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该到了吧,安娜。”
烈阳正照下学院朝门前,莫斯特跟安娜一同伫候着一位远游归来的故人。话音落下后不久,眼前驰道尽头隐约冒出个黑点,随即一辆马车远远驶来。
“来了。”安娜理了理衣衫,面上不觉莞尔,怀揣着些许欣喜待到车马停在跟前。
厢门推开,二人眼里浮现曼妙倩影,忽来一阵寒气,车上那宛若冰玉般矜重俊雅的女子缓步而下,一对吊梢青眼配上及腰乌发更显得精致。
“我回来了,安娜。”轻启丹唇,如白玉的脸颊染上些许淡红,眼里满是笑意。
“欢迎回来,瑟汐。”
久别重逢的二人紧紧相拥,千言万语全寄托其中。
“此远途辛苦你了,我准备了……”
“别的事先放放”瑟汐忽然握住安娜的双手,迫不及待地说道,“安娜,我找到了治愈你旧疾的方法。”说罢便激动地扯着安娜的手往医药室走去。难得友人这般兴致,安娜也只好任其自然跟着走了。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莫斯特转头默默将车上的行李卸下。
宁静的医药室内,瑟汐把所有门窗紧闭以免旁人影响,独坐诊疗台上的安娜脱去外衣将头发挽至身前,解下裹在上身的纱布,健硕的背脊上赫然显现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疤,从右肩延伸至左腰,它宛若活物,缓慢闪烁着隐隐殷红。即便见过多次,瑟汐仍下意识感到恶心。
“又感到不适了吗。旅途疲惫,还是改日吧。”
“无碍,这一刻我已经等得够久了,不必担忧。”瑟汐抚额稳定心绪,清醒神志后伸手在桌上摊开一卷针袋,凝目过半后迅速捻起一根根冒着寒光的细针,浅插进肩背上多个穴位。
“运转魔力试试。”
安娜闭上眼、攥紧拳,流动在经络中的魔力忽然变快了起来,连旧伤周围的也比以往流畅许多,可没过一会便察觉到异样。见到安娜皱眉难忍的模样,瑟汐不禁担忧道。
“怎么了?”
“还是老毛病,不过……”
安娜摊开手掌,无数光线从四面八方汇聚,在手心上纠缠成团,由无序逐渐凝型直至变为一个六棱光锥。她仔细打量着,稍稍舒展了眉间,说:“比以往准确了许多。”然后一握拳,光锥四散无影。
“看来这次远行收获不小,我记得在九州这叫做针灸吧,”
“嗯,我在购药途中巧遇了一位行医老者,其医术精湛远超于我,几番交谈后便你的症状告知于他,随即他就教授了我这套能够调理气血、运通经脉的针法。”说话间瑟汐缓缓拔出银针。“不过这套针法暂时无法根治,只能不断减轻顽疾带来的损伤。”
“真是劳烦你了。”安娜边缠着纱布边说道,“过去这么些年还让你费心这个。”
“这没什么。”瑟汐缓身坐在安娜身后,纤纤素指没入那如苍松白雪般的长发里,一捋一顺,似细心呵护娇蕊般梳理着。“我答应过你,要彻底医治好你身上的伤,终始不渝。”她轻抚过伤痕累累的臂膀,不由得想起每一道创痕的往事,当触碰到最严重的那道时内心顿时按捺不住愧疚起来。她永远不会忘记,这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留下的。
安娜有所察觉,轻轻握住了瑟汐的手搭在肩上,说道:“不必介怀往事,那不是你的错,瑟汐。”
“我明白,我只是恨自己能力不足罢了。”瑟汐把目光瞥向别处,起身连忙去收拾他物。
看着她忙碌掩盖内心的背影,安娜也不再多说什么,于是换了个话题,聊起此次远行路上的所见所闻。
刚聊过半晌,药医室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安娜姨母,你在里面吗?”
