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彩绣在门口垂首站着,一边偷偷踢地上的石子儿,一边偷听房间里的谈话。
大多数时候都是覃夫人的声音。
“……那李家大伯说,也非是催你,只是这婚礼各项准备事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外头光景不好,流匪横行,河西那边又打起来了……谁打谁?那我怎知,只是如此,咱们南下去找本家,也难,你年纪又一年一年大了,少不得就是要在这定下来了……娘也没办法了,只求这人选还是合了你的心意,你看上了哪个李家儿郎,别不好意思了,只说便是……”
絮絮叨叨,大多数时候都是覃夫人在说话,说到最后,又是啜泣起来,显然还是替女儿不值。
可就算如此,也没想出别的办法,只是哭哭啼啼。
覃彩绣想,这件事夫人肯定是没办法的,最终决定权还是落在老爷手上。
毕竟在这个世道,女子三从四德,未出嫁时自然就是从父。
要怎么说服老爷呢?
覃彩绣正想着这事,门里面覃夫人突然提高了声音——
“你真是疯了!”
覃彩绣吓了一跳。
她当然早就知道覃淼疯了。
但是覃夫人怎么突然就看出来了?
正紧张着,覃夫人气冲冲出来了,推开门看见覃彩绣,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是怎么照顾的,可知道她天天说些疯话?”
“什……什么话?”不会是对夫人也说了要造反吧?
覃夫人是大家闺秀,平日里脸色都很少摆的,这一次差点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可知她要学那时家姑娘,不想嫁人?”
覃彩绣茫然摇头。
什么?之前只说了要造反啊。
覃夫人像是松了口气:“那看来是一时想不开,你好好劝劝她。”
这么说完,转身对身后说了句:“你既没打算,那就咱们做父母的替你定了,也是,这种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好好休息吧。”
覃彩绣忙提裙进了房间:“姑娘说了什么,怎么先前没说过?”
覃淼百无聊赖的样子:“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只是听了你说的话,就想问问母亲能不能就不要嫁了,既不行就算了。”
她抬头,忽然眼神一定,微微蹙眉道:“你额头怎么了?”
覃彩绣摸了摸,没什么感觉,但大约有数:“夫人刚才警告我呢,戳了戳我的头。”
覃夫人留了纤长的指甲,隔几天就要修剪一番,很是锐利。
覃淼站起来凑近看,看了一会儿松了口气:“没破皮,只是红了。”
覃彩绣笑道:“我知道,我都没觉得疼。”
心下也颇感动。
正是因为覃淼也关心她,所以她没办法看覃淼要陷入泥潭而不顾——当然,也为了自己。
她于是又开口:“别说算了,咱们再想想办法。”
她细细思量了一晚,次日找上了叶白薇。
既知道叶白薇可以用钱收买,覃彩绣自然同样用钱收买她,她对叶白薇道:“姑娘属意六公子,可老爷和夫人都更偏向二公子,叶娘子可有办法啊。”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给叶白薇手上塞了些碎银。
叶白薇眼睛一亮,但很快收敛,忍住笑意道:“我去问问宏哥哥怎么想。”
覃彩绣揶揄道:“看来叶娘子也不怎么喜欢六公子嘛。”
叶白薇有点尴尬,她也没觉得是覃彩绣偷听到了她和李宏的话,只觉得可能是自己演得不够好被发现了,于是传话之时,自然隐去了是覃彩绣让她传话这件事——不然李宏那边的钱不就拿不到了嘛。
她对李宏说:“你之前不是问我覃三娘子考虑谁么,我现下知道了,她是考虑你,不过覃夫人和覃老爷似乎就考虑另一位了。”
李宏面露沉吟,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李府便闹腾起来。
先传出来的消息是李定和李宏打起来了,后来又传出一个内幕,是因为李定招伎留宿,被本来要去找未来女婿谈谈心的覃老爷发现了。
覃老爷很不高兴,李定不知从哪听说的,觉得这是就是李宏安排的,直接去找李宏了,两人于是打了起来。
这事闹得纷纷扬扬,很快便被明令禁止不能讨论,但覃彩绣知道这事肯定是真的。
因为覃维在私底下说:“本来年轻男子追求风花雪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李家二郎竟还闹开来,实在不像话,不像话!”
覃夫人则道:“家中兄长不贤,弟弟不肖,这李家真是乱七八糟,真要叫淼儿嫁进这里?”
“这……”
覃维犹豫了。
覃彩秀觉得这事能成,还颇高兴了几天。
却不知覃维磨蹭了几日,到底没直说,而是在李延又追问他是否定下人选的时候迟疑问道:“那流匪可剿了?”
李延看他这模样,哪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心里冷笑,面上热忱而担忧道:“哪能啊,你也知道,如今朝廷不管事了,这河西节度使自几年前调走之后,也迟迟没有定下人选来,如今原州这片地界啊,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各自为政,咱们守在坞堡里,粮食也够咱们三年吃的,只要闭门不出,还能获得一时安宁,可这外面……唉……我听了都难受,何况兄长这样心怀大义的人啊。”
“啊,说起来,兄长提起剿匪的事,可是想要南下,这事我也完全能理解,如果非要南下,愚弟也愿舍命陪君子,召集儿郎送兄长一家离开,便是横尸野外,也是死得其所!”
