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聚仙酒楼,底层门外。
“诸位客官,万分抱歉。”
“本店今日有贵客登门,是本郡太守大人亲自宴请高人。今夜要为贵客清场,还请诸位客官换家酒楼吧。”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感谢诸位客官此次配合。下次!下次诸位再来本店,本掌柜做主许诺,一定为客官们提供满意折扣。”
“这位先生,您不能再往里走了,本店已经打烊。”
“...”
喊话的人,是聚仙酒楼掌柜,姓胡名万。
胡掌柜站在酒楼牌匾下,不断赔笑送走食客、宿客,并劝退正要前来走进酒楼的人。
婢女、伙计也在奔走忙碌,刚清场劝走要进店的寻常食客,又开始准备向顶层送菜。
大多数食客没计较太多,即便有些食客尚未就餐完毕,也都老老实实离开了。
能来聚仙酒楼饮酒、就餐、享乐,基本全是衣着华贵者,或是云游江湖的侠客。
这些人深谙是非轻重。
得知今日酒楼顶层是孙峻太守亲自宴请修道高人后,几乎所有的食客全在胡掌柜的劝说下自愿离开。
毕竟谁也不想得罪本郡太守。
加之胡掌柜的态度不错,话里话外不让食客、宿客吃亏,自然没人敢顶着得罪太守的风险,在酒楼里闹事。
众人都理解,胡掌柜劝走顾客,也是听命孙峻太守吩咐,为了酒宴圆满。
只是好奇在所难免。
陆续走出聚仙酒楼的食客们议论纷纷。
“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啊,居然能让太守大人亲自宴请,还是在咱们华兴郡最有盛名的聚仙酒楼?”
“胡掌柜说了是个修道者,我推测……很可能是得道高人!”
“仙人会吃凡人的宴请吗?”
“不是说,凡人都不食人间烟火的么,应该不是仙人吧。”
“难道是城隍大人回来了?孙太守在接风洗尘?”
“真是城隍大人回来的话,我这就回家告诉那俩老家伙。他们说在咽气之前,就盼着城隍大人回归华兴郡。”
“你个纨绔王八蛋,真够不孝顺的,自骂爹妈是‘老家伙’?”
“这不图个一时口快么!”
“...”
食客们闲谈,好奇受宴的修道者身份,议论着离开。
唯独一位身穿武夫服饰的男子路过,在听闻食客们的谈论后,反而疾步调转方向踏入酒楼,毫不理会胡掌柜口中喊的“本店打烊”。
胡万下意识想阻拦劝退男子。
可在发现武夫男子背着两把钢刀、一展圆盾后,胡掌柜不禁头皮发麻,下意识感觉惧怕几分,心里暗道情况不妙。
尤其武夫男子的双眸,令胡万见则生畏,根本不敢长时间注目。
杀意侧漏!
只有杀戮过很多生灵的人,才能于身上养出浓郁杀意,在没主动释放的情况下令人心寒胆怯。
胡掌柜顿时不敢多言。
而且对方明显不是聋子,却装听不见自己喊话‘打烊’,倘若不是故意来闹事,就是头铁游侠不给一郡太守颜面。
胡万深呼吸冷静,赶紧转头暗示一个伙计,去楼上找郡兵下来。
武夫男子发现了胡万的小动作,却没半点介意,只是径直找了个酒楼一层角落座位,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等着招待点菜。
“客官,本店……”
“啊!小店今日打烊了,您看要不劳烦去另一条街的酒楼,如何?本店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这些银两是孝敬大人的,还望大人能赏光。今日本店有酒宴包场,是太守大人宴请一位修道者。”
胡掌柜担心男子闹事,不惜自掏腰包,将一张银票奉上。
而且胡万把话说得恰到好处。
送银票是想不闹出大事,胡万又补充一句,特意提及“修道者”,话里话外告诫对方切莫冲动。
胡掌柜软硬兼施,做事的确有分寸。
同时,又几个酒楼伙计在胡万的眼神示意下,先后悄悄凑过来,若实在没办法只得将此人强行驱出酒楼。
武夫男子侧目打量胡万。
胡掌柜赶紧再次赔笑,期望武夫男子能识趣。
随意冷哼两声后,武夫男子对胡万所言表现得充耳不闻,抬手将背后两把钢刀放下,立在桌旁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武夫男子不急不慢摘掉藏于胸口衣内的护心镜,又从腹中衣襟里取出三把匕首,随后才将背后贴身背着的圆形盾牌摘下。
叮……嘭……咚……
武器放到桌面桌旁,发出的每一次声响,都令胡掌柜心颤。
可即便卸下好几把兵器,武夫男子的双臂衣衫仍棱角分明,显然衣内还藏有不少暗器、武器。
宛若移动武器库!
