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 world like a
新世界来得像梦一样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 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噢 你何时跟我走
噢 你何时跟我走
脚下的地在走 身边的水在流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为何你总笑个没够 为何我总要追求
难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无所有
——崔健《一无所有》
我已经对着电话亭站了好久,看着红色塑料上那些粗糙的划痕,玻璃上的夕阳反光刺疼了我的眼,电话亭好像一个无可奈何的家,一个怀着博爱却不能遮风挡雨的残缺的家。电话亭用它羞愧的眼睛看着我,我也用同样无能的眼神看着它。夕阳染红了我的手和脸,风从皮肤的裂缝中嗤嗤飞过,很不舒服。天气已经转暖,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但是我的皮肤已经粗糙了,大量的外出演出让寒风的爪痕覆盖了少不更事的光洁。我穿着亚飞肥大的皮夹克,难看的手里拿着电话卡。
我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给漫漫打电话了。我再也拨不动那个熟悉的号码。我再也不能对爱情发出蓝天白云的微笑了,再也不能痊愈唇上干裂的伤。我不能阻止自己的长大,不能延缓自己的衰老,不能投入愉快的空气,不能笑着闹着奔跑。
我听见嘴唇裂开的声音。细细的血珠渗出来。
他左手拇指上有枚银戒指,那是他以前的女朋友送的。他冷酷无情昼伏夜出,他嗜酒如命有腰疼的毛病。可是少女们对他如此迷恋啊,对他的爱好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饥荒。
小甜甜会整整一个星期夜夜梦到他,梦里全是他的离开和背叛。
“我和他一起逛街的时候,年龄悬殊。就好像爸爸带着女儿逛街一样。谁也不会认为我们是一对情侣。”
小甜甜抱着膝盖自顾自地说,没完没了,好像家乡那条流过我的学校后面的小河一样讨厌。那条河曾经很美,但少年时代清澈的河水现在已经污染,黑色渣屑覆盖了卵石惨不忍睹。
你对我说这些,难道不怕我发火么?不怕我伤心么?
我呆呆地举着烟,火烫的余烬掉落弄脏了裤子。
我想,如果这是电影,我应该抽她一个大耳光,然后悲愤地在雨中跑出去。是的,电影里这时候外面一定会下雨,我呆呆地想。
揪住她的头发唾在她脸上?
扭住她的胳膊推出门外?
可是她一定会很伤心,也会很疼……
我应该哭一场查出那个神秘的男人一刀捅死他捶打墙壁直到所有的骨头全都粉碎!我应该把某种讨厌的东西一撕两半!
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力气都没有。我只能这么默默地听着,听着她说,身体在黑暗的夹缝中挤压得变了形。
“那……我算是你……什么人呢?”
声音喑哑得可怕,脸皮好像被撕掉了,我说完,低了头不敢看她。
咣咣咣!突然有人敲排练室的门。我大惊失色!大灰狼的声音在外面说:“小航,你在里面么?”
全身汗毛耸立,有那么两秒钟,我们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这就是报应啊,我多少次坏了亚飞和鬼子六的好事。
我终于喊道:“等一下。”我们狼狈不堪穿上裤子拉上拉链,打开门。大灰狼脸色发白地站在我们面前。
我的脸色一定吓死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原来我和那些环绕着她被她“收了”的男孩们只是某一个人的替代品啊。我们全体都比不上一个嗜酒的老男人。他长什么样子?他有多老,他的戴着银戒指的手是嶙峋的么?他的胡茬是坚硬的么?他的眼神还是清澈的么?他的颈项之间是否有着男性特有的血汗气味?他的心灵比我们更坚强么?
我算是什么呢?我现在的感觉,现在和过去所作的一切,算是什么呢?
