环住纤纤窈窕的女子,“哪里有恙?”

“没,我就是思念大人。”瑶光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前,声音像闷在瓮里。

暮色苍苍,远处神观钟声嗡鸣。

段怀悯定定看着窗外,黯淡里外头玉鳞飞舞。

“时辰到了。离离,今后你便不再是神女。”一顿,“而是中洲的皇后。”

……

轩窗已经合上,隔绝了外头风饕雪虐。

矮几上摆了酒菜,雕盘绮食。瑶光手提酒壶,将两盏酒杯斟满,琼浆香气扑面。

“大人,天寒喝些酒暖暖身子。”瑶光端起一杯递到男子跟前。

琥珀色的碧虚倒映着荧荧火光。

男子已褪下鹤氅,锦袍清雅皎白,君子端方如珪如璋。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继而深望着女子,“今日为何定要在此用膳?”

明灿的烛火里,女子靡颜腻理,恍若巫女洛神,她盈盈一笑,“今日是我最后一回入万朝殿,想留个念想。”

段怀悯剑眉蹙起,“你喜爱做这神女?”

瑶光怔然,她眉眼低垂,“最初是不讨厌的。那年寒冬,就如今日一般大雪纷飞,是大人救下我,否则我恐将冻死在那场大雪。”矮几上余下的酒杯,琼浆微微漾开,“所以当我知道我被大人定为神女时,感怀上天垂怜。”

言至此处,女子乌黑的眸里隐有泪光,楚楚之态教人心颤。

段怀悯心头涌起一股难以道明的悲悯,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吞噬。

可彼时的他还是将她送到万朝殿二楼,送到周冕的身畔……

即使那时他令追风潜在外头,那夜即便瑶光不动手,周冕也是要死的。

亵渎神女引来神罚,是不错的死法。

“不过那都是过往了。”瑶光起身,至男子身边跪坐下来,她仰着脸,“我早已不怨您了。”说罢,她勾住男子的脖颈,直起上身,吻上他的唇,清冽醉人的酒香在齿间流连、交融。

段怀悯停滞半晌,才拥她入怀,低头迎合她的炽热。他娴熟地解下她腰间铃铛,声儿阵阵。

……

他的唇游走于女子雪腻玉肤,“好离离……”

“大人。”瑶光亦回应着,男子身上仅余罗衫,隔着绵薄的衣料,她亦能摸到其肩上那处狰狞伤口,突兀地隐藏在衫袍之下。

她的手灵巧地滑入他的胸膛,一路摸索到他的伤处,肌肤上似盘桓着物怪,只是摸着都教她心颤。

“还疼吗?”瑶光轻声问道,男子身上比她暖,似是熏炉,唯伤处没有温度。

“不疼。”段怀悯仍贪恋地吻着她,数日疏离,适才瑶光的主动早已令他沉沦欲海。

女子浅笑着,灿若桃李:“大人,您的伤以后可要好生养着,按时上药、吃药。”

“不是还有离离在吗?”男子蓦地停住,他望着瑶光,眸光深邃,似在探究。

“日后做了这天下之主,愈发繁忙。瑶光恐不能时刻陪伴您了。”瑶光纤纤素手轻抚他的伤,“愿您自己能记着。”

女子气吐如兰似麝,段怀悯笑了:“你是我的皇后,你我生同衾死同椁,此生再不分离。”

昏黄的火光里,女子额上香津斑斑,她未言,只是笑着,“嗯。”

大雪连天,下了整宿。

屋里熏笼亦燃了一夜,暖意熏人,满室旖旎。

兽首烛台上烛泪凝干,一根根俱灭。

至三更天,屋里才静下,只听得轻微的酣睡声。

……

次日辰时,大雪停歇,四野俱白。

宝来与晚衣在万朝殿五层守了整夜,铜盆里的炭添了好几回。这会儿又燃尽,宝来冷得直哆嗦。

“晚衣姐姐,今日怎么这么久?”宝来道。

昨夜亦未唤他们去添炭。虽说他们做宫人的该主动添,可国师与神女行那等事,他们不唤,又如何敢去?

晚衣亦察觉不对,她朝踏梯望去,“我去瞧瞧。”

于是她端着一盆红罗炭,脚步缓缓地上去了。楼上熏笼里亦加了些许安神之香,尚未入内,她就嗅到稀薄的香气。

屋内,衣衫遍地。男子卧于兽皮毯,身覆厚实的鹤氅,他双眸禁闭,仍在酣睡。

晚衣拧眉,她四下张望,可小小的屋子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她遍体生寒,徒劳地绕着屋内走了数圈。最后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平复了许久,才克制着畏惧,去唤段怀悯。

叫了许久,他才转醒。似极为疲乏,他抬手轻按眉心。

“大人……神,神女不见了。”晚衣颤抖着说。

……

神女失踪三日后,全数御林军满城搜寻,仍是无果。

追风知道神女必是从万朝殿密道逃走,那里有一地下通道,连接皇宫之外,狭窄又隐秘。神女竟能发现。

他带人没日没夜地探查,终于查到腊月十六天未亮时,有一妙龄女子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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