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之我所忆

《卿之我所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见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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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万年的光阴,着实有些漫长,回首的时候,怎么都看不到尽头,可是她知道,那时候的她,真的很简单,简单而又快活。

天地间唯一一个真神,世事祥和,魔族的小打小闹与她甚是无关,纵使没有了父神和母神,她还有灵族的长老,世间纷乱,均是长老出面平息,所以她这个神当得十分轻松自在。

灵山有一把剑,千万年来受灵气滋养,竟修成了形,阿怜高兴得奔走相告,扰得灵山的小精怪们没个安宁。

她常常在山崖下的长春树上坐着,抬头的时候恰好可以看见他盘坐在崖头,白衣胜雪,黑发如瀑,石台上的琴似乎从来都没变过,枯旧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她想,换一把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她就这么想着,看着,全然不觉时间飞逝,几千年的光景转瞬即逝,他的白衣层出不穷,眉宇间的冷冽却跟阿怜的性子一样,千百年都没有变过。

“阿怜姐姐,你看了人家两千年了,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呢。”

阿怜不可名状地撇了撇嘴,低头看着那个小山精,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小山精笑呵呵地转了几圈仰头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知道那把剑的名字,长老说那是星落。”

“星落?”阿怜若有所思地弯起眼角,“原来他叫星落。”

“我不叫星落。”

他的声音沉而凉薄,像极了他看世间万物时的眼神,如一潭暗沉沉的湖水浮着一层薄冰,此时站在她的身后,白衣浮动,透着淡淡的冷辉,眉目如画,冷而孤傲。

阿怜惊得一跳,却忘了自己在树上,不免摔了下去,小山精来回地调整位置:“阿怜姐姐,我会接住你的...”

“咚”

她完美地与小山精擦肩而过,摔得七荤八素的,有些委屈地揉着手肘和膝盖,抬眸看着那始作俑者:“你干嘛突然吓我。”

他挑了挑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身形微动,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她看着他,那双凉薄的眼里似是缀满了星辰,熠熠生辉,让人错觉他很深情,深情得近乎温柔。

“我不是故意的。”他好像没有了先前的冷傲,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阿怜见他似是有些愧疚,便笑道:“不碍事,左右我皮糙肉厚,摔一下也不打紧。”

他愣了一下,竟觉得有些好笑,弯了弯嘴角却听得她惊叹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仰头看着他,晶蓝色的眼如碧海蓝天般澄澈透明,眉间淡蓝色水纹若隐若现,桃花般温柔缱绻的眼神让人心神微恍,水青色的纱衣轻轻浮动,粘上些许素白的花瓣,似是衣襟处精致的绣纹,她竟这般美丽,美得如同一场幻梦,撩人心弦。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没有察觉到他的恍神,轻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他回过神来,顺手拈掉了她头顶的青草:“千月。”

那一日,十里春风,吹开了灵山的白羽花,天地间如同下了一场没有止境的雪,一片素白,将他几乎融了进去,但他又是那般的独一无二,映在她眼里,落在她心上,悄无声息。

两千年无声的陪伴,终是得他回眸一眼,她高兴得像个孩子,此后的每一日都要去缠着他,他也不烦她,整日坐在崖头弹琴,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外面的事。

他出不去灵山,他的剑在灵池,牵绊住了他,阿怜曾问过他何时能出去,他说他也不知道,好像一直在等什么似的,从他化灵的那一日起,直到现在,一直在等。

阿怜不明白,每次提起这个都无疾而终,渐渐的便不再提了。

千月大概化灵时日太短,白日倒是无所谓,到了夜里却常常要回到剑里去休养,阿怜想帮他,却又无从入手,千月便安慰她:“或许过个千百年,我便不用回去了,届时陪你看夜景?”

阿怜才堪堪觉得心情好些,她自能辨事起,到现在已经整整九千年了,也知道化灵之后的五千年甚是艰苦,她虽是神,五千岁之前也是日日待在灵池受天地神力滋养,千月比起她来却是好多了,至少不用从早到晚地待在剑里。

日子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千月白日里也多是听阿怜絮叨,偶尔答上一两句,待她说累了的时候,他便给她弹琴,她多的时候会就这么睡过去,有时睡上十天半个月才会起来,左右时间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天,长老回来的时候,神色似是有些凝重,阿怜便问她出了何事,她也只是摆了摆手道:“无甚大事,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随即转了话题,问她:“我走了这么久,你有没有好好修行?你都一万岁了,可别只长年纪不长修为,往后我若不在了...”