胡万心中不禁叫苦。
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胡掌柜不知该如何再劝其自行离开,别扰了太守在酒楼顶层宴请贵客。
胡万有些束手无策。
将身上能看得见的武器、防具卸下后,武夫男子再次冷眼侧目,开始仔细打量这位胡掌柜。
被武夫男子的眼神扫过,胡万不可控得紧张,下意识寒颤发抖。
见对方竟被吓到,武夫男子反倒略显歉疚,随即尽力收敛侧漏杀意,貌似不打算为难胡掌柜。
武夫男子轻咳两声,沉沉说道:
“头一次来华兴郡,没想到你们这里的酒楼,刚天黑就要打烊了?”
“既然是酒楼而非酒肆,想必不光要提供饭食,更要为旅客、侠客、过路人提供住宿,岂有过早打烊的道理?”
武夫男子冷漠质问。
胡掌柜听后紧张,忍不住擦拭额头汗珠,可还没等再次解释清楚情况,武夫男子又开口了。
“至于你说的什么太守宴请贵客,那我算不算贵客?我来华兴郡,为的是降妖除魔,收了祸乱一方的鬼僧!”
“如此一来,我亦是孙太守的贵客,理应受宴请吧?你去告诉孙太守,就说曾经的大商万夫长‘降魔武夫’石旭来了,让他也摆个宴,请我吃顿饱饭。”
“至于祸乱一郡的鬼僧,自然也由我来降服。还有就是楼上的那个修道者,哼哼……”
武夫男子直话直说,声音中气十足,不容胡掌柜分说半句。
胡万本想继续劝武夫男子离开,却在听清楚他的名讳后,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目光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尊重。
石旭!
这个名字在大商朝的名气极高。
千年里,一方洪荒大陆的东南,夏朝之后由商朝统治。百年前,岐山起义军将商朝统治推翻,建立了大周皇朝。近四十年的时间中,商朝余党求援各路仙家,又将大周皇朝覆灭,重新建立商国。
百年乱世征伐不绝,诸多仙家得功德修行精进,亦有凡人偶遇机缘,渐渐名声显赫。
石旭是其中之一。
作为凡人,石旭的寿命本也不过百年,却在某次万人军争的大战中,跌落悬崖后侥幸挂在峭壁古松旁,吃下绝壁生长的万年灵芝。
从那以后,石旭的寿命延长百载,如今年过四十岁,看起来仍仅不足三十,更比凡人身强体壮。
侥幸落崖未死,石旭伤势恢复后,再助商军复国。
直到大商帝国重建,石旭才主动辞去军职归家,意图田园终老。
可惜天不遂人愿。
石旭归家之后,打听到父母妻儿竟已被鬼物杀害,从此自诩要以武证道,行走天下杀尽作恶多端的妖魔、邪修,且历来未有滥杀无辜的行径,所行一切皆为正义。
又因其不懂法术,却能凭凡人之躯反杀妖魔鬼怪和修道者,石旭的名声愈发响亮,在凡人中流传甚广。
换而言之,在石旭曾斩杀过妖魔的地方,其名声响亮甚至胜过当地城隍。
许多修行得道的世外高人往往亦比不上其名望。
胡万得知石旭身份,顿时肃然起敬,随即却更为难了。
对石旭的尊重发自内心,胡万固然不想招待不周,奈何太守的命令同样不能违背。
可没等胡万想好该如何周旋时,两名郡兵已被酒楼伙计找来。
郡兵担心有人闹事,从顶层赶至底层,要将石旭驱逐。
奈何酒楼伙计在见到石旭闯入后,立刻就去楼上找郡兵,因而没听到其介绍身份、名字。
郡兵也不知晓石旭身份,只以为是来闹事的游侠。
倘若他们知晓武夫男子就是石旭,必定也会是格外崇敬的表现,绝不敢有些许顶撞。
但现在……
“狗东西!知不知道今天是太守大人宴请贵客?赶紧滚!”
