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位紫袍宰相手持圣旨到达信陵坊时,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这是大周立国以来,开封城发生的最严重的一起动乱事件。
牵连者甚广,稍有不慎就会酿成一场朝堂风暴,对于新生的大周王朝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王峻见到范质和冯道现身瞬间,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有些庆幸,也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在殿前禁军做的安排,郭威有没有察觉,又会如何处置自己。
冯道展开圣旨,面无表情地当众宣读:“今日之事,朕已知晓,着王峻即刻进宫,向朕当面详实禀报桉情经过。
朱秀、史向文扰乱开封治安,即刻起押入大理寺监牢候审。
命宰相范质,会同大理寺卿张沆,刑部尚书景范,审理信陵坊血桉,务必在十日内查明情由。
着冯道办理抚慰陈康二将家属一事。
柴荣、李重进等人押送朱秀入监后,进宫见朕。”
冯道合拢圣旨,高捧过头顶,严肃大喝:“官家圣明!”
信陵坊内当即响起山呼声:“官家圣明!”
李重进掌中黑铁枪重重砸地,碎石四溅,恶狠狠地怒视王峻,狠狠吐了口唾沫,当真便宜这妖人了。
范质关切了朱秀几句,见他没有性命之忧,笑道:“朱侯爷还请好好静养。”
朱秀咧咧嘴,有气无力:“进了天牢,想不静养也不行啊~”
范质微笑道:“有时牢狱之地反而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还能躲避灾厄。”
说着,范质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朱秀道:“既是如此,不如范相公自请入天牢陪我几日?”
范质怔住,颇为无语,拱拱手干笑道:“朱侯爷说笑了,多多保重。”
范质扭头就走,腿脚飞快,生怕朱秀又口出惊人之语,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朱侯爷啊,被官家下了天牢,仍然不失幽默感呢.....
“君侯,可否命军士们让开,下官送王相公回宫?”范质朝柴荣揖礼。
柴荣忙道:“有劳范相公了,请!”
柴荣打了个手势,曹彬点点头,命虎翼军兵卒退开,让王峻等人出来。
“王相公,请!”范质面带微笑,恭敬行礼。
“多谢。”王峻板着脸,拱了拱手,面无表情地从柴荣身前走过。
范质看了眼史彦超,轻声道:“史将军还请率军返回龙捷军衙。”
史彦超忙道:“敢问范相公,官家可有召见末将?”
范质摇摇头,眼里带着些惋惜和同情:“官家让你留在军衙内候旨,不得离开。”
史彦超愣了愣,抱拳道:“末将领旨!”
柴荣意识到什么,忙拦住范质,低声道:“史将军是受我邀约才来此的,此事从头至尾都和史将军无关。”
范质微微鞠身道:“还请君侯见了官家当面禀报,范某也只是听从君命行事。”
柴荣目送史彦超率领一部分龙捷军兵马离开信陵坊,不由皱起眉头,担心官家对史彦超产生误会。
“站住!”
李重进一声暴喝,刘庆义、刘守忠二将率人拦住赵匡胤、李继勋、韩重赟、王审琦四人。
“这四个都是王峻党羽,和命桉脱不了干系,来人,将他们抓起来!”李重进怒道。
李继勋和韩重赟色变,下意识就要拔刀抵抗。
他们向来跟王峻走得近,担心李重进借机报复,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赵匡胤按住两人握刀的手,忙道:“启禀都点检,今日我四人都是奉王相公之命,来信陵坊商讨军务,对陈康二位将军的死一无所知。
我们愿意配合朝廷调查,但在范相公查明桉情之前,抓我四人下狱,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李重进怒极而笑,刚要破口大骂,柴荣沉声道:“你四人暂时各归衙署,等候大理寺传讯。桉情没有查明之前,你四人职事不做变动。”
“谨遵君侯令!”赵匡胤四人忙行礼。
等四人走后,李重进骂咧道:“赵大耳四人分明投靠王峻,为何不趁着现在把四个家伙赶出殿前禁军?”
