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云涌动,每一个字都如陨石落地般沉重而有力,在敲击着正在厮杀的每一个士兵的心脏,一开始,李过军以为只是袁承志祸乱军心之举动,并没有太过在意,但当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将—李过的义子李来亨悲愤地喊出“义父”两个字的时候,李过军开始慌乱了,因为他们知道,李过真的已经殉难了!
群龙无首,军心大乱,士气,战斗力皆成直线下降,金蛇营弟兄调整阵形,趁势掩杀,竟然杀得人数五倍于己的李过军阵脚大乱,一些士兵,甚至是哨官都开始逃窜了。
这也难怪,这李过的军队大多是为吃上一口饱饭而投奔他的饥民,甚至是被裹挟入伙的流民,虽然人数众多,但纪律意识极差,其中相当一部分人甚至缺乏相应的军事训练,所以看到主将被杀便军心涣散,开始溃逃也不为过。
谁逃?谁他妈的逃?老子宰了他!”李来亨双目赤红,纵声大叫道,直接挥剑砍掉了几个溃逃士兵的脑袋,但他的所作所为似乎只是起到了反作用,反而有更多的士兵在恐惧的作用下转身拼了命地逃跑,很快他的亲卫也被冲得七零落的。
就在这个时候,东城门和西城门也轰隆隆地打开,两支人数约摸在一万人左右的骑兵列阵而出,从两侧快速地迂回到了李过军的后方,将李过军团团围住。
千军万马之中,李来亨只一眼就认出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刘芳亮和张鼐,那是在商洛山老营之时,就和他出生入过无数次的兄弟,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之情自心头衍生,他忍不住纵声大叫道。
刘芳亮,张鼐,闯王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什么要背主投敌,跟着这个姓袁的谋害闯王?“
是啊!芳亮哥!张鼐!早在商洛山之时,我们就一到和闯王出生入死,力抗官军,闯王也视你们如手足,你们却又为什么和这姓袁的战在一边?”李双喜也是声嘶力竭地喝问道。
双喜,来亨,经历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明白吗?我们当初打天下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拯救天下百姓,而进了京城之后,闯王又做了什么?追赃助饷,纵兵抢掠百姓,强占民房,纵容刘宗敏强娶陈圆圆,将吴三桂生生推给了满清,还听信谗言,要杀李岩兄弟,如此下去,我们全都要成为满洲鞑子刀下的亡魂,与其如此,倒不如追随汉王,共图抗清大业,别再自相残杀了。”刘芳亮朗声道,眼眸中不由得掠过一抹哀伤与怅然。
是啊,双喜,来亨,放下武器,归顺汉王,别再自相残杀!”张鼐也放声大叫道。
李来亨默默地看着在厮杀的两军,没有说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像是陷入了沉思。
那些年,在商洛山中与洪承畴,孙传庭等官军周旋,与闯王,义父一起出生入死,奋勇杀敌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时候,闯王曾豪情万丈地告诉他说,起义是为了解救被官军和贪官虐待蹂躏的百姓。
但就在闯王大军进京之后,一切都变了,为了筹措军饷,闯王不惜用残酷的手段虐杀那些早已归顺他们的前明官员,考掠他们的不义之财,这本无可厚非,可到了后面,竟然纵兵劫掠起百姓来了,那刘宗敏亦是强娶陈圆圆,逼反吴三桂,那牛金星更是在闯王面前进谗言,说什么李岩要谋反,闯王竟然也信了那番胡言乱语,在内外交困的情形下要杀李岩兄弟!
难道,难道闯王真的错了吗?”
来亨兄弟,不要再打下去了,闯王确实错了,汉王袁公子乃忠良之后,宅心仁厚,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天下百姓,就让弟兄们放下武器,归顺汉王,共同抗击满人的入侵!”李双喜悲恸地叫道,目光无比的忧伤怅然。
好好好!为了抗清大业!为了天下百姓,我李来亨认了!”李来亨咬着牙道,遂令全军停止进攻,尔后单人独骑来到袁承志身前,叩首拜下。
汉王,来亨并无所图,牛金星狡黠好利,刘宗敏残忍好杀,这二人皆为馋臣暴将,死不足惜,但闯王和义父与我有恩,我希望汉王能以王侯之礼将他们厚葬。”
闯王本就是王者,自当以帝王之礼下葬,至于李过将军,我虽与其为敌,但仍会以王侯之礼厚待之。”袁承志不紧不慢地道,目光平和而安详。
你们都是从延安,榆林过来的,对吧?”