这已经是北京最后的一点寒冷。无数的人在这个冬天发了财,也有无数的人带着冰冻的泪水离开这个城市。流浪汉们开始流连在街头。夜晚的灯火开始璀璨,各色人等纷纷在如虹的商业街出没。小姐们趾高气扬,出租车努力宰客。无数灿烂的灯火,那些辉煌的场所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大街上那些逐渐卸下御寒铠甲的天使般的姑娘我还一个也不认得。
在爱情的世界里,人们只会记住那些伤害自己的人,那些关爱自己的人则被无情地忘却了。
在爱情的世界里,人人好像被套牢的股民,为一路狂跌的情感倾其所有地投入。爱情又好像龙门客栈,所有吃过饭并付了钱的客人都会被忘记,只有不付账的骗子们被牢记在心,时常惦念。所谓风流就是请所有的强盗大吃大喝的傻店主,当某一位仁义公子爱上了她,就让他替之前所有客人的残羹剩饭来买单。
大家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爱人。
我胡乱地想着这些,在昏黄的夕阳下,在开始变暖的风中离开了电话亭。
新的歌需要三把箱琴,我陪亚飞去朋友处借了一把巨好听的箱琴。夜色低垂,换车的地方有些奇怪。放眼望去到处是或者清秀或者妖艳的靓女。她们眼神飘摇,成双成对。这才醒悟原来到了三里屯站了!据说这里的女人对我们这种人看都不看一眼。她们光闻就能分辨出哪些人是内地的穷小子哪些才是港台或者日本人。和她们比起来我就逊色多了,我仍然分不清哪些女郎是靠此吃饭的职业选手而哪些只是免费给人家提供性服务。我想起了小甜甜,她的衣着品位和这些女人差不了多少。
我突然问亚飞:“尹依胸大么?”
亚飞哈哈大笑:“原来你也会关心这个呀!我还以为小航你不食人间烟火呢。”
我说:“你会干她么?”
亚飞睁大了眼睛:“小航你怎么了?”
“你别管我,难道男女交朋友不就为了打炮的么?”
亚飞呵呵地笑了:“没错,谁让现在她贴上了我!”
我低下了头黯然地说:“你还是别伤尹依的心吧,尹依是个挺好的女孩……别让女孩子伤心吧。”
亚飞说:“坦白跟你说,小航。你一定不能在意女人。尤其不能在意小甜甜那样的!你会发现你对她们的爱护和关心,她们完全不明白。你对她们的怜悯和付出,全是你的懦弱。听我的话,以后有了女朋友,尽管自己玩得爽了就好!”
我沉默,喝可乐然后接着问:“你跟尹依在一起会有多久?”
亚飞说:“那我可不知道!尹依和小甜甜不一样。尹依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跟你谈音乐,我弹琴的时候她眼都不斜我一下!她看惯了我们这种家伙。对我们是摇滚乐手这个身份,她起码装成没兴趣!而我,最喜欢她这一点!”
我说:“那样又代表什么呢?”
亚飞说:“那代表她对我本人以外的东西根本不屑一顾!代表她是唯一不想装酷的女人,代表我仍然可以忍受她!”
亚飞笑笑:“而且,她又有钱替我买单。”
远远地,一个职业装的女孩脊背挺直地走过来,栗色的长发缎子一般洒满肩膀,有着精致纯洁的脸庞。我看到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蹲在我身边的亚飞,而那头猪根本就没有感觉到。
女孩越走越近了,我看到她长睫毛下面的怪怪的眼神,有着一闪一闪的东西。饶是我这般愚蠢,仍然明白了这便是爱情的火花。
亚飞说:“每次我跟女的上完床之后,女孩总会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听到这句话我就恨不能一脚把她踹下床!真是恶从胆边生!但是尹依就不会,她根本就不会跟我废这个话!”
亚飞抬头,亚飞晚了一步,女孩收敛眼神,虽然慌张,却及时错过了!两个人的眼神并没有遭遇,小高跟鞋笃笃地在我们面前迈过。
亚飞站起来,把香烟远远弹出个弧线,喊道:“嗨!Beautiful girl!”
女孩腰肢扭得更加不屑,高傲地远去。只有我知道那女孩其实恨不能一头扑进亚飞的怀里。亚飞这个家伙,是不会明白女人心的。
我说:“亚飞,要是你喜欢这个女孩,我去帮你告诉她!”
“那个是鸡啦!要钱的!”亚飞说,“别看她打扮得多有文化似的,你很快就会有分辨女孩和婊子的能力的。”
婊子和女孩不能单从外表区分!
