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松一弹邱桑芜的脑门儿，无奈笑道：“你这丫头，真是……”说着，便将匕首挂在了腰间。

原来只是换个地方放啊！邱桑芜松了一口气，刚刚真是吓死她了：“嘿嘿！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两人顺着哭声过去，这才知道死的是个中年汉子，哭的正是那日她请来帮忙的胡常娟和她女儿。

她女儿看着比邱桑芜大几岁，应当和萧寒松年龄差不多，但性格不怎么样，她前两日就见识过了。

邱桑芜和萧寒松并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在临近的地方停下，将一家三口来回打量了一番。

邱桑芜看着那个死去的男人身上的淤青伤痕，忽地拉住萧寒松的衣袖，秀眉颦着：“哥哥，他身上的伤是不是前两天弄的？因为伤太重所以死了？”

“不是！”

萧寒松看了眼只穿着短褂的男人，那露出的皮肤上几乎全是青紫淤痕，旧伤新伤都有，应当是在逃亡路上弄的，但和前几次争夺打架也脱不了关系。

但他并不想让邱桑芜认为这个人的死与薄荷和烙饼争夺有关，小丫头看着心宽直爽嘴上不饶人，但其实心思细腻又心软得很，若让她觉得和自己有关，定要难过好一阵。

邱桑芜怔怔地望着他：“真的吗？”

“嗯！”

萧寒松握住她轻颤的手，轻声安慰：“别往自己身上揽，他身上的伤大都是旧伤，是躲避北漠人追杀的时候弄的。”

如此一说，邱桑芜果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应当是久未进食，也或许是突发疾病才死了的，本就是流浪之路，有人饿死病死是很正常的，别太放在心上。”

邱桑芜彻底放心了，想了想，还是松开萧寒松牵着她的手向哭泣的母女走去。

“婶婶，人死不能复生，你们抱着他哭再久他也不会醒过来，你们应该振作一点，先找个地方将大叔埋了入土为安，你们娘俩也好跟上大伙儿继续赶路。”

胡常娟听见说话声，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眼看了过来，见到是邱桑芜，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但或许是失去丈夫让她一时无法接受，片刻又哭得泣不成声。

倒是她那女儿忽的瞪了过来：“你又来做什么？你再胡说小心我打死你，我爹没有死，我看你才像要死了！”

“你……”

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这丫不领情就算了，还说话这么难听，任谁也不想再多管闲事。

本来她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过来也只是看着她们孤儿寡母哭得可怜，又怕她们误了赶路的时辰落后人群会出事。

胡常娟昨之前出卖她她都不计较了，结果人家自己不领情，那她干嘛还去多管闲事？她们既然爱抱着尸体哭，那就哭个够好了，哭她个几天几夜看有没有人搭理她们。

萧寒松也被杜存银的话惹怒了，温润的星眸浮上寒意：“不知好歹！”

拉住受了气的小丫头，萧寒松轻轻摸了摸编着长辫儿的小脑袋，温声安慰：“别气，她们不识好歹，我们不理便是。”

说着，萧寒松拉着邱桑芜就要走，那哭得泣不成声的胡常娟却忽然叫住了两人。

“等等！”

萧寒松侧目看去，目光微凉。

胡常娟被这毫无温度的目光震慑住了，她忽然就想起眼前的少年就是前两日将陈贵打掉了牙的少年。

将冲动的女儿死死按住，胡常娟有些害怕自己鲁莽的女儿将那少年惹怒了，也有些后悔自己将正准备走的少年叫住，但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丈夫的离去她的确伤心欲绝，但她还有女儿，邱桑芜说得对，现在不是她们哭泣的时候，她得赶紧将死去的丈夫埋了，然后跟紧人群走出野子岭，她要带着女儿好好活下去。

但她们母女力量太微弱，等她们把人埋了人群肯定早就走远了，所以她们需要帮手，她也知道那些人不会帮她们，除了这一对少年少女。

“小伙子，我家存银从小就性子直，她和她爹很亲近，现在看着她爹走了一时情绪激动才会乱发脾气，她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

