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昌四十八年,太子慕容长风谋逆失败,北昌帝剥夺其太子身份将其流放北荒之地。
朝中太子一党被彻底肃清,与太子交好的齐王府世子姚锵因想要彻查太子谋逆一事惹怒北昌帝,被遣送南方边塞沙溢关镇守边疆。
北昌五十五年,北昌帝病逝,传遗诏,立荣妃之子慕容舜为新君,荣妃为荣太后,因新君年幼,特许荣太后垂帘听政辅佐新君。
同年,新君登基,改国号圣临。
圣临二年,齐王世子姚锵叛逃,致使五万将士命丧沙场的消息席卷全国,太后震怒,下令将齐王府满门抄斩以慰亡灵。
如今,距齐王姚锵战场叛逃已过去一年,边关的战争仍旧在持续,新上任的沙溢关主将左秋已与北漠国持续征战数月,周遭百姓受战火牵连苦不堪言,不得已,只能举家迁移以躲避战乱。
…………………………
荒石山,位临沙溢关偏北,山如其名,寸草不生,这是一座荒山,热浪与飞沙是它的标志。
这里鲜有人来,只偶有猎户沿着这荒山中那狭窄的夹道前往野子岭打猎。
而此刻,这荒无人烟的山脚却迎来了一支长长的队伍。
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或互相搀扶,或摇摇晃晃如同行尸走肉般沿着荒石山山脚前行。
头顶烈日是这场漫长旅途中的酷刑,滚烫的热浪剥离着他们身体仅有的水分。
他们面无表情,目光黯淡,萎靡得如同霜打的茄子,他们沉默而死寂,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再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他们摇摇晃晃的行走着,远远瞧来,恍若游魂。
忽然,“咻”的一道破空之声打破了沉寂,一支漆黑的箭羽掠过众人头顶猛地扎入身侧山壁之中,力道之大,振聋发聩。
游魂们在惊骇中抬起头,还未做出反应,无数的箭羽便纷纷落下,在坚硬的山石上撞出连续的闷响,破碎的沙石飞溅,游魂们在惊骇中被惊醒,仓惶的向四处逃窜。
“北漠军队追上来了!”
“快逃啊!”
“快跑!快跑!进前面夹道,去野子岭,往山林里跑……”
杂乱的吼叫声似乎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让原本摇摇晃晃前行的队伍瞬间充满力量,轰然向荒石山的夹道一拥而上。
他们熙熙攘攘的挤在一起,头撞头,脚踩脚,让本就狭窄的夹道更加寸步难行。
他们像被放在热锅上的蚂蚁,在苍茫的绝望中寻找着生机。
当冰冷的利刃擦着脸颊而过时,邱桑芜的眼瞳骤然猛缩。
那是一支利箭,此刻已然穿破了前面男人的身体,温热的血液飞溅到了她的脸颊上,烫得她半响回不过神。
“阿芜!阿芜!带着小宝快跟上来!快点……”
稚嫩的少年音在轰杂的人群里响亮又急切,邱桑芜浑身一激灵,正要寻声探去,却被人群推搡着踉跄了几步。
“阿芜!”
“阿芜……”
少年的声音被人群推搡着远去,邱桑芜也被人群推着向前。
看着周遭混乱的场景,她的脑子有些发懵。
她穿到这个世界已经第三天了,并拥有了原主一些破碎的记忆,但她依旧无法消化掉从人人有爱的和平世界骤然沦落到这个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世界这件事。
这突如其来的暴动更是让她脑子发蒙。
被箭刺穿身体的男人轰然倒地,人群中的哭喊声振聋发聩。
隐约间,昏天暗地的哭声里,她似乎听到了一道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小儿哭声。
邱桑芜蓦然停下脚步。
那道声音太熟悉了,那是这具身体的弟弟邱呈言的哭声。
“小宝!小宝!”
邱桑芜在奔走的人群里向着哭声踉跄而去,年仅五岁的邱呈言在慌乱的人群撞击下东倒西歪。
他太小了,被人群推搡着,碰撞着,稍不注意便会被踩在脚下。
“小宝!”
邱桑芜看得心惊肉跳,一边奋力的在拥挤的人群里寻找缝隙,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小宝!身体贴紧石壁别动,姐姐马上过来!”
话落,呼啸的箭刃擦着小孩儿的头颅撞进身旁的石壁,箭尾颤硕,余音不绝。
邱桑芜心如擂鼓,奋力的从拥挤的人群里抽出身,忙飞扑过去将小孩儿搂进怀里。
惊吓过度的邱呈言死死抱着她的脖子,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邱桑芜抚着他的后背,心有余悸:“小宝乖,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这儿啊!”