当亚飞还是个未谙世事的莽撞小流氓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经常去高档的网吧,网吧上层是一个非常高档的餐厅。那时候贫穷的他有个非常有钱的女朋友,那是个带着牙套的厉害女子,丫的牙套吻起来特咸,突出的钢丝还总扯着肉……有时吻完了分开片刻女孩就满嘴的血,亚飞给她纸巾也不要,吮着血说没事没事特过瘾。整天和这个有钱的女孩子出入高级场所的结果是他爱上了另一个女孩。
短发,宁静,灰色职业套装,被窗子冷光洗白的半边脸庞好像灰色海面上轻巧饱满的三角帆,总是在高档的餐厅里最明亮的玻璃窗前若有所思地喝咖啡。她出众的气质该怎么样形容呢,当时亚飞唯一想到的词就是“一定是在国外长大的”。实际上亚飞从不知道在国外长大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气质,但是由于她独特的气质凌驾在少年亚飞认识的所有女孩之上,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生活以外的事物来形容了。亚飞完全丧失了平常泡女孩的自信,他不敢亲自上去说话,于是命令一起混的女朋友去说话,女朋友先是不肯,亚飞怒了!这会儿工夫,三角帆等来了她的伙伴,几个同样白领打扮的女孩,她们起身去外面的白石头大阳台上说话。亚飞看着牙套姑娘穿过玻璃门。过了好久牙套回来了,带回来让亚飞非常震惊的消息:他的意中人是一只网鸡。牙套在大大的阳台上装成望风景,从那几个漂亮女人的聊天里,她听出了原来这是一群用视频聊天勾引男人和谈价钱的婊子。
从此以后亚飞打开了生活中的另外一扇门,他突然注意到自己身边有许多婊子。亚飞再大一点的时候,就开始认识了许多的姐姐,有的很老,有的还很年轻,身高几乎全在一米七五以上,职业变幻莫测,有时候是个奇怪的公司老板,有时候是些野模特,她们甚至会接济亚飞一点金钱。钱不多,几十几百的。亚飞知道这些姐姐其实也是一种鸡。但是他喜欢鸡,他跟她们在一起就能感受到自己人的放松,和正常女人则不。他从没有和某个姐姐或者妹妹上过床,大家真的只是朋友,聊聊天骂骂街。你怎么可能和自己的亲人上床呢?当他需要女人的时候,往往随便在马路上拣一个少女,美或丑都不重要。
尹依给亚飞带了本小说,是“美女作家”米兰的书。
亚飞评价此书:“从头到尾都是放屁!”把它扔到一边。
随后此书被鬼子六捡起来居然一口气看完了。吃饭的时候鬼子六大发议论说:“她大段大段的性描写实在是太他妈爽了!只要给个小浪漫就可以跟人打一炮!这种类型的女人我还真没遇到过。”
亚飞笑了说:“不要脸的类型很稀奇么?其实她的本意是不想免费的。只是装优秀不肯明说自己是婊子!”
网吧里大灰狼在例行着泡妞的工作。成人聊天室里网友们的对话在屏幕上一行行地移动着,大灰狼键入:“也许网络中的你,在现实中会与我擦身而过。”然后他就吸了一口烟,向后靠在椅背上,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上上下下全是龌龊下流的对话,只有大灰狼和他聊天的对象偶尔敲出来的话是纯情的,夹在当中显得更加别有用心了。网吧的门外是哗哗的雨地。那是今年北京的第一场雨,屋檐下挤满了惊喜的男男女女。
大灰狼,身高一米九○,贝斯手,但比我这个白条鸡更像个鼓手,而且还是老外乐队的那种蛮牛式鼓手造型,T恤衫下凸起的肚皮能顶翻饭桌,没前没后胡乱披散的亚麻色长发经常掉进汤碗。每当“双休日”,很多北京人都能看见大灰狼同学扎一花头巾,庞大的体形骑一辆小绵羊摩托,犹如馒头下面压了只蝈蝈,机灵地追随在美女们的种种交通工具后边,四处搭讪。脸皮够厚,斩获甚少。大家都很确定大灰狼是为了泡妞才学贝斯的。很可惜大灰狼的贝斯像他所有的泡妞技术一样不佳。
大灰狼惜金如命,据说每赚一分钱都交给老妈存银行,那本存折,就只有存进去,再没有取出来。鬼子六曾夸口说大灰狼请自己吃过饭,所有认得大灰狼的人都表示难以置信!没有人类能花得到大灰狼一分钱!大家都决断地评价鬼子六说:“丫吹呢!”