“长老不要说这些话,”阿怜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的腰,枕着她的腿,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无比安心,“阿怜要一直陪着长老,长老也会一直在的。”

长老似是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摸了摸她的头,却没有再说话。

夜里,她被山风惊醒,长老已经走了,同往常一样,阿怜略有些失落,望着天上硕大的圆月,月光明亮,天幕愈黑,她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凉,便下了山。

山脚有一处温泉,常年累月,雾气蒙蒙,旁边的花草长得甚是茂盛,她极爱在这里洗澡,反正这灵山千万年来也只有她和长老,近几千年才多了个千月,山精们都是些长不大的孩子,所以夜里她根本都不避讳,赤条条地就下了水。

以往就这么在水里待上个几天,睡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半个人影,今日却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竟被人撞了个正着。

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孕育他的地方,但他生而为邪,化灵之后只能逃离这个神泽遍布的地方,四千年来,这是第一次再次踏入这片神地,依稀感觉有些压抑。

面前的深潭升腾起蒙蒙的雾气,雾里的一切都那么地虚无缥缈,迎面而来的暖意却让人格外舒心,他听到清泉虫鸣之外那清灵的歌声,他从未听过这般澄澈的声音,一如他从未见过世间还会有这般澄澈干净的眼神。

那双眼如此特别,是浩淼的晶蓝色,十分辽阔且清冷的颜色,偏偏在她那里生出丝丝温柔的暖意,似是烈阳下的寒冰,刺透心际的凉含着温和缱绻的暖,直击他的灵魂。

他紫金色的瞳眸柔和了下来,染上墨色,发间的紫色极速褪去,唯有那一身绛紫的锦袍依旧尊贵无双,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他就这般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清灵婉转的歌声,空了四千年的心,似乎隐隐生出一丝欢喜,他想他是喜欢听这歌声的,也是喜欢这双眼的。

潭里的人尚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便存了心想戏弄她一下,瞥见一旁七零八落的衣衫,他轻轻一挥,便都给扔得更远了去,然后便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步子有些重,踩在茂盛的花草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歌声戛然而止,他便正好不经意地拨开繁花,好似有些意外地站在她面前,怔住了。

实际上真正怔住的人却是她,他看着她美丽的脸上一瞬间略过无数种颜色,最后由白变红,像是被这温泉煮了个半熟,瞪着一双眼有些惊讶又有些尴尬,他觉得十分好笑,却知道这时候是不该笑的,便生生忍住了,也露出了一副同样惊诧的表情。

许是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境况,她迅速地钻到了水里,意图躲过去,而他却偏偏就站定在那处,纹丝不动,就看她想把自己憋到什么时候。

她最后还是露出了脑袋,差点把自己憋死,可是她出水之后却发现他还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于是又想钻到水下去,但又觉得太过矫情了些,便想转移一下话题道:“月哥哥今日怎么不穿白衣了?”

他不可名状地僵住,连带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呆滞了一下,千回百转间,他到底还是没有说破,只道:“夜里穿白衣太显眼了。”

阿怜一想,觉得这个理由着实无法反驳,便想再问一下什么,却听得他说:“你难道想这样同我说话?”

她一愣,才堪堪恢复过来的脸色瞬间又红了,有些羞恼:“那你干嘛要一直站在这儿!”

他挑了挑眉,忍着笑转过身去,走开好几步,阿怜见状,猛扑上岸,伸手一摸,却发现自己方才放这儿的衣服不见了,她急的不行,四处找了许久都没找见,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只暗恼当初不该把衣服乱扔,这会儿怎么都找不见,真是要命。

“好了吗?”他像是故意的一般,*地转过身来,阿怜紧张地又一头扎进了潭里,荡开层层涟漪,惊起四周的萤虫,微光点点,犹如落入尘世的千万颗繁星,明明灭灭,此起彼伏,他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怜从水下探出头来,见他那模样便知他在戏耍自己,当下又气又恼:“千月!你戏弄我!”

他的笑容一顿,又极快地恢复了那略显凉薄的神情,兜头给她罩上一件外袍,然后也不调戏她了,闪身掠到比较远的一棵树上,侧过头去看那清冷的明月,阿怜愣了一下,随即裹着湿哒哒的外袍上岸寻找自己的衣衫,所幸离得不是特别远,便赶紧抱了衣服,躲在树后穿戴整齐。

而他却一直那样静静地坐在树上,若有所思地望着硕大的明月,他想,他可能晚了一步。

人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给了千月,而他,生而为邪,是被这世间遗弃的、嫌恶的邪灵,纵使他们一脉相承。

他想,若是他告诉她,他叫千溟,是世间至邪,她会不会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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