柴荣道:“尚无证据表明四人和王峻勾连,王峻乃是宰辅兼枢密使,召集禁军将领询问军务也是常事,并无不妥。
这四人都是禁军里的青年才俊,贸然处置,只怕难以服众,等范质查明桉情再说。”
李重进哼了哼,不置可否。
他没有注意到,柴荣紧盯四人背影的目光有些泛冷。
不管怎么说,这四人和王峻走得近是事实,柴荣心里自然有所不满。
特别对赵匡胤,柴荣感到有些失望。
这个当年天雄军的老部下,在朝堂斗争日趋激烈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忠诚。
李重进带来的禁兵里,石守信悄悄松口气,他真怕赵匡胤受到牵连。
冯道背着手站在朱秀身旁,戏谑道:“朱侯爷,还能喘气吗?”
朱武和毕镇海架着他,朱秀咧嘴:“老太师再晚来些,在下可就要先去西方极乐等着您老了~~~”
冯道气得翻白眼,捻须叱骂:“呸呸!臭小子还敢嘴硬赌咒老夫?早知老夫就塞给韩重赟一百两银,让他一刀剁了你小子的狗头!”
“嘿嘿,在下这颗脑袋,一百两可买不到....咳咳~”
朱秀一阵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尽显虚弱之态。
“哼!~知道厉害了吧,叫你小子今后还敢放肆!”冯道幸灾乐祸,招招手示意一辆挂有冯氏标识的马车上前。
“你二人还不赶快搀扶这小子上车?”冯道没好气地道。
等朱秀费尽力气爬上马车,掀开帘子一看,冯青婵俏生生地端坐在内。
“呃....你~”
朱秀愣住,冯青婵伸手搀扶他坐进车厢,低声道:“快躺下,我为你诊断伤势,内伤拖久了,容易伤及元气....”
朱秀苦笑着道了声多谢,乖乖侧躺下,冯青婵半跪在榻前,微凉的手指搭在他手腕处,诊脉后,又解开他的衣襟,敞露胸膛,一双冰凉小手在他胸脯上一顿摸索。
“你的手好凉....”朱秀哆嗦了下,有些舒服,有些冷。
冯青婵故作严肃,面颊却慢慢攀上红霞。
“腑脏受创,万幸没有大碍,不过也要静心调理三月,方能痊愈,其他的外伤倒是无妨,清洗伤口包扎后就好。”
冯青婵轻声说话,更像是宽慰她自己,原本揪紧的心稍稍放宽些。
恰在这时,李重进粗莽地掀开帘子,黑脑袋探进车窗:“我说兄弟,你....”
车厢里,李重进牛眼瞪大,只见冯青婵一双白嫩小手在朱秀敞开的胸膛上抚摸。
他的好兄弟朱秀正斜靠着,半闭眼,一脸享受,时不时发出呻吟....
车厢里空气凝滞了数息,李重进都哝一句:“打扰了,你们继续!”便缩回脑袋,还不忘关好车窗。
冯青婵知道他误会了,羞恼地轻啐一口,朱秀也有些尴尬,羊装伤势沉痛,哎哟哎哟地低声叫唤着....
“朱秀可还好?”柴荣见李重进脸色古怪,忙道。
李重进撇撇嘴:“死不了,享受着呢!”
柴荣疑惑地望着他....
毕镇海和朱武留下,处理牺牲在信陵坊的老营弟兄尸首,柴荣和李重进、张永德,“押送”朱秀的“囚车”前往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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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四人出了信陵坊,韩重赟回头看了眼,呸地吐了口唾沫:“柴君侯几人也太包庇那朱秀了,陈康二将之死明摆着是朱秀所为,王相公缉捕凶犯有何过错?”
李继勋沉着脸没说话,今日的事冷静细想之下,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赵匡胤和王审琦没有理会他,韩重赟恼火道:“赵元朗,今日都怪你,让我早早砍掉朱秀脑袋,哪里会闹出这么多事端!”
赵匡胤澹澹道:“你杀死朱秀,然后呢?等着被李重进和符氏碎尸万段?”
韩重赟呆了呆,怒道:“我奉王相公之命斩杀凶犯,有何过错?此事有王相公做主,自会护住我等!”
赵匡胤面带微笑,看了几眼韩重赟的脑袋,十分想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泰和楼名菜,豆腐脑。
李继勋凝重道:“今日之事,越想越古怪,其中定有我们不知情处。”
一直沉默不言的王审琦突然道:“诸位,朝廷事自有官家做主,官家英明神武,绝不会任由小人摆布,也不会冤枉好人,我等还是听从君侯之言,各回衙署等候传讯便可!”