其实鬼子六没说假话。大灰狼和鬼子六在一露天黑店里吃了碗五块钱的拉面,店主太凶而鬼子六刚好忘带了钱包。
鬼子六吉他技术很棒,演出的时候轻轻松松地使出很多惊人技巧,令所有玩琴的人心脏狂跳又嫉又恨。他自己却一脸木然只是偶尔咂巴咂巴舌头咽咽唾沫之类,好像这种水平就像放屁一样无意义。他的这份轻松倒不是装的,而是天生没心肺没自我。
鬼子六也是个天才网虫,鼎鼎大名的十大高手之一。他这种人,就是样样是天才,样样聪明,单缺了心眼!
总之鬼子六在网络游戏中叱咤江湖,跟班无数。鬼子六只要在网上一亮相,美眉们山呼万岁,顶礼膜拜。鬼子六杀一人,众人立刻一拥而上瓜分其骸骨宝物,同时“大哥厉害大哥了得”之类马屁不绝于耳。这时候大高手鬼子六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对着电脑饿了一整夜,没钱买饭,目光呆滞,脸色发绿,排骨凸出几近鱼干。
鬼子六经常挨饿,但是哪怕饿了十天,刚好捡了十块钱,他肯定跑去上网,还会叫上知己大灰狼!大灰狼和鬼子六要好很可能是因为鬼子六爱抢着付账。
因为没有钱玩别的娱乐,我们经常一起上网,网吧一块钱一小时经济便宜啊。
鬼子六太想知道那个文笔锋利诱人的美女作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但是怎么样才能令作家垂青呢?所有人里面,大灰狼的口才最好。两个人在电脑前面密谋了好久,推翻了好多写作方案,最后由善于抓住女性弱点的大灰狼起草了一封孤傲的摇滚青年写来的贺信,大致内容是对她的新书表示极高的评价,并附上我们的歌词若干。
几天以后,米兰的QQ 号居然顺利地要到了。于是我们挤在一起动员起所有的智慧逗米兰说话。那是美国商业大片一般的火爆场面,米兰每发一句话过来,所有的人都在叫嚷要怎么回答才能把这个有才华的美女引上钩。鬼子六要抢键盘对米兰说几句色情话,我要米兰发表对国内摇滚的看法,而大灰狼则是一脸专家的严肃说你们别闹,这种类型我最有经验。总之,我们把网吧搅翻了天。周围人的嗔怪,亚飞一个凶狠的眼神就解决了。那是我们最开心的一段日子,美女作家米兰姐姐让我们每天都笑啊笑的笑到肚子疼。
从网吧出来我们有时候挤进大厦,在电梯里推推搡搡,令周围的上班族们老大不自在。上班族有两种装扮:一种是老老实实的西装革履,女的就是职业装香水;另一种就是T恤衫肥仔裤,就是装港台装日本装丫挺拼命往另类上装的那种,猛一看他们跟我们还挺像的,只是满身金银牌子比我们贵太多了!上班好像是去作秀,可惜总有些地方露怯,例如当爹当伯的年纪还要装嫩,例如特假特落伍的长发扎得十分骚包,例如太新太干净的球鞋搭配不伦不类的商务背包,总之就是做作。另类这种东西,露出马脚来就是龌龊了。穿西装的看着我们有时候还笑笑,觉着这帮小孩挺热闹。那些假日本可就目露凶光万般不自在,好像我们剥夺了他们的另类权!
居然第一次碰见了老王八。果然是个穿着花衣服挂着铁链子的长发老头,他的头顶半秃了,稀稀拉拉的头发仍然在头后扎了个可怜的小辫子。
亚飞引见的时候我语惊四座:“呦!您就是老王八!”
幸好老王八以为我说的是“您就是老王吧?”而且正好电梯门开了,老王八满脸堆笑地回答:“没错没错!对对对!”倒退着出了电梯。还从门缝里面向我们摆手。
大灰狼在爱情方面一直是比较背运的,他失恋的故事,好像他的口才一样精彩。
这天大灰狼打游戏收获颇大,发展到了一个MM一起做任务。女孩的甜言蜜语让他转了向,百依百顺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法宝都掏给了人家。一边跟MM猛吹一边沮丧地想到:还是网络的世界适合自己!