“我在哦,进来吧。”
推开门娜娜双手抱着一本厚重的古籍,当娇小身影映入瑟汐眼帘那刻,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一位故友的名字。
“艾娜……”
“嗯?你为什么会……”娜娜一脸诧异地盯着眼前这位宛若青玉般的婷婷佳人。
“你也觉得很像她母亲吗。”安娜说道。
“艾娜的孩子?那她……”
“她已经不在了。”
此言犹若雷霆之击鞭笞在瑟汐毫无防备的心头,全身上下像是被荆棘紧紧缠绕失去感知,她踉跄后退了几步,即便撞到桌角,刺骨的痛感也不能将她从惊愕中唤回,无神的双眸滋生闪烁泪花。不明此状的娜娜茫然凑到姨母身边,小声问道。
“安娜姨母,这位是……”
“梅森家附庸家族格里尔侯爵的长女,瑟汐·格里尔,是我与你母亲的挚友。”
听完后娜娜眼里瞬间发亮,揪住安娜的衣角问道:“那她也知道妈妈以前的事?”安娜颔首以应,又转眼看向极力平复心情的瑟汐,“好点了没?”
手抚在胸前呼嘘了好一阵后瑟汐才从容地走到娜娜跟前,弯下腰凑近端详。“嗯,真很像你母亲,你和她一样,有着一对动人的眼眸。”不习惯被注视的娜娜像只受惊幼兽连忙躲到安娜身后,只露出半边脸同样上下打量着对面。
“瑟汐,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她也一样,今后的时间足以你们解惑。”安娜摸了摸外甥女的头,说,“娜娜,你找我有何事?”
“喔,差点忘了。”娜娜在桌上翻开古籍,指着其中一页的内容,问,“我昨天阅览现代史时发现一件神奇的事,安娜姨母你从过军,有没有派遣到海外异国的经历?”
“有哦。”看到姨母笑意盎然,娜娜内心的猜想已有了七分把握。
“然后呢?”
“这上面所记载,二十几年前被派往西洋诸国的援外七军团,当中有一支称为猎魔荣誉骑士团,在团长卓越的战术规划与作战引领下,这支军团在讨伐魔物的战役中所向披靡,甚至扭转了战局,陛下册封了团长并授予‘猎魔圣手’的封名,而那位女勋爵有着梅森家特殊的紫眸银发。”娜娜认真地注视着那对慧黠的紫眸,“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噢,书看得很快嘛。”安娜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那位团长。”她蹲下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娜娜。“你来找我不应该只是为了此事吧?”
“血役……”娜娜缓缓吐出的两个字顿时引得另外二人相顾失色,“安娜姨母,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你是从哪知晓的,书上不可能出现这称谓。”安娜收起笑意转而严肃起来。
“多年前爸爸在家里接见过一个陌生人,当时我并未听清交谈内容,只知道最后爸爸和他争执了起来,其中听见他们多次提到这个词,后来那人就再也没有来过,再然后……就发生了变故。”娜娜顿了顿,接着说,“我想爸爸的失踪或许与那个人以及他口中的血役有关。在翻找书籍时我偶然想起,爸爸妈妈有次交谈此事时有提到过你与西洋诸国,于是便顺着寻找并最终找到这场援助救灾的行动。从刚才的反应来看,我确实找对了,你清楚血役是什么。”
安娜扶额站起身叹了一声,“想不到我竟会被这么小的孩子诈了一番,看来安逸久了必然会松懈啊,瑟汐。”老友的打趣并未让瑟汐动容,她依然肃立着,神色凝重地看着安娜,说:“你真要告诉她吗?即使违背密约?”