胡常娟抬着衣袖擦干眼泪，哭红了的双眼微微有些肿，她拉着杜存银不让她乱说话，看向萧寒松的目光满是哀求。

“我知道你们是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们娘俩手无缚鸡之力，又饿了许多天了，就是想将我家男人好好埋了也是有心无力，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不然也不会过来，看在之前我也帮过你们的份上，你们能不能再帮帮我们……”

她这是想让他们帮她把那男人埋了？

邱桑芜看向萧寒松，却见他微微颦着眉看向自己：“你不愿意就不去，不用管她们。”

这倒是没有！邱桑芜看向胡常娟，又看向那个叫杜存银的姑娘，估摸着两人的体力，确实不像是能一口气挖坑将人埋了的。

虽然杜存银的态度让她很不满意，但胡常娟看起来是个明白人，邱桑芜勉为其难的不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决定帮她们一把。

挖坑埋人是个体力活，更何况大清早就死了人多少有些晦气，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人看热闹却没人帮她们娘俩埋人的原因。

萧寒松本身就是不想帮忙的，但看邱桑芜的模样他就知道这丫头肯定又心软了，他虽不怕什么晦气沾身，却怕邱桑芜一个小姑娘沾上晦气。

将人拉到一边，好生叮嘱：“我去帮忙，你在这儿等我。”

“我也可以帮忙”邱桑芜瞧了眼陆陆续续开始赶路的人群：“多一个人快一些，不然我们可能追不上他们了。”

“他们没水没食物走不了多远。”

萧寒松按住不听话的丫头，一向温润的嗓子带着些严肃：“听话，小心沾上晦气。”

邱桑芜：“…………”

虽然有些封建迷信了，但，这小子担心她的模样还真是招人喜欢。

“那好吧！”

邱桑芜见那对母女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们这边，虽然是她自己答应给他们帮忙的，但她心头忽然有些不大乐意了。

那母女明晃晃的怕他们跑了的眼神真是叫人不愉快。

见邱桑芜答应，萧寒松这才拿着匕首向那母女俩走去。

“她不来帮忙吗？”

杜存银瞥了眼悠闲地坐在一旁的邱桑芜，指尖扯着衣摆，对邱桑芜的不满直达眼底。

不知怎的，杜存银一直就不喜欢邱桑芜，虽然邱桑芜总是笑眯眯的，但一点儿也不招她的喜欢，特别是昨天见邱桑芜笑眯眯地威胁人，她现在一看到她的笑就瘆得慌。

萧寒松听着她的话微微颦着，目光微凉，嗓音倒是一如既往的一派温和：“如果你不乐意，我们可以现在就走！”

“你……”杜存银正要发火，忽地被胡常娟一把捂住了嘴。

狠狠瞪了一眼自家没眼力见的女儿，胡常娟不好意思地看向神色莫测的萧寒松：“不好意思啊，存银不是那个意思。”

萧寒松淡淡应了声，便没再理会杜存银。

他们毕竟是在逃难的路上，埋人自然也没那么多规矩，只让胡常娟自己挑了个地方，三人便开始挖了。

萧寒松手上好在有把匕首，挖起来只是费点力，胡常娟母女却只能挑敛一些锋利的石块，石块笨重又磨手，没多久两人的手心便磨破了。

这会儿太阳也出来了，林子里的温度逐渐升高，三人身上都出了一身汗，那汗渍流进手心破皮的伤口里，杜存银疼得快拿不稳石头了。

她们家以前是在镇上开粮铺的，家里有点儿小积蓄，况且父母就她一个女儿，自然也就是被捧着长大的，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街坊邻居的小孩儿没人敢惹她。

杜存银从小就是被当做小姐养着，她也坚信有一天自己会嫁到有钱人家做太太，大家小姐脾气养了一身，端庄贤淑一样没学会。

她从小没干过什么粗活，连衣服都没自己洗过，这会儿给她爹挖坟坑挖得手心破了皮，渐渐的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手中满是泥土的石块就这么扔了出去，满腹委屈的坐在地上，捧着双手就开始呜呜掉眼泪。

