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起先还对麻将抱有三分兴趣,毕竟是朱秀捣鼓出来的一种新式博戏,平时用作娱乐休闲也不错。
可看看张永德和赵匡胤的反应,柴荣心生警惕,决定对麻将敬而远之。
李重进是大龄问题儿童,贪玩胡闹,沉迷享乐还可以理解。
可张永德和赵匡胤并非心智不全、意志薄弱之人,他们接触麻将时间短,却也迅速沉迷此道,不得不让柴荣心生警惕,把麻将列为与女色、钱财一类能够腐化心志的瘾物,大丈夫欲要成事,绝不易过多沾染。
想到张永德和赵匡胤被区区一玩物弄得心绪不宁,些许输赢就耿耿于怀的样子,柴荣叹口气,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同时心里也对朱秀产生几分埋怨,为何要发明出这种使人沉沦的新式博戏,简直不务正道,浪费了他的聪明才智。
柴荣神情严肃,打算等会把三人都叫回来,好好劝诫一番。
闲来无事,柴荣打算去书房看会书,院门外忽地传来符金盏的声音:
“世兄早啊,可用过早饭了?”
柴荣拱手施礼,笑道:“符大娘子早,某已经吃过了。”
符金盏步入庭院,四处看看,静悄悄一片,笑道:“世兄为何独自在此?赵大郎和张永德去了何处?”
柴荣勉强挤出一丝笑道:“他二人与李重进一早便玩耍去了。”
符金盏恍然道:“那定是跟李重进到棋牌室打麻将去了,没想到他二人这么快也上瘾了。”
符金盏莞尔一笑,露出一排洁白贝齿,梨涡浅浅。
柴荣无奈道:“麻将一物容易使人成瘾, 害人不浅。”
符金盏抿嘴笑道:“毕竟是朱秀捣鼓出的玩意儿, 他本就是个祸害,脑子里的鬼点子数不胜数,随便做出点东西祸害旁人也正常。”
柴荣摇头,肃然道:“朱秀才智虽高, 