之前我率四万军士镇守榆林,来亨则和李过将军一道镇守延安府。”李双喜不紧不慢地道。
你们来的时候,延安府和榆林城分别还剩多少人?”袁承志问。
延安府还有一万人,榆林还有一万五千人。”李来亨沉声答道。
你马上带领你麾下的三万人马返回延安府,双喜你也即可率军返回榆林城,我会授以你们练兵之法,最多还有半年,满清的英亲王阿济格就会亲率大军沿大同,榆林,延安南下,直捣我大汉国祚所在之西安府。”袁承志声线平缓地道,望着两人的目光灼热如火,凌厉如剑。
两人听毕,不由得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袁承志。
这满清内部的密辛怎的让汉王知晓得如此清楚?
面对他们的疑惑,袁承志只是笑而不语,那些事情,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和他们说清楚,就连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那全是他从那个未来的特战兵王的记忆中了解到的,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今年十月,陈永福弹尽粮绝,太原府落入清军手里,尔后清廷便确定了兵分两路,灭亡大顺和南明,一统天下的计划。
清廷任命英亲王阿济格为靖远大将军,携明降将吴三桂、尚可喜,率三万余人由北路入陕,又调宣府、大同两镇降兵共万余人,沿榆林、延安南下,直捣西安,尔后又令裕亲王多铎为定国大将军,同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率三万余骑南下进攻南明。
在原来的历史上,清兵是在攻陷了太原府之后,方才制定出两路共进,剿灭大顺和南明的计划,若是我能守住太原府,将攻城的完颜叶臣和吴三桂所部击退的话,或许能迟滞清兵的计划,为我大汉,还有南明赢得更多的喘息时间。”袁承志默默地思忖着,想到南明弘光政权,他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南明弘光帝乃福王朱常洵之子,此人贪恋酒色,无心朝政,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若只是皇帝昏聩,下边还有一些目光远大,能干实事的大臣的话,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神宗皇帝二十余年不上朝处理政务,明军照样在朝鲜将东瀛关白丰臣秀吉的侵略军打得屁滚尿流的,可这南明的境况却是与神宗朝大不相同,其中的最大差异不在于君,而在于臣,因为,这南明的诸多大臣,无论是贪财好利的马士英,还是素有清廉正直之名的史可法,都缺乏高瞻远瞩的目光,对满清和大顺,也就是现在的大汉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都还把吴三桂想象成自己的友军,认为满清入关是为明朝报仇,不停地和满清暗送秋波,且视大汉、大西为死敌,妄图联虏平寇,尔后与满清划地而治。
那个弘光帝是昏君还是明君,袁承志管不了,也不想去管,他唯一担心的,是满清利用南明苟安求和的心理派出使者前往南京挑唆那个昏聩的朱由崧还有那群没有丝毫远见的文武大臣,让他们在背后对大汉捅刀子,那样一来,本就危机重重的大汉很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想到这里,饶是武功高强,融合了后世千百场战争记忆的他也不由感到一阵沉重。
汉王,你这是?”眼尖的李来亨已察觉到了袁承志的异样,连忙问。
我没事,你先回到延安,加固城墙,广屯粮食,按我的方法加紧练兵,你的兵马虽多,但却是缺乏训练,正因为如此,在李过死后,你们的军队才会溃败得如此之快,若是换成满洲的铁骑,即便是我侥幸在千军万马之众击杀了他们的统帅,他们依然可以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稳住阵脚,继续战斗。”袁承志不紧不慢地说,但确实字字沉重如金,直击李来亨的心窝。
明白!“李来亨谦逊地道。
回到延安府之后,我不仅要加紧练兵,还要在城中广募工匠,让他们尽可能在短时间内打造出汉王所画之火器,如今我军的骑兵较少,战斗素质也比满洲精骑差上许多,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火器了。”
孺子可教也,不过,火器不是万能的,得人心者方得天下,这千百年来的王朝兴亡,百姓们已经看惯了“城头变换大王旗”的心性,无论谁来,皆是完粮纳税过日子,加之这些日子以来,闯王纵容麾下兵将胡作非为,原本得到的民心已经丧失殆尽,所以,要想让百姓重新支持我们,就必须得给予他们实实在在的好处,连日来的征战不是使得许多灾民流离失所吗?你回到延安府后,就抄没那些地主豪绅的地置田产,将其府库中的金银充作军资,田地则分给佃户和灾民耕种,同时,还要让士兵在守城、训练之余,帮助百姓劈柴,喂马,给老人,小孩端茶送水,让百姓切切实实地感到,我们大汉义军和之前的大顺,南明,还有野蛮残暴的满清是不一样的。“袁承志语重心长地道。