突然屏幕上所有人淹没在火海中。一个级别很高的家伙上线了,为了表示自己上了线,就随便发了个大招,杀了全屏的玩家。等大灰狼醒悟过来,已经成了幽魂。
这个家伙名叫鬼吉他,是网上鼎鼎大名的十大高手之一。于是所有的女孩都投入了鬼吉他的怀抱,包括那个刚刚发展来的MM。
大灰狼就站起来冲着不远处打机的鬼子六生气地大叫:“鬼子六你给我死远点!我在的区域你不准进来!”
鬼子六讪笑,听话地退出了这个区域!
但是大灰狼已经没有心情继续,他顺手进了一局CS,选了把“狙”。还没爬上天台,就被人一枪爆头。之后的几局,他发现自己被一个名叫“哑巴要飞”的人盯上了,每次开局没几秒钟,必遭到这家伙一枪精准无比的爆头。
大灰狼再次站起来,冲着网吧另外一个方向喊:“亚飞!你他妈太欺负人了!起码让我跑完地图熟悉熟悉好不好。”那个方向便传来亚飞的大笑声:“好好好你跑吧你跑吧我不爆你了!”
接下来的一局亚飞果然放过了大灰狼,让他满地图地鏖战一番。大灰狼跑回出发点的时候,亚飞已经端着枪等在那里!于是游戏画面突然倒转90度——又被一枪爆了头!传来亚飞的喊声:“你跑完地图了吧?”
大灰狼怒不可遏地退出CS。打游戏的这段时间,他同时打开了几个QQ号,都没什么反应,只有一个专门用来泡妞的号码闪烁起来。系统报告一个名叫“越爱越心疼”的小猪头加了大灰狼的QQ。大灰狼喜出望外,这个号码无需验证,“越爱越心疼”的头像还亮着,她在线。
大灰狼:“为什么用小猪当头像?”
“因为我想变胖啊。”
大灰狼:“为什么叫越爱越心疼?美女是不是来月经了胸疼?要不要替你揉揉?”
“越爱越心疼”:“我是小航啊!你也看看我的资料是男是女好不好?”
大灰狼大骂一声:“操!不玩了!”我想那时候他真想把这个网吧一把火烧了,让我们这帮狼心狗肺的朋友统统进地狱。
MSN消息框弹出来,提示刚刚收到一封新的信件。大灰狼郁闷地随手打开,所有的不快立刻一扫而光。
他鬼鬼祟祟地四处看看,喜不自胜。
大学食堂,鬼子六突然放下饭勺说:“大灰狼你今天有点不大对劲啊!今天的你显得格外开心。”
大灰狼容光焕发,笑眯眯地说:“没有!我哪有不对劲!我一直很乐观!”
“你脸部神经麻痹了么,从网吧出来你就是这么一脸鬼笑,不会是交了什么网友吧?我可告诉你啊网上全部都是恐龙!她脑震荡吧?我知道了,一定是欲求不满的大妈,听说过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你当然比泥土强!”
大灰狼怒道:“净胡说!”他站起来说:“我菜不够,亚飞你饭卡借我用用!”
“又用我的,你偶尔也充充值吧……拿去拿去!”
下午去书城,我们在电梯上一字排开徐徐升高。电梯里悬挂着巨大的海报,上书“美女作家米兰情感新空间”。大灰狼得意地向上努努嘴,悄悄地对我说:“米兰回信了,约见面呢!”
我吃惊地说:“真的?不错啊,快跟亚飞说一声。”
大灰狼嗔怪地说:“嘘!”警惕地指指前边背对着他站立的亚飞和鬼子六,“别价!别价!小点声。千万不能告诉亚飞和鬼子六!你看看他们两个是他妈什么人啊!一点道德感都没有!”
鬼子六正在笑嘻嘻利用乘电梯这点时间跟他前边的女孩搭讪:“小姐,你手里这本书哪儿买的啊?”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人咒骂。
大灰狼说:“你看看你看看,什么德性!多轻浮啊!人心难测啊,咱可不能把米兰往这火坑里推!我们得好好保护她,不能让她跟这种混子沾上!”
亚飞和鬼子六在曲谱那边翻阅,身后不远的小说区就立着一块米兰著作的海报。大灰狼指着海报得意地跟我耳语说:“她可是著名的爱音乐之人,小说里边看得出来!”
我笑道:“你居然还真看了她的小说!”