“倘若这与艾娜的变故有关,那她有权知晓。”安娜轻叹一声,摆了摆手。“再说了,过去这么多年,再多一个人知悉这事并无大碍。”
“唉,你又这样。”瑟汐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说道,“随你怎样,我已提醒过了,后果自负吧。”
安娜牵着娜娜的手坐到一旁长椅上,俨然说道:“娜娜,接下来我说的一切绝不可轻易透露给他人,你能做到吗?”娜娜点了点头,看到那坚定的眼眸,恍惚间安娜眼前浮现出妹妹儿时勾指起誓的模样。
“正如你所知,二十年前西洋诸国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灾疫,王国身为盟国援助了不少人手医资,疫情起初的确有所好转,但后来从前线得来的消息来看,情况并未众人所想的那样简单。被感染的人短时间内会丧失神智,变得极度狂暴,极具攻击性,程度严重者体表开始出现红斑,然后不断蔓延全身直至淤滞绀青,肌肤溃烂流出黑色的血液,不久便会死去,医师们都将其称为污血病。
此病传染性极强,即使是全面防护的医师也容易被感染,而且当时没有任何一种药剂能够根治,只能勉强依靠治疗术式来抑制。倘若这仅仅是一场瘟疫的话,那只要等到研制出新药剂,就能度过此难关。但现实诡秘莫测。
灾疫爆发的第二年,西土的魔物突然侵袭了兵力虚弱的西洋诸国,就像一颗火星落入林里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火,战争残暴地践踏大地,每一个人耳边徘徊着凄厉的哀嚎。不到半年,西洋就已沦陷了大半,魔物占领了大半个城邦,正因这严峻的形势王国急速派遣出六支军团前去支援。”
“嗯,六支?不是七个吗?”娜娜顿感疑惑问道。
“其实猎魔荣誉骑士团一开始是我在西土创建的一支特殊作战小队,糅合了来自多国军团的精英,重点打击敌军要点,后来逐渐扩大才独立出一支军团的。言归正传,在多次交战后我发现魔物之间的联系十分紧密,像军队一样有序,有组织地进行战略部署。此状超乎寻常,经过多次调查后探明了背后的原因。”
“血族。”瑟汐接腔说道,“但不是普通品种,有着古老纯正的血统,行辈极高属于长老级别,能够操纵所有下级眷属、下达指令。正因这情报传递迅捷上的优势,前期完全由血族主导战局,支援军的行动受到巨大钳制。”
“因此我才会创立骑士团来针对这些高等血魔以及其他魔物首领,逐个解决、破坏掉它们之间的联系,缩短差距。”安娜说着挠了挠后颈,神情低落,“但我们也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背叛,牺牲,伤亡。骑士团之所以强大,背后都是一个个深刻的血的经验累积而成。所谓的血役,是一种恐怖的祭祀仪式,血魔肆意地掠走各个城邦的孩童,用他们……祭奉自己的神明。”
虽无过多概述,娜娜仍能想象出那毛发悚然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哆嗦。
“但这也存在诸多疑惑。”瑟汐插言道,“其实关于血役是否为祭祀仪式这点我一直抱有疑虑。通过搜集不同血液来炼制祭器,这种行为更像是在研究,它们仿佛在寻找某种合适的媒介,以此来增强仪式的效验。”
“这个可能性也不小,可由于仪式被打断,其结果也就无从知晓了。”安娜摊了摊手,“为了避免血役的恶性影响,所有知悉者都被下达了缄默令,甚至教廷派人来协助战后安抚工作。所以血役从未被正式记录,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冷僻轶闻罢了。娜娜,你还记得那个客人的长相吗?”