这!“听了袁承志这番话,李来亨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眼眸中便流露出了一抹由衷的钦佩之色。
汉王此举,当真是前无古人,昔年岳少保的军队虽有”冻死不拆屋“的严明军纪,但像汉王此等作为,如此把百姓放在心上的,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也,长此以往,民心必为汉王所收揽,天下必将落入汉王的囊中。”
汉王之仁德,实乃旷古烁今,双喜佩服。“李双喜亦是双手抱拳,躬身拜下。
二位过奖了。”袁承志谦逊地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说,没有丝毫上位者的架子。
你们即刻回到所镇守之地,按我说的做,若是清军进攻,只可据城坚守,不可妄自出城迎战,满洲精骑善于野战,弱于攻坚,我们只可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消耗其锐气,万不可急功冒进,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诺!”两人齐声抱拳道,旋即翻身上马,率军回返。
看着绝尘而去的五万将士,刘芳亮,张鼐当即缓缓地将长剑收入鞘中,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好险,若是方才真的打个不死不休的话,无论是谁胜谁败,我们大汉都是最大的输家,祸起萧墙,自相残杀,永远都是亲者痛,仇者快!“刘芳亮沉声叹息道。
还是汉王艺高人胆大,智勇双全,在千军万马中击杀李过,震慑三军,彻底瓦解了李过军的斗志。”张鼐朗声叹服道。
李过乃是闯王的亲侄子,闯王被我所杀,他自是要报此血仇,所以,无论他是否如刘宗敏那般残忍嗜杀,我都必须将他斩杀,以绝后患,而李来亨和李双喜,只不过是闯王和李过在征战的过程中收的义子,他们之间并无半分血缘关系,况且,这两人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向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可安其心。“袁承志声线平缓地道。
所以,现在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回到前线抗击清兵,给汉王打天下了。”张鼐不由哈哈笑道。
抗击清兵是没错,但他们却不是为我打天下,而是为了天下人打天下,这天下非我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袁承志沉声道,诚挚的目光无丝毫的作伪之嫌。
什么?天下人的天下,若是将来汉王你灭满清,亡南明,一统天下,登上九五之尊的龙位,这天下,不就是你的了吗?和当年的朱洪武一般模样?”刘芳亮不解地问。
是啊!汉王你的话,我实在是有些听不懂。“张鼐也是一脸茫然。
在他们看来,王朝更迭,也就是皇帝换了个姓氏而已,所谓救民于水火,不过是帝王将相在打天下之时笼络人心的说辞罢了,即便是口碑极好的明主唐太宗李世民,所真正在乎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皇权尊位罢了。
我们要记住,我们打天下,是为了天下百姓,并非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然,我们迟早要为天下百姓所抛弃,有一个故事,有一座村里有个洞穴,洞穴中住着一条恶龙,每年都有一个勇士去杀恶龙,但恶龙还是生生不息,不是恶龙天下无敌,是因为,勇士在杀掉恶龙之后,为恶龙身边的金银财宝所惑,渐渐地迷失自我,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身上长出了鳞片,头上长出了角,由屠龙勇士变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恶龙。”袁承志意味深长地道。
我明白了,汉王,你的意思是,我们万不可忘记自己的初心,闯王之前就是屠龙勇士,在进京之后,被京城那繁华的花花世界所迷惑,迷失自我,最终蜕变成了恶龙,军心民心尽失,进而丧师失地,让大好河山落入满清的手里。“刘芳亮恍然大悟地道。
没错,只有心怀天下者方能不忘初心。”
(月日到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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