交款时鬼子六在两本曲谱上边多码了一本小说,看那封面上的女子巧笑,赫然便是米兰的新书。
亚飞拿起小说翻了翻,说:“这么薄的一本这么贵!你都没钱吃饭了吧居然还看这种闲书!”
鬼子六说:“丫写的挺出彩的!我喜欢!”
“哈哈!”大灰狼在他身后得意地乐两声。鬼子六奇怪地看着他:“脑子进水了?没事乐什么?”
大灰狼说:“不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想着就好笑。”
鬼子六笑着给了他一脖搂:“最近说话越发臭屁了!”
只有我知道大灰狼在自鸣得意。
网吧里大灰狼开始不再跟我们纠缠,自顾自地双眼血红,在键盘上敲打如飞。他们也开始互通电话了。我经常看到大灰狼把电话夹在头颈之间,长发都盖在脸上,酷酷地对着电话那边遣词造句:“等你看见明天早上的太阳,一切便会化为乌有。”“你看,所有的诱因都是这个寒冷的天空,我们应该在虚无之间飞行。”
在进行这些充满文艺与哲理的感人肺腑的交谈的时候,他左手往往摊开米兰的新书,正是亚飞买的那一本,右手伸进裤裆里。
“勉强的灰色不是我们的志愿。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简单地了解轻飘飘的我们……”
闭上眼睛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好让电话那一端充分体会他话中那种深沉的忧郁。然后他突然浑身一哆嗦,很释放地小声叫我:“小航!替我把抽纸巾扔过来。”
这段时间大家变得更穷了,大学食堂已经吃不起,全靠亚飞给我们煮面。看着锅里沸腾的开水和面条,鬼子六忧愁地说:“这么下去都快吃成泡面超人了!”鬼子六一脚踩在椅子上,举起一只拳头大喊:“泡面超人前来拜访!所有人统统给我把钱包扔在地上!”然后他又沮丧地说,“我本来就瘦,总这么下去影响生长发育啊。”
“唉,这不是没钱嘛!等上笔活的钱下来了!我再请大家吃好的!”亚飞把头发用筷子绾了个髻,满脸都是熬夜画画的憔悴,搅着锅里的那堆清汤挂面。
大灰狼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四处转了一圈,逗逗晾衣绳上的鸽子,看出来他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亚飞呵斥道:“美什么呢?过来吃饭!”
大灰狼说:“就这个!?你们就吃这个!?你们还年轻,总吃这个怎么行!我请你们下饭店!”
我们全都呆了!不能相信,我们好像刚出世的小鸡一样相互幼稚而好奇地瞧着,作为传说中永远的吝啬鬼,享誉了整个地下摇滚界的大灰狼会请人吃饭,这绝对是超过了拉登袭美的巨大新闻。亚飞甚至伸手想摸摸大灰狼的额头:“你发烧了吧?”被大灰狼一把推开:“别瞧不起人!”
我们坐在饭桌前,每个人面前摆着一碗拉面。饭店里人很多,各种锅煲哗哗地沸腾,人们烟气蒸腾中吆五喝六。服务员四处穿梭,但百忙中仍然偷眼看着我们这群只要了四碗拉面的大男人。
搞半天,结果还是吃面。
鬼子六和亚飞也伸着脑袋审视自己面前那碗面!他们的眼神都是闪亮亮的,激动的。他们伸出来去抚摸碗沿的手都是颤抖的。我不由得很惊恐,怕亚飞发作。
亚飞端起碗说:“大灰狼真有你的……”吓了我一跳。来了,来了!暴力的亚飞果然怒了!我条件反射想弯腰,躲过即将泼洒大灰狼一身的飞溅的面汤。
但是亚飞和鬼子六热泪滚滚地开始吃拉面,一边吃一边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你居然真请我们!真没想到!大灰狼我们全都看错你了!五块钱一碗呢!五块钱啊!”
“好吃!实在太好吃!”