沉重的马蹄声逐渐逼近,邱桑芜回首看去,十来个手搭弓箭的北漠士兵骑着马正快速靠近。
她再顾不得左右,抱着邱呈言挤进了混乱的人群。
这具身体因长时间营养不良而显得单薄又瘦弱,五岁的孩子抱在怀里即便瘦小也能将她压得快喘不过气。
可她不敢停下脚步,也不敢将怀中的小孩放下来。
哥哥邱呈远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小妹邱桑玲也不见了踪影,她不能再把弟弟小宝弄丢了。
又一支箭羽贴着脸颊飞过,又一个人在她眼前倒下,邱桑芜能感觉到火辣辣的刺痛自脸颊传来,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可她没时间呼痛,也没时间检查脸颊上是否受了伤,因为她看见了挥舞着刀剑的北漠士兵在兴奋的仰天呐喊。
那是能够让人听着头皮炸裂的魔鬼的声音!
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小宝,抱紧姐姐,千万别松手!”
邱桑芜跨过地上温热的尸体,伸手将邱呈言的脑袋紧紧按在肩头,弓着身尽量将自己瘦弱的身体隐藏在人群里,以此来躲避箭羽。
夹道上隐隐有了绿色的植物,她们快要跑到头了,但邱桑芜的腿脚却已经开始发软。
视野逐渐开阔,入眼的是一条蜿蜒大道和枝叶茂密一望无边的山林。
那便是他们之前说的野子岭!
邱桑芜看了眼百米长的宽阔大道,又看了眼即将追上来的北漠士兵,咬了咬牙,也跟着人群向野子岭跑去。
这条大道宽阔又无遮挡物,人跑在上面无疑成了显眼的靶上猎物,可除了这一条路别无他法,他们想要进野子岭,就只能横穿这条宽阔大道。
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可不等邱桑芜跑进林子,呼啸的箭羽忽然变得绵密紧促,哀嚎声此起彼伏,逃窜的人瞬间倒下了一片。
邱桑芜粗重的喘息声像是破旧的风箱,额头的汗水流进眼睛里,爬满血丝的双眼又涩又疼,脸颊上的伤口也传来刺痛。
苍莽山林就在眼前,那将是她们逃离死亡的天然屏障,只要再坚持一下。
可看着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到达不了的距离,邱桑芜有些绝望。
她跑不动了。
“啊!”
一声惊呼,邱桑芜歪身摔了出去,为了不摔着怀中的小孩,她在落地的一瞬间翻身,将自己垫在了下面。
邱呈言不重,但压在她单薄的身躯上依旧让她岔了气。
山影树木在眼前飞转,日光层层叠叠让人眼花缭乱,邱桑芜仰躺在滚烫的地面,一时竟动弹不得。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你快起来……呜呜~”
邱呈言看着一动不动的姐姐,趴在她身上哇哇哭叫着,凄惨又可怜。
人群疲于奔命,自顾不暇,没有人会在此刻停下脚步搭把手帮帮他们。
渐进的马蹄声顺着地面传进耳里,像在脑中打鼓,一阵阵沉闷又警醒。
邱桑芜的心脏跟着砰砰狂跳,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炸开了花,她咬着牙告诫自己,她不能倒下,最起码不能把命搭在这里!
或许是求生欲望强烈,软绵的腿脚似乎也有了力气,她咬着牙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脑袋依旧有些天旋地转。
在那晃动的视线里,她看清了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北漠士兵,他们身穿漆黑的铁甲,戴着狰狞的鬼面面具,如同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箭刃在阳光下闪着刺骨的寒光,沉重的压迫感让邱桑芜眼瞳蓦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被那寒光冻结。
她一把将邱呈言护进怀里,心中哀嚎不止。
要命!难道她真的就要死在这儿了吗?
预料的疼痛没有出现,反倒是对面传来了痛苦的哀嚎和重物落地的沉闷声,马蹄声与兵器碰撞的声音接踵而至。
嗯?
