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为何忽然这么问?”那女医一面给她裹着伤,一面轻声细语与她聊着天。“您现在还年轻,还怕这伤疤男人见到了会不喜欢。可待到上了年纪,阴天下雨——那时难受的可是自己了。”
“也许……觉得你可能见这种事情比较多?”赵璎珞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
那女医官是个温柔的人,也不知张伯奋那小子究竟从哪里寻来的,印象里似乎从青州开始就跟着他们,一路上和那高大英武的青年战将很是有些眉来眼去的意思。偶尔撞见他们在一起,手底下军士起哄,张伯奋会难得地红着脸驱赶喝骂,这位张娘子却总是淡淡的,一副人淡如菊的样子……惹得她也爱拿这事情捉弄自己那位副将,却没想如今到底是落在了人家手里。
“何必想这么多呢?”女医下手又稳又准,三两下便已将她背上箭伤做好最后处理,然后替她细细地包裹伤口。“这样的乱世,像帝姬这样的女子,难道不该是如荒野上盛开的鲜花那般惹人注目?您身上留下的伤,是为了家国社稷……那些刀口舔血的男人们或许不懂,可有些人,既然被世人视作天下名将,总该明白的。”
“就是个贪财好色的盐贩子……什么天下名将……”赵璎珞轻轻嘟哝一声,却忽然反应过来怎么自己那点事情连这女医官都知道了,于是又问道,“这是张伯奋跟你说的?”
“不是……军中都这么传。”
女医笑着帮她将里衣穿上,然后扶她起身,替她理了理缠在肩上和背后的裹布。她的发鬓垂下来,扫过赵璎珞的脖颈,让她觉得痒痒的,又自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让她都忍不住伸手,从张娘子发髻上摘下一朵淡青色的簪花。
“怪不得……”她把玩了一下那簪花,言语间全是捉弄人的笑意。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我麾下某位统领某一日忽然将自己的饷银全存到了我这……看起来是动了娶媳妇的心思咯!”
她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却不想扯动伤口,才笑了两声便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而那位张娘子被她这番捉弄,却依然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替她将外面战袍也给披上。
而后,这位女医官方才低垂下眼眸,躲开了这位帝姬的目光。
“这乱世……谈什么嫁娶都是虚的。”张娘子低声说道,“我若应了他,那来日阵上厮杀,他心里便多一份牵绊。可战阵凶险,心中有牵绊的人往往活不长命……所以还请帝姬劝一劝张统领,告诉他我们之间……就这样罢……”
“什么叫就这样罢?”赵璎珞听她这话说得隐隐约约,也不知是应了还是不应,“张伯奋如今也是一军统领,我的副将,却也没有那么容易便死了……我以后,少让他做那些冲阵的事情便……”
她说着说着却忽然打住自己的话头,而她的对面,张娘子见着她这个样子,还是轻轻地笑。
“帝姬也知,这样的世道里,连您这样的天家贵胄这些天来尚且毫不惜身,没日没夜立在城墙之上,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呢?”她说着半跪下身去,替这位帝姬将战袍理好,系紧腰带的那一下也许是使大了力气,勒得她有些生痛。
张娘子的个子高挑,即便是半跪在那,也没比坐在床上的赵璎珞低太多,两个女人就在这还弥漫着血腥气的屋子里对视一眼,片刻的沉默后都释然一笑。
作为军中女医的张娘子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就在今日登城血战之前,来自青州的军报刚刚呈至这位帝姬案前——那是正式的、盖着某位节度使私人印信的军报。
顾渊对这位帝姬也堪称没有任何隐瞒,青州大胜、抗命击破金兀术以及她皇兄那十二道金牌与她一一交代。他的字迹烂得一如既往、有些字简化的厉害,信中语调平和,只告诉他:“……此诚危急存亡之秋,然宋内无侍卫之臣,外乏忠志之士,渊独力难支,欲弃守济南,退至守青、密二州——璎珞亦应速弃济州退至密州诸城,静待时局变幻。”
她当时还未来得及仔细思索,金军便已扑城。
如今得空坐下来,方才明白顾渊这封信笺背后的无奈与绝望。
随着军报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张军势图,金军朱红色的箭头自北、自西来势汹汹。而他们面前却只有她与张荣总共不过两万多兵马,分守两处——顾渊将主力收束在青州一线,便意味着他已决定弃守整个京东西路!
有那么一瞬,她忽然觉得,自己与那位顾节度的距离此一战后已被拉开了千里万里——甚至中间终会隔着刀山火海、戈戟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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