“嗯,跟爸爸一样白的头发,模样看起来差不多的样子。”
“孪生兄弟吗……”安娜手指托着下巴、颔首思考,“看来当年的围攻还是有所疏漏……对啊,他的血统也不低,难道也是知情者,甚至有可能参……”
“行了,安娜。”瑟汐突然插嘴说道,“你言之过甚,切勿妄下定论。”愣一下后安娜豁然醒悟,差点疏忽了娜娜感受,连忙说:“当然了,以我对你父亲的认识,他肯定只是个旁观者,并未涉事其中。你不用担心,他跟其他血魔不同。”
“安娜姨母,血魔之间亦有差异吗?”娜娜惴惴不安地问道。
“正如瑟汐所言,血族之间往往以血统区分,高位者拥有对下级血魔的强制控制权,尤其对直系血亲而言是生杀予夺的绝对权能,但这个有时对混血而言不是那么有效。”
“当代学界一般把血族之间念力联系及操纵的能力命名为‘衃言’,正因以血脉为媒介,混血特例无法接收到完整的信息,被操纵的可能性相对较小,但同样的它们也没法得到上位者的‘恩赐’。”
“恩赐,那是什么?”
“高位者的一项权能,让眷属饮下自己的血液,从而获得强大的力量。没有‘恩赐’的血魔实力普遍低下,而且寿命也极短……”看到安娜不断朝自己使眼色,瑟汐立马领悟,说,“但是啊,世间也有存在长寿的混血特例,你父亲就是其一。”
“啊?”
“我见过你父亲几面,他与其他血族不同,虽为混血,但其本源血统纯贵,算是中下级,除了偶尔嗜血和不能长久日照,他几乎与常人无异。”言毕瑟汐低眉稍思,忽然问:“娜娜,你有过嗜血的欲望吗?”
“欸?我……”娜娜刚想否认,突然间脑袋发昏,脑海里浮现出零碎诡异画面,自己身处昏暗的大厅,眼前匍匐着一具鲜血淋漓的躯体,双眼被赤血充斥,本能在告诉自己唯有饮血方可解饥,身体像被铁链拴住,不断被拉向那不可抗力的诱因。
“你尝过血的滋味吗?”
“我……尝过吗?”娜娜审问自己,对着灵魂深处发问,血应该是什么味道?是苦涩,还是甘甜?是可口的,还是难以下咽的?
“不知道……”
悲绪莫名地在胸腔中暴涨,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深埋记忆深处不可触碰的禁地。身体猝然战栗起来,内心的恐惧瞬间将她吞噬,意识被一点一点剥离,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茧壳把她与外界隔离。
安娜察觉异样立即伸手搭在她肩上,动用咒法稳定心神。当她抬起头,眼中饱含泪水,连声音都不由得发颤,“姨母,我……不清楚……我好像做过,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本意,我……甚至无法确定。”安娜当即把娜娜拥抱住,轻轻抚拍着娇小哆嗦的身板,温暖而结实的臂弯所给予的慰藉,宛如炉火驱寒让胆战的心灵得到了安宁。
良久娜娜才默默说道:“妈妈不在后我时常会在日落后陷入昏迷,等醒来时我总是会待在别处,脑海里偶尔会闪现出一些模糊的印象。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失控吗?”瑟汐皱眉凝思着,说道,“有感触却没有记忆,很典型的本能觉醒呢,安娜。”
“安娜姨母,我会变成血魔那样的怪物吗?”
“不会的!”安娜单膝跪下,紧紧抱住妹妹的骨血,倾听那宛如及身的心跳。“你的血液还在流淌,你的心脏还在跳动,我仍能听到你的呼吸、感受到你的温暖。你是艾娜的孩子,身体里流淌着和我以及你母亲一样的血液,你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可是……我能隐约感觉到,有股奇怪力量在我体内,我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它,我害怕伤到别人,我害怕有一天我不再是我自己,我害怕……变成怪物……”
那抱着娇躯的双臂顷刻间收紧了几分,安娜阖眼沉吟着,不禁追忆起当年离家时与妹妹分别时的那刻。艾娜推着轮椅赶到自己面前,明知身体不适还强撑着为自己饯行。她仍记得那个黄昏树下,妹妹的一声叹息。
康复吗?或许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吧。
消瘦发白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丝线微微颤抖,从中传来的惧怕让她有些无措。
虽然父亲未明说,但我知道,我的身体已无法恢复到以前了,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延缓侵蚀罢了。
她沉默着紧紧攥拳,她恨自己无以为助,只得看着妹妹不断被病魔折磨,看着轮椅上的身影日渐消瘦。她恨命运的嘲弄,给予不公的对待,若有可能她会毫不犹豫地将体内的强大力量都赋予妹妹,让她平安无事。
答应我,安娜,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若我有所不测,你便是父亲唯一的依靠,别让他孤独,好吗?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话音未落,她猛地抱住妹妹消瘦的身躯,此刻前所未有的恐惧碾碎了她引以为豪的毅力。
“你不会有事的,艾娜,你不会……还有时间,还有机会,我一定会找到治愈方法,你也一定要等我回来。”
当初未完成的约定成了一道过不去的坎,不断刺挠着安娜的心。而今,此景亦如彼时,面对血亲的“延续”,她亦如往时,毅然说道:“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我保证!”