邱桑芜疑惑地睁开眼,应当将她射成筛子的箭雨没有落下,有另一对人马从大道赶来和漠北士兵交战在一起。
那队人马的盔甲她有印象,那是沙溢关的军队,左秋将军带领的军队。
两军交战血肉横飞,邱桑芜看得心惊肉跳,趁着两方人马在厮杀,她当下抓紧机会抱着邱呈言便往林子里跑,将那些血腥和杀戮远远抛在身后。
沙溢关位处圣临南边,这里地势平坦,雨水稀少,因此植被荒芜,挨着沙溢关的几个村镇受地理位置和天气的影响,年年收成都不好,也因此穷苦人居多。
为了生存,有些家里的男人会到野子岭打猎谋生,这里是沙溢关的绿洲。
野子岭并非一片山岭,它是由南面野山,北面子山和被两山包围在中间的关公岭组成,因为两山一岭紧密相连,故被人们合称为野子岭。
两山一岭占地面积极广,且植被茂密,灌木野蛮生长,层层叠叠得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苍翠绵延百里不见尾,与寸草不生的荒石山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这半边黄土半边沙的边关,野子岭就是一颗苍翠欲滴的绿宝石。
邱桑芜不敢乱走,她知道古代的山林都是很危险的,特别是这样茂密的山林。
她只能寻着之前那些人跑过时留下的痕迹跟过去,她得追上人群,哪怕有一个人同行都好。
林子里依旧闷热,像在蒸笼里,闷得人头晕目眩,走两步就汗流浃背。
脸颊上的伤口浸了汗水火辣辣的疼,邱桑芜抬手用袖子揩了揩,揩了一手的半干血迹,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邱呈言趴在她肩头也看见了那血淋淋的伤口,黝黑的大眼睛里又蓄上了眼泪。
他扭动着身子,声音还带着哭腔,坚强又懂事:“姐姐,我下来自己走!”
“你自己可以吗?”
邱桑芜看着他,小孩儿的眼睛哭得有些红肿。
“嗯!”
邱呈言点头。
邱桑芜将他放了下来,说实在的,她也是真的抱不动了,因为之前跑得急,她这会儿嗓子里还疼得厉害,腿脚也软的不行,有些欣慰这小孩真懂事。
人群进了林子也没有跑得太远,邱桑芜牵着邱呈言没走多久就看到了稀稀散散坐在树底下大口喘息歇息的人,这让她狠狠松了一口气,吊悬着的心也暂时落了下来。
只是原本的大部队经刚才一役已经走散了,这儿休息的人不足之前的三分之一。
可即便是这样,依旧让她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砰砰乱跳的心脏得了安抚。
带着邱呈言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准备喝口水歇息一会儿,因为她看着小孩儿的嘴唇都快干裂了,她自己也渴得嗓子冒烟,可刚拿起水囊,秀眉便微不可及的颦了起来。
水囊里已经没有多少水了,后面的路不知有多长,这林子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水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当真不给人留活路。
这般缺水,她只敢呡一小口,将干得开裂的嘴唇和发疼的嗓子润润,又将水囊递给了邱呈言。
“小宝,来,喝点水。”
邱呈言接过水囊,学着邱桑芜的样子轻轻呡了一口便将水囊递了回来,懂事得让人心酸。
邱桑芜瞧着他懂事的模样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小宝,你多喝点,小孩子要多喝水。”
邱呈言真的太瘦小了,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刮跑了,刚刚在太阳底下暴晒又出了一身汗,若是不多喝点水补充水分,她怕小孩儿的身体会撑不住。
邱呈言是早产儿,当年他们的母亲陈氏怀他的时候正值旱季,田地粮食颗粒无收,陈氏饿得皮包骨还得省出口粮来给另外三个孩子,后来饿得头昏眼花摔了一跤,受了惊吓便早产了。
陈氏足足生了一宿才生下来一个又瘦又干巴的小孩儿,当娘的心疼得不行,觉得亏欠了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便给他取了个小名——小宝。
小宝仰着头望着她,或许是因为他是家中最小的,之前又有大哥照顾,这孩子不像其他人那样目光无神毫无生机,反而一双大眼睛透亮透亮的,跟阳光下的湖面似的,闪着凌凌波光。
“哥哥说我们要省着点喝,姐姐刚刚喝了一口,小宝也喝一口,剩下的要给哥哥和三姐姐留着。”
邱桑芜默默叹了一声,她刚进林子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林子各个方向都有人走过的痕迹,邱呈远和邱桑玲或许就在其中一条,也或许在外面那群尸体里,他们能再聚到一起的几率几乎为零,但她不打算现在告诉小孩儿这些。
“乖小宝,你先喝,他们的水姐姐回头再想办法!”
邱呈言捧着水囊,或许是真的太渴了,他砸巴着嘴,犹豫着开口:“那,我再喝一点点!”
“嗯!”
邱桑芜瞧着小家伙小心翼翼的呡着水,忽然有些惆怅,她们真的能找到水源吗?
正在惆怅,思绪却被忽起的嘈杂声打断。
她远远瞧着那围在一起的人群,小声嘀咕:“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受伤了?”
恰在这时,一道满是惶恐与无助的少年音从人群里漏了出来。
“谁能救救我娘?求你们,救救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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