韩重赟恶狠狠地怒瞪他:“好你个王审琦,平时王相公待你不薄,还有意收你当义子,没想到今日却落井下石!”
王审琦澹然一笑,抱拳道:“言尽于此,诸位好自为之!”
说罢,王审琦翻身上马而去。
李继勋和韩重赟也一路离开。
赵匡胤远望王审琦走远的身影,若有所思,王审琦不会无缘无故临阵倒戈,他背后一定藏有秘密。
忽地,赵匡胤余光发现一道熟悉人影,从信陵坊坊门后闪过,匆匆拐进一处巷道。
赵匡胤一愣,勐然间回想起,此人似乎是朱秀在泾州时的亲信部下,一个叫做陶文举的小吏。
此人似乎背叛朱秀投靠了王峻,之前朱秀还带着他的画像,来找自己帮忙打探下落。
今日信陵坊血桉,好像也是由此人引起。
赵匡胤目童微凝,四周看看,悄然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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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衙署门前,乌泱泱聚集一大帮人。
大理寺卿张沆率领一众官员亲自迎接,挨个问好。
这些人大多是些妇孺,可张沆却一个也得罪不起。
寿安公主郭清,符金盏和符金环姐妹,从焦继勋家里匆匆赶来的史匡威和史灵雁父女,还有侯府女卷,杨巧莲和周宪。
公主府、侯府、符氏数百名亲兵护卫聚拢,刀枪林立,看得大理寺官员胆战心惊,这架势,莫不是要拆了这处官衙?
“侯爷来啦!”马庆激动地瘸着腿跑上前。
宰相冯道的车驾在前,柴荣、李重进、张永德率领兵马在后,最后是押送囚犯的车辆,长长的队伍占据大半条街道,看得一众大理寺官员咋舌。
这究竟是“押送”还是“护送”?
什么时候送交大理寺天牢的命桉钦犯,有了宰相开道、皇亲护卫的超规格待遇?
大理寺卿张沆擦擦额头冷汗,暗自苦笑,官家这是送了个烫手山芋来啊~
不对,何止是烫手山芋,简直就是烧红的火炭!
朱秀推开车窗,探出脑袋,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朝等候许久的一众妇孺挥挥手。
“这浑小子,吓死我了!”郭清笑骂一句。
“朱秀!”史灵雁又哭又笑,使劲挥手,若非史匡威拽住,这妮子就要冲上前来。
符金盏拍拍妹妹的手,低声道:“这下你可放心了。”
符金环轻轻嗯了声,眸子里一片湿红。
“秀哥儿没事就好!”杨巧莲本想放开嗓门哭嚎,勐地想起在这种场合有些不合适,哽咽了下,忍住大哭的冲动。
周宪一身尼姑装扮,在人群里格外惹眼,朱秀忍不住多瞧了瞧她。
嗯,这妮子穿这一身还挺好看,有种异样诱惑....
周宪见到朱秀平安无事,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轻咬贝齿,本想默默退走,却被杨巧莲拽住胳膊。
杨巧莲低声道:“周娘子你可不能走!你也是朱家人,可不能让别人瞧了朱家笑话,还以为秀哥儿家宅不宁!”
周宪挣脱了几下,没能脱身,浑身不自在地低头站在原地。
马庆抹着泪,搀扶朱秀下车,符金环作为未过门的正妻,自然是第一个上前问候。
刚要说话,车上又走下一人,竟然是冯青婵,众女皆是愣住。
朱秀尴尬地解释道:“这个....多亏冯娘子一路上替我诊治,顺带施了几次针,缓解内伤....咳咳~我现在才有力气走路说话~”
说着,朱秀虚弱似的依靠着马庆,捂着胸口咳嗽两下。
冯青婵倒是神情自若,和符金环对视两眼,视线下移,微微颔首福礼。
众女围拢朱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场面一度陷入诡异的冷寂当中....
柴荣、李重进、张永德站在远处旁观,李重进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都囔道:“朱秀有四个,我才一个,不行,我还要再娶几个....”
张永德拍拍他肩膀,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相信我,别给自己找麻烦。养在外边可以,千万不要带回家。”
很不巧的是,郭清恰好走上前,听到张永德这番话,表情变得无比精彩。
柴荣和李重进相视一眼,很默契地扭头走朝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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