寥寥几语却极具分量,就像那晚卡修许下的诺言,给予了娜娜又一个依靠,同样也给予了安娜一个可以弥补遗憾的机会。
看着她们相拥,瑟汐忍俊不禁,开口道:“大可不必如此忌惮,我有抑制本能的法子。”说罢便从衣袖里掏出一竹简,“这上面是有关调理心性的疗方,虽说病症有差,但万变不离其宗,照此法修身养性便可把持心神,扼制本能何足难哉。”
言毕,屋内的氛围貌似缓和了许多,安娜细细查阅竹简上的内容,神色豁然明朗。
“今后娜娜就有劳你了,瑟汐。”
“不必言谢,就依她是艾娜的孩子,我必倾囊相助。”瑟汐走到娜娜跟前单膝跪下,双掌合住她的小手,正视着那清澈眼眸,俨然言道:“若未与你母亲相识,此生注定碌碌无为,无缘医道,也无法济世救人。是她引我参悟医理,让我找到为之力行之所业,结识志同道合之友。此知遇之恩无以为报,今有如此机缘,我定然护你周全,千难万险在所不辞。”
听完这番话,娜娜心中钦敬之枕油然而生,尽管素未谋面,但仍能感受到,那同母亲、姨母一样纯粹的情意。这让她想起多日未见的卡修,忽然诧异,发现自己内心的坚决已被学院安逸的生活消磨殆尽,甚至有了想留下的念头。她开始反思,自己心里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在娜娜迁思回虑之际,药医室外突然响起急促敲门声。
“瑟汐,有急情!”
“何必喧哗。”
瑟汐推开门,只见莫斯特神情凝重,气喘吁吁的模样瞬间让屋内三人警觉起来。
“久疏问候,近来可好啊,勋爵。”一道熟悉的身影紧跟莫斯特出现在娜娜眼前。
“馆长先生,你怎么来了?”
他瞥了一眼,神色似有些诧异,随即调整好状态,说:“此次前来,是与卡修有关。”
“哥哥他怎么了?”
馆长垂眸迟疑了一下,对娜娜凛然道:“你哥哥被袭击了,伤势非常严重。”
“什么?”娜娜猛地蹦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馆长。
“现在情况如何?”瑟汐连忙追问。
“已脱离生命危险,但至此仍处于昏迷状态。具体情况稍后再说,现在先让病人休息吧。”馆长侧身让出道,医护推着病床走了进来,娜娜刚想上前查看却被安娜伸手阻拦。
“瑟汐,拜托了。”低沉语气里夹着几分愠怒,原本祥和的面庞怫然瞋目,娜娜清楚这刻姨母默不作声的样子比之前更要愤怒。
众人退出门外,静待瑟汐的检查结果。
“说吧,为什么会这样?”