亚飞边吃边口齿不清地说:“这个对不起,我平常对你太严厉了!你虽然贝斯弹得跟屎似的!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前途的!就冲着这碗面,我会期待奇迹再次发生的。”
他从面碗上抬起头:“再说,最近你起码很少出错了!我很开心的。”
大灰狼得意地弹开他的Zippo打火机,点燃他的万宝路说:“你丫就吃吧,别说那些没用的!我不像你,哪会介意那些小事。”
大灰狼一嘴烟味地凑近我的耳边说:“定下来了!明天我和她就见面。”然后轻笑了一声无限惆怅地感慨:“她总是这么缠着我,真不是办法,给她个机会吧。”
大灰狼在这一刻到达了人生最得意的顶峰,亚飞和鬼子六的奉承不绝于耳,那个传说中的美女作家也已经到手在即了。大灰狼喷出几个大大的烟圈,而他的自我感觉,也随着一缕轻烟飘到了天花板上。
结果这顿饭还是我付钱。大灰狼在一旁尴尬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忘记了口袋里只有五块钱。”
“没关系,才十几块!我掏得起。”我说。心里暗想这厮平常只带五块钱就是为了防止自己一冲动就请别人吃饭吧……一定是!
一路上大家都痛骂大灰狼死抠门,抽他的后脑勺,但是大灰狼一点儿也不生气,整个一路上他都在笑。亚飞也很高兴:“你有请我们吃饭的心我就已经非常高兴了。”
大家还是知道了大灰狼偷着和米兰约会的事。很简单,大灰狼手机没电,米兰便在QQ上留了言。而这个留言正好被之前共用QQ的鬼子六看到了。鬼子六怒了:“他用Zippo,用好琴,欠着伙食费不给,请我们吃拉面,还以为他真的把兄弟情挂在心上,原来全都是为了讨好个女人!”
第二天大灰狼被地下室里已经纷乱的人声吵醒,穿着短裤起了床,发现所有人都挤在仅有的那块镜子前面打扮,都板着一张脸。
大灰狼提上裤子想在镜子前面凑一下好好打扮打扮,总是碰上鬼子六的后脑勺。鬼子六也不看他,语气充满了敌意:“让开让开!别在这儿碍事!”就连亚飞也是板着脸,把他最贵的皮背心抖了抖,那些灰尘就扑了大灰狼满脸。亚飞光着膀子套上皮背心,开始往胳膊上贴文身贴纸。
大灰狼挤不进去,纳闷道:“你们忙活些什么呢?今天怎么了你们?出门约会啊?”没人回答他。大灰狼一脸问号地回头看着我,我不能说什么,坐在床上苦笑。
鬼子六冷笑道:“有些人啊,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想着就好笑。”
大灰狼只好去用厕所的镜子。他对着镜子摸摸下巴,张开嘴龇龇牙,又皱起眉头做了个酷酷的表情,嘿嘿地笑了。
鬼子六坐在床上咔嚓咔嚓地把仔裤的膝盖撕破,对我说:“对那些写东西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破破烂烂的男人更有吸引力了!”
大灰狼色彩鲜艳地出现在餐厅,幸福地发现来的时间好像早了一点,但是没关系,有时候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他打了个响指,叫来年轻的服务生:“先来一个水果拼盘,香蕉起司。”大灰狼事先在网络上搜索过了,现在的女孩最爱吃的就是水果沙拉和蛋糕等甜食,这几种食品便是不可抗拒的女性杀手。
一大堆漂亮的点心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大灰狼不由地想到等一下米兰看到如此称心如意的美食,定然发出赞叹。大灰狼伸手模拟了一下米兰腰肢的位置,证明选择这个环形的沙发座是正确的,环境相对封闭而又足够宽敞……
我们在植物和椅背之间远远地看到了大灰狼的自我陶醉。鬼子六气得发抖:“五块钱的面都不肯付账,居然要那么贵的点心!等一会儿她来了就看我的吧!让丫臭美!”
服务生过来问:“先生们要点什么?”亚飞在专注地盯着大灰狼,看都没看他说:“三瓶燕京啤!”
“对不起我们餐厅没有燕京!”
“那就二锅头!”
“我们只有XO和……您先看看我们的酒单好么!”小白脸服务生的脸上收敛起笑容,语气逐渐变成了大爷。
“那就三杯水!快他妈滚!”
我跑到厕所里,掏出亚飞的手机拨给大灰狼:“大灰狼,你还是赶紧换个地方约会吧。亚飞和鬼子六也过来了,那俩人我根本拦不住!”
大灰狼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晴天霹雳般地绝望:“你怎么跟他们说了?我明明嘱咐过你不要说不要说。”
“总之,你赶快约她去另外的地方吧!”