“今天聚仙酒楼包场,不是你这种小人物能凑热闹的,再不滚就把你抓去大牢蹲几年!”
两名郡兵骂骂咧咧走向石旭。
胡掌柜心惊,顿时觉得不妙,怕是要闹误会。
正等胡掌柜要讲清石旭的身份时,石旭反倒默默摆手,犀利眼神明示胡万别多话,更别说出自己的称号、名讳。
石旭冷眼打量两名郡兵,余光观察他们骂骂咧咧走来的步速、动作,随即看准时机挥动两下右臂,再快速收回。
不等胡掌柜想透石旭的意思,更没看清石旭做了什么,走向胡万的两名郡兵突然身体绵软,当场昏迷倒地。
两名郡兵性命无忧,是被重物打晕了。
再看向石旭,右手上竟凭空多了一把短柄铜锤,不知从何而来。
刚才的刹那间,石旭出手速度奇快,坐在原位不动,恰好把握住两名郡兵走进自己攻击范围的契机,从袖里甩出铜锤击昏他们。
石旭没下杀手。
动手击昏两名郡兵,石旭只是想让他们长教训,不再嚣张跋扈、不留口德。
刚回过神的胡掌柜彻底呆住。
石旭的手段足证身份不假,胡万心中的尊崇更浓了。
“去告诉孙峻,我待会亲自上去,让他也请我吃饭。我来降妖除魔,不要金银答谢,求一顿饱饭还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那个修道者,你去告诉他,要是他真有能耐除掉鬼僧就罢了,今日得罪之处我会亲自磕头认错。倘若他也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休怪我这一介武夫不讲情面,将他就地格杀。”
“在下号称‘降魔武夫’,历来说到做到,以凡人之躯灭杀修士、妖魔,本就不在话下。”
“你是做正经生意的掌柜,我从不为难凡人,劳烦你去帮忙通禀。”
石旭语气平淡的说着,摆手让胡掌柜去通报。
对方话已至此,胡掌柜已经知晓石旭的身份,自然不敢再多说半句。
赶紧赔笑两声后让伙计们好生招待,胡掌柜亲自向酒楼顶层跑去通禀。
尽管胡掌柜有些担忧,今日宴请的修道者可能会和石旭不和,但作为凡夫俗子,胡万心中喜出望外,断定令华兴郡人心惶惶的诡异案件,必能在两位高人手下扫清。
...酒楼顶层...
一场酒宴临近天黑,不少华兴郡的官员从微醺喝得酩酊大醉,仍频频帮衬着太守孙峻向秦明敬酒。
秦明应顾自如,毕竟是凡仙修为,不至于饮醉。
王小美坐在老师身边,从未经历过凡人的宴请,从宴会开始就在好奇观察四周。
此刻王小美的心中颇为惊讶,更为凡人分明寿命短暂却懂及时享乐感到钦佩,说不清、道不明的领悟又增添一分。
苏白辰亦是如此。
不过,苏白辰对酒宴的关注点,和王小美略有不同。
苏白辰比较关注舞女的动作为何比自己更能吸引老师的目光。
太阳正渐落山。
天边夕阳暗淡,城内百姓陆续归家,酒楼点起灯火。
宴席是时候该散了。
酒醉满面通红,孙峻尚能保持清醒,眼神暗示曹氾。
孙峻明显还有话要说,提前以目光示意曹氾,意思是让他代替自己开口,倘若哪句话说得不妥当,自己可圆场周旋。
身为太守身边护卫,曹氾早已了解孙峻,知晓其眼色意思。
长舒一口酒气,曹氾尽可能让自己清醒些,缓慢着站起身,怕动作太快导致醉意上头晕眩。
曹氾看向秦明,趁酒宴将尽,慢步走过去再举杯,毕恭毕敬道:“秦仙师,小人身为太守身边的寻常武夫,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贱命如蝼蚁。今日仙师愿来与宴,可谓小人三生有幸,请容小人再向仙师敬酒。刚才听仙师所言诸妙事,小人颇感豁然开朗。只是我不太懂仙家规矩,心中好奇又不知当不当问,敢问仙师的道行……”
话说一半迅速收声,曹氾尴尬着笑了笑,表情除了该有的恭敬外,特意流露出惭愧、尴尬、自贬。
曹氾将态度把控得恰到好处。
听了曹氾的话,尽管其表述无比含蓄,就连小桃儿都能听懂。
小桃儿原本心情不错,在听懂曹氾的意思后,不禁有些生气了。
这回她没冲动,先是沉着冷静思考,才拍案而起。
“无礼!”