“四日前,巡林队在水晶城外发现了卡修,碍于当时没有能辨识身份的物件,巡林官只得先送至附近的教堂进行医治,所幸是我馆接到他的领人启事。”馆长翻了翻衣袖拿出一张沾着血渍的悬赏令,递给安娜,“事发翌日,我馆收到此物,已验实这是卡修所作,想必这是他当时唯一能求助的方式了。真是惭愧,对此等异样我竟视若无睹。”
安娜凝视着那褪去色泽、暗淡无光的血印,皱巴巴的皮纸似要被撕裂般被紧紧攥住,“发现的巡林官是怎么汇报的?”
“发现他时已是重伤无意识状态,他们初步认为卡修是遭到附近匪徒袭击。可若是……”
“若是这样,他们是不可能放车夫离开的。”安娜接着话茬说了下去,“设下埋伏等他,这是有预谋的针对性袭击。”她又看了看悬赏令,问,“这份悬赏令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这份国王悬赏令的内容想必你也知道了,先谈谈我的猜想吧。卡修在行动简报中提到,逃离洞穴时遭逢不明人员,他怀疑公主殿下的失踪是有人刻意为之。因此我认为袭击他的人可能跟谋划失踪的来自同一组织。”
“亲卫队那边有调查到什么吗?”
“暂无所获,但我确信,亲卫队已经行动起来了。”馆长走到娜娜跟前,俯手按在不停颤抖的肩上,沉着道,“别担心,你哥哥很坚强的。”
言毕瑟汐推开门来到三人面前,说道:“伤情较重,除去能够愈合的十六道伤口,目前要着重解决右肩和左眼及大脑的损伤。还有小罗遭受过精神系攻击,对方的手段很强硬,全力抵抗所导致的反噬造成十分严重的神经损伤,虽然现在情况很稳定,但稍有不慎……”忽然她注意到女孩已然崩溃的泣容,迟疑了片刻,咬牙继续说道,“可能会永久性昏迷,即便醒来也会神志失常。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
安娜边搂着娜娜安抚,边问:“既然有最坏,那应该也有最好的结果,对吧。”此语犹如破晓曙光,使娜娜双目重燃起希望的星火。
“那是自然,只要有一息尚存,我便绝不放弃。”瑟汐脸上洋溢起的自信容光一如避风港,让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有了依靠,她擦掉眼泪,连忙追问。
“有办法能让哥哥清醒吗?”
“嗯。”瑟汐点了点头,抚摸着娜娜的头发,说,“安娜,集结所有精通灵感术的人,再给病房设立一个能隔绝心灵通念的结界。馆长,等会儿我会罗列一份清单,届时劳烦你帮忙采购。至于娜娜……很抱歉,在此期间不能让你们碰面了。”
“……我知道了,只要能让哥哥好起来,我什么都听候安排。”笼罩在眼眸里的阴霾一扫而净,那稚嫩的脸蛋顿时又充满了元气。
稍后瑟汐用了一些通俗易懂的比喻手法向娜娜简述自己的治疗方案,大致意思是卡修现在的大脑神经就像被雷击过的树冠一样,只有粗壮的枝干在维系基本的生理活动,因此要从枝干开始一点一点地修缮,精确“缝合”每一处开裂的枝梢,让它重新开枝散叶。整个过程需全神贯注,稍有分心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这无论是对操作者还是卡修而言都是一项艰难的挑战。
娜娜似懂非懂地点头,安娜牵起手来说:“那句九州古谚怎么说来着,哦,术业有专攻,相信瑟汐吧,娜娜,她的医术可是十分高超的。”
“谬赞了,即便是我,也无法让卡修短时间内醒来,保守估计半月吧。”瑟汐耸了耸肩,苦笑了一下,“不过我想,他会给我们惊喜的。”
“那就期待一下吧。”说罢安娜带着外甥女往食堂方向走去,“去吃点东西,换个心情吧,娜娜。”“嗯,再见,瑟汐小姐,馆长先生。”
望着那小手挥挥、远去的身影,剩下二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多谢了,艾德蒙,幸亏你及时控制住紊乱的经络,卡修才有了一线生机。”
“此举甚微无须言谢,我只是不想会馆就此损失一个名牌罢了。”馆长将清单放入怀内收好,“我会留意此事,如有消息立刻通知你们,告辞。”