“我不挖了，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呀！呜呜……”

萧寒松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平和的面孔逐渐转阴。

“存银，存银，乖女儿，不哭不哭！”

胡常娟看着女儿哭的伤心，忙过去安慰，瞧着女儿一双从没干过活的双手全是蹭破皮的伤口，胡常娟心疼得不行。

“哎哟！看看这双手弄的，都怪娘，是娘的错，不该让你一起帮忙干这种粗活的。”

胡常娟一边哄一边吹了吹杜存银破皮的手心，又将头上包着头发的头巾取下来给她把双手包上：“你坐这儿歇歇，剩下的娘来弄就好。”

见胡常娟这样说，杜存银这才停住眼泪，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着休息。

邱桑芜远远就瞥见了这一幕，撇了撇嘴，起身拍拍屁股正准备去看看挖得怎么样了。

刚站起来就见萧婉抱着邱呈言走了过来。

这会儿太阳刚出来没多久，若不是在干活，即使升温也不至于让人一头汗，偏偏萧婉额头就有一层薄汗，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一直抱着邱呈言，这才热出汗了。

忙从萧婉手中将邱呈言接过来，小孩儿虽小，一直抱着手臂也还是会累，虽然萧婉很喜欢邱呈言，有人帮她看着小家伙她也很开心，但她不是杜存银，也不能把人家的帮助当做理所应当，将人家累着了，她也会愧疚也会不好意思。

“婉姨，你们怎么也过来了？”

“他们都走的差不多了，我看你们还没回来有些担心，就过来瞧瞧。”

萧婉瞧着不远处努力挖坑的三人，满是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婶婶的丈夫死了，她们两个女人没什么力气，就让我们帮她们挖个坟坑好将她丈夫埋了。”

“挖，挖坟坑？”

萧婉的脸色跟退潮似的变白了，看着萧寒松的眼神满是担忧。

“婉姨，你怎么了？”

邱桑芜握着她颤抖的指尖，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哪知萧婉却是拽住了邱桑芜的肩膀，害怕的连眼神都在颤抖：“阿芜，快，快将松儿叫回来，大清早挖坟会沾上晦气的，沾上晦气人就会倒霉，会生病，会死掉的！”

邱桑芜怔了怔，倒是没想到这种迷信竟然让她这么害怕，可想想又觉得萧婉这么担心也不无道理，毕竟是她自己的儿子。

想着这么长时间那边应该挖得差不多了，便乖巧的点点头：“……行，那我去将哥哥叫回来！”

将邱呈言放到了地上，捏了捏小孩儿的脸蛋儿，直捏得小孩儿两眼泪汪汪，这才松手：“乖宝，你就跟婉姨在这儿，姐姐去去就回。”

“嗯！”

邱呈言乖乖地点头。

小孩儿突然不粘她了，邱桑芜还有些吃味，破小孩儿，明明昨天还非她不抱的，离了她就得掉金豆子，这才一个晚上就变心了，哼！

萧寒松耳朵灵，最先听见脚步声，侧目看去，就见邱桑芜走近了。

“阿芜？”

旁边休息的杜存银本来就一肚子火气，见邱桑芜来了，恶狠狠瞪了过去，手中的疼痛让她逐渐暴躁：“你来干什么，不是不想帮忙吗？”

邱桑芜瞥了眼斗鸡似的杜存银，不甘示弱也瞪了回去：“关你屁事！”

瞪完也不看杜存银的脸色，对萧寒松笑眯眯道：“哥哥，婉姨说大清早帮人挖坟会沾染晦气，让我们赶紧回去！”

萧寒松一见她这笑容就知道这丫头是来故意气人的，也不戳穿，相当配合地收手准备起身：“好，那我们回……”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胡常娟一把拉住了，那干瘦的脸上满是担忧和着急：“小兄弟，你答应帮我们将人埋了再走的，你要是现在走了，我，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啊？”