“我师父的修行境界如何,岂容你们这些凡人问得?”
“区区凡人而已,你们不过是宴请一顿人间烟火,言辞怎变得如此大胆?怕不是喝得太醉,神志不清了!”
抢在秦明开口前,小桃儿皱着眉,肃声教训对方。
王小美被小桃儿提高音量的训斥微惊,随即也明白了她为何突然反应激动,慢半拍意识到过来敬酒的曹氾确实言辞不妥。
虽然曹氾没敢直言,但其意思明确,是问秦明的道行。
这很不礼貌。
在修道一途,若非关系密切的挚友、亲属或师徒、同门,倘若贸然询问他人道行,无异于要当场取出法宝死斗。
即便是妖族也差不多,若非关系密切,绝不可问对方年份道行。
凡人不懂仙家规矩,但曹氾冒昧询问境界,言行举止确实不妥。
这回秦明没批评小桃儿冲动。
因为小桃儿的斥责本就不算犯错,话里话外在维护自己的师父,而且是经过一番思考后的行为,并非以前那样贸然冲动。
何况本就是曹氾言语欠缺礼貌。
不过在秦明看来,也无需责怪曹氾。
无知者不罪嘛!
曹氾、孙峻终究是凡人,不懂修道一途的规矩。
秦明能看懂曹氾和孙峻的意图。
他们斗胆含蓄询问自己的道行修为,是为了能更放心,确认自己是否有本事协助破解悬案。
归根结底,曹氾和孙峻是为公事考虑,本心不坏。
秦明面露微笑,轻按小桃儿的肩,让她稍安勿躁。
小桃儿缓缓坐下,目光汇聚到秦明身上,更关注他的举动。
遇见被凡人询问道行的情况,小桃儿很好奇秦明的反应,准备将其与金采萍的应对方式做对比。
曹氾、孙峻及一众官员被小桃儿训斥,早就吓得满头冷汗,正准备讲些缓解气氛的歉疚话语周旋。
秦明点了点头,率先说道:
“我本就是山野村夫,隐居桃山教书,不比世间凡人高贵多少。或有些许仙家手段,但也都是寻常技巧,算不上多么高明。”(自谦)
“今日得诸位宴请,鄙人秦明理应道谢。协助太守调查阴阳面馆,秦明义不容辞,自当尽心尽力,请诸位大可放心。”
“酒宴差不多了,刚好天色已晚。不知哪位先生醉意未满,劳烦领路,鄙人这就去阴阳面馆探究一番。”
自行谦虚几句,秦明缓缓起身,将苏白辰抱起。
小桃儿略微一呆。
她没想到秦明师父的脾气居然这么好。
拜入秦明门下的时间不算短了,小桃儿早就知道他的性格很好,却没想到刚才被凡夫俗子失礼询问道行,居然仍不会生气。
换做金采萍……
不!
应该说,恐怕无论换成哪位凡仙境界以上的修道者,在被凡人贸然无礼询问道行时,都做不到如此心平气和吧?
小桃儿对秦明更佩服了。
而且,小桃儿愈发好奇,更想深入探知秦明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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