声消人散的病房终归宁静,瑟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着手制定详细的方案。
翌日,药医室聚集了二十多名候选对象,通过层层筛选最终选定九人,其中就有阿诺斯与赛琳娜。所有人的情绪都很激昂,无论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瑟汐要众人在治疗中必须保持绝对镇静。她告诉众人疗程主要分为四个部分,首先是针对“枝干”的修复,即愈疗重要神经主干,其次“缝合”裂隙再进行“加固”,然后最关键的一环——精准刺激缝合处两侧的神经使其“链接”,最后便是静养了,在此期间需要有人全天候引导体内的魔力运转直至所有创伤完全愈合。
告知完所有注意事项后,瑟汐找了间教室开始教授治愈手法,在安娜陪同下娜娜“破例”旁听。
教室内,所有助手专心致志地学习着。听着一堆晦懂的专业知识,她感觉自己犹如绘本里误入奇境的羽兽,被精灵的呓语弄得晕头转向,很快疑惑盘根错节地缠绕在她头上。安娜见状莞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扫去困扰的枝丫。
“这些可不是你现在就能听懂的,想像他们那样就必须有丰富的知识储备才行,正如高塔百日而成,拥有足够的知识底蕴,无论遇上何等困难,你都有解决办法。”安娜抬眼看向讲台上孜孜不倦的瑟汐,语重心长地说道,“瑟汐小时候跟其他人不同,体内经络天生残缺不全,没法正常运转魔力,时常施法失控,导致同龄人不断疏远。在到我们家时便是孤僻寡言的样子,我尝试着去了解她,但进展并不顺利,她总是在无意识地躲避旁人,独自于徘徊幽处,很难打开心扉。”
“欸,这样的吗?”娜娜诧异地瞄了一眼台上。
“人总是会变的,但前提是有想要改变自己的缘因,而促发她去改写自身命运的正是你妈妈。”安娜的目光忽然凝滞,眼神飘向远方,思绪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我记得,那是一个午后雨天,我如往常一样去找她,可寻遍了所有她常待的地方都未找到,但在我放弃去书房时,竟看到她跟你妈妈待在一块。虽相隔了几步,但彼此间的氛围却相当融洽,我默默观望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或许是因为同好,她们逐渐熟络起来,她的神色也开朗了不少,渐渐愿意打开心扉跟他人倾诉。在你妈妈的建议下,她开始翻阅医书,尝试从术式与经络的联系中寻找改变自身的方法。在无数个日夜,无数次试错、无数次改良中,她成功钻研出独属于自己的施法术式。在之后的时光里她从未停下对知识的渴求,不断地拓展领域,掌握各类技能,丰富自己的术式,正是这份不懈坚持使她成为王国荣誉医师。
所以你看,知识一种强大的力量,能对抗困难,能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能帮助别人。”
听完安娜的一番说辞,娜娜似乎明白了些事,那困扰于心的难题,眼下也似乎有了答案。
“那么,考虑得如何了?”
安娜歪头微笑着注视那对清澈的棕眸。
“我……想哥哥醒来,亲口告诉他,我的回答。”
“那我们就期盼他早日康复吧。”
“嗯!”
二人相顾一笑,异样的动静惹得瑟汐不得不敲板警示安静,然后继续讲述手术的要点。待到正午时分馆长将清单上的物品送至学院,整场手术过程才讲解完毕。一切准备齐全,众人纷纷换上医服,在娜娜注目下踏入行医室,随着大门缓缓闭上,她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们走吧,一直待在这只会让你徒增烦恼。”安娜伸出手,说,“你不是还有事要问我吗?”娜娜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牵手跟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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