“与我何干？何况这坑已成型，让你女儿给你帮帮忙，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将人埋了。”

萧寒松淡漠的将胡常娟的手甩开，他很讨厌不熟的人碰他。

胡常娟被萧寒松凉薄的眼神盯着愣了愣，还没回神，那边杜存银又开始无脑发言了。

“当然有关系了！是你自己答应的，你怎么能反悔！再说，你没看到我的手受伤了吗？我还怎么帮忙？”

“为什么不能反悔？”

邱桑芜一巴掌拍掉她指着萧寒松的手指：“你们还知道我哥哥只是个帮忙的啊？我瞧着你们这么趾高气昂的模样，还以为你们要给我哥哥发工钱呢！”

“你手受伤又怎么了？你搞清楚情况没？那儿躺着的是你爹诶！但凡你手没断，你都该出一把力！不然你爹死不瞑目，回头变成鬼来揍你这个不孝女！”

“你脑子有病吧！”

杜存银气得脸色发白，手指头被邱桑芜一巴掌拍痛了，这会儿也不敢再伸手指她，她怕邱桑芜给她撅了，所以只能瞪眼，提高音量。

“你们自己跑来帮忙的，凭什么要工钱，我们没钱，一分都没有，你想都别想！”

杜存银气得浑身发抖，邱桑芜见好就收，无所谓地耸耸肩，拉着萧寒松就要走：“哥哥我们走，不跟这群晦气玩儿了！”

第一次被人骂晦气，杜存银气得脸色由白转青。

可见两人真的走了，她又慌了，她可不想再挖了，她的手都要痛死了，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她只能急得跳脚：“喂！你们给我回来，听到没有！本小姐命令你们回来！”

“真不回去帮忙了？”

萧寒松瞧着小丫头身后的长辫子一晃一晃的，还挺可爱！

“帮什么帮！不帮了！”

小丫头忽然变了脸，气鼓鼓地哼道：“要知道那杜存银是那样的，我才不答应帮她们呢！没良心，好心没好报！白眼狼！还命令我，她以为她谁啊！凭什么命令我！”

真生气了啊！就为这么一句话？萧寒松瞧着头也不回的小丫头，笑着点头：“嗯！是挺没良心的。”

“就是！”

仿佛气愤得到共情，邱桑芜心里舒坦了，这才想起杜存银那被包成粽子的手，忙拉着他的手翻看：“我瞧那杜存银的手都快废了，你的手没事吧？快让我看看。”

“我没事！”

萧寒松主动将两只手翻来给一脸担忧的邱桑芜检查：“我可没那么娇气！”

“你是不娇气。”

邱桑芜没见着他手心有伤这才放心下来，笑盈盈地打量着他：“不过你比她金贵。”

“嗯？”

萧寒松挑眉，刚想反驳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用金贵来形容，就被邱桑芜委屈巴巴的眼神打断了。

“哥哥，婉姨好像生气了！”

邱桑芜扒拉着萧寒松的手臂，企图用装可怜来骗取心软少年的帮助：“她肯定得怪我让你去挖坟坑！你说她会不会讨厌我啊？”

“不会！”

萧寒松安慰地摸摸小丫头的头，如她所愿地轻笑着：“我娘可是比喜欢我还喜欢你！更何况，是我自己要帮忙的，跟你没关系！”

“哥哥，你这是要把我摘出去？”

邱桑芜目光盈盈望着他。

萧寒松失笑：“把你摘出去就这么高兴？”

“哪有～”邱桑芜不好意思了，抱着他的手臂用头蹭他：“哥哥最好了，等找到吃的，我第一个给哥哥，第二个才给小宝！”

“好好说话！”

萧寒松被邱桑芜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抬手在在他身上撒娇的小丫头脑门儿上弹了一下：“没规没矩，以后不许这样抱着人说话，听到没！”

邱桑芜委屈巴巴的捂着脑门儿，哀怨的瞅着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