“怎么可能,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我回来的时侯,服务生已经“滚”了。桌子上真的多了三杯水。亚飞和鬼子六正趴在桌子上,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
鬼子六问亚飞:“那边那个女的是不是米兰?”
亚飞拿着照片对比了一下:“不是,米兰比她好看多了!猪头!”
“啊,是不是那个?”
“不是,比那个年轻!”
照片后面出现了大灰狼一张万般委屈的大脸。他一屁股坐在鬼子六对面的座位上,双手撑着桌子冲着亚飞行了个礼,鬼子六立马翻眼看天,假装没看见。
大灰狼说:“算是我求求你们了。我会好好地练琴的。我知道背着你撕你的书和用你的名字泡妞是我不对,但是你总也得给我个机会吧。米兰还说下次小说要把我写进去呢!求求你了。这次你们走吧。我会好好请你吃一顿的!”
“啧啧,你有没有出息!?谁在乎你一顿饭!?你他妈吃我多少顿饭了?”
我赶紧圆场:“算了算了,别那么小气!谈恋爱的事大家就理解理解!”
大灰狼看看亚飞,用眼神求他。亚飞叹了口看了看鬼子六:“算了咱们走吧。也别太跟大灰狼较真了!”
鬼子六板着脸:“那得吃烧烤!要小肥羊的一百元一位!”
大灰狼犹犹豫豫地:“小肥羊不好吃,回头我带你们去吃簋街!”
“又想把我们煽乎到便宜的馆子里是不是?”
“哪里哪里!小肥羊小肥羊!”大灰狼赶紧应承。
鬼子六站起来穿上外套,刺的一声拉上拉链。大家已经转身走了鬼子六又回头认真地说:“那你得下手狠点啊大灰狼,咱们乐队可从来没失手过!”
大灰狼感动地说:“一定一定!赶紧走吧,赶紧走吧!求求你们了!”
我们在门外碰到了那个美女作家!那个丑女人刚从出租车里跑出来,她已经晚了,风风火火跑上台阶,风刮乱她的拉得直直的长发。半侧着看不到脸。
女人在鬼子六的面前停住脚步,头发落下,于是大家面面相觑。女人实在太丑,大家都呆了。
这个小巫婆矮矮的,二十上下,有着下垂的脸部器官和俗黄俗黄的短发,吸烟的指甲也是黄黄的。木乃伊一样的青筋身材上套了白色连衣裙,大概希望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展现出飘逸白领的效果,却更像足了僵尸!
女人的眼睛在我们几个脸上巡回往复,最终定格在鬼子六脸上,她怔怔地问道:“是鬼子六么?”
我们倒抽一口冷气,一起摇头,如矩眼光齐刷刷全射到鬼子六身上,鬼子六脸色苍白,指指身后的餐厅里的大灰狼。
美女作家疑疑惑惑地进了餐厅。
我们在餐厅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一排,吸烟,大家都无语了,忧伤地看着对面灯火辉煌的餐厅。鬼子六居然从身后拿出一盘完整无缺的香蕉船沙拉来。这是他从餐厅里顺出来的,大家剥着大灰狼的香蕉果盘来吃,叹息人生的虚幻。
亚飞嘿嘿地笑了:“这也算是大灰狼请我们吃的果盘啊,一百二十块钱啊。”
我掏出一包都宝,递给他们。
鬼子六又掏出一个烟灰缸来,笑笑。
晚上回来看见大灰狼在床上郁闷吸烟,我们向他逼供美女作家滋味真如小说中美好么?大灰狼道:我操!哪敢啊!要是只干一次也就将就算了。结果衣服脱了一半她说下本小说想把我写进去,吓得我跑厕所里自己解决了!
我大吃一惊:这种货色大灰狼居然还带回地下室来了!
后来发现,这帮家伙是不挑女人的。中国男性的对待性伙伴朴实无华的实用主义精神拯救了多少恐龙们濒临崩溃的自信啊。怪不得那么多奇丑无比的美女作家们可以整本整本地用身体写作!
亚飞说:“太浪费了,管她写不写!反正找鸡也得花钱。”
那天晚上我们忧愁地喝高了,一起咒骂媒体昏暗,肆意欺骗读者;还说那个巫婆就是倒找也没有人要!所以很可能真的是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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