覃维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这半吹半吓的,把覃维想要南下的念头给打消了。
回来看见夫人与女儿,他半是尴尬半是羞愧,反而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了,提起气来道:“我和贤弟聊了聊,这李家是军户人家,家风是彪悍些,二郎和六郎也不是打架,只是切磋而已。”
覃夫人道:“可这二郎还夜宿舞伎……”
覃维想起那晚,也觉得颇丢脸——主要是那李定喝醉了酒,对他也不太礼貌,便摆了摆手:“那就选六郎。”
覃维说到这,瞟了眼覃淼,干咳一声道:“淼儿啊,为人父的,怎么也不会害子女,如今外面匪祸横行,正是要这般有男子气概的人家,才能保护好妇孺呢,你可懂这点?”
覃淼的目光清润平静:“女儿懂得。”
覃维这才满意地笑了,好似如此这般,他就做了个相当正确的选择,又能有一家之主的气概了,扭头就教训了覃夫人一句:“莫在亲家面前摆出这样的脸色来,你看淼儿,就很懂事。”
覃彩绣垂首在一边听着,双手在袖管中绞在一起,指甲几乎要割破血肉。
她从前以为,自己命不好,穿越成了一个丫鬟,所以倒霉。
但如今看来,就算是覃淼这样的世家小姐,在这个世道的命运也不见得就是好的。
因为她们的命运并不是由自己掌控的。
现在,她都想造反了。
……
但造反属实是有点难,李家堡上上下下却开始定日子,选场地,制礼服,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当中了。
覃淼在这个时候病了。
叶白薇看着倚靠在床上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的覃淼,再看看一边恹恹不乐的覃彩绣,觉得这事不是假的。
李宏在好几次约不出覃淼之后觉得覃淼是在装病,叶白薇却想,回去该告诉李宏,覃淼是真的病了。
她出声安慰道:“定是流匪之事把你吓到了,其实这两年,常有这样的事,但都碍不到咱们的,流匪想要补给,也要看好不好打的,咱们坞堡不好打,又处在边境,后面全是山,就是占了也没甚意思。”
覃淼道:“是易守难攻之地呢。”
叶白薇点头:“是这个道理。”
覃淼抬头看她:“白薇还懂兵法么?”
叶白薇笑道:“这算是什么兵法,只是闲来无事听长辈说来的罢了。”
覃淼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是李流远说的。”
叶白薇表情一僵,顿时有些讪讪,尴尬道:“从前有些小女儿情状,如今姐姐既和宏哥哥定下来了,我自然也就不想了。”
覃淼“嗯”了一声,覃彩绣心想:是不装了吧。
这聊天聊得也各怀鬼胎,于是又说了几句,叶白薇便告辞离开,她走后不久李春云又来,仍是一脸遗憾的模样,见覃淼气色不好,也很快离开了。
覃淼终于可以躺下休息,但闭上眼睛并不得安宁。
眼前出现了彩色的图卷,那图卷有时是金戈铁马的战场,有时是巍峨雄浑的高山,有时又是雕栏画栋的亭台楼阁,但是当这些精致真实的景象如泰山压顶一般在你眼前不断闪现的时候,比起震惊,你更会恐惧。
那彩色的图卷更加艳丽而清晰,就好像要刻进她的眼里,就算闭上眼睛也仍然存在。
实际上,连睡着的时候都存在,梦里那画面不住旋转,声音像是由远及近的钟声,鬼魅一般的低语。
她或许真的要疯了。
也可能早就疯了。
她紧紧攥着覃彩绣的手,低语道:“彩绣,彩绣,你同我说说话吧。”
覃彩绣本来想说李定和李宏前阵子又打了一架,但看着覃淼现在的模样,自觉如果自己是她,是不会想听到李定和李宏的消息的,便搜肠刮肚地说:“听说流匪最近袭击了附近的好几个村庄呢,村里的人都跑到李家堡来避难,看来确实难以离开这里……”
说到这,覃彩绣觉得这话听起来更加丧气,但绞尽脑汁,竟说不出一个好消息来,只好说:“……这两天天气很好,可以晒晒被子。”
覃淼紧紧攥着覃彩绣的手,突然咬着牙关开口:“彩绣,你能打听打听严虎是谁么?”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闺秀口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名字,覃彩绣先是一呆,随后感到困惑。
但是她看覃淼实在难受,便没有多问,只下定决心道:“我去打听打听。”
竟然很快打听到了。
是在李家几个子弟交班时聊天听到的。
“……不就是几个逃兵落草为寇,拢了一批流民便敢起义造反了。”
“但这群兵痞说话够恶心的,也不知族长怎么忍得住,要是我,肯定要和他们打一场。”
“说的轻巧,要不你现在出去?”
“我一个人怎么行,嘿嘿,我是说咱们大家一起嘛。”
“要我说,老族长是真的太谨慎了,你听没听说,那匪头严虎说,咱们李家堡就是个缩头乌龟,根本不敢从龟壳里出来,能耐他何……”
覃彩绣震惊极了。
严虎竟然是占领了承北县的流匪头子。
可覃淼,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呢?
而躺在床上的覃淼亦是恍惚。
严虎竟是在数十里之外的流匪首领,那她又能如何杀了对方呢?
她得想个办法。
阅读系统逼我去造反最新章节 请关注老幺小说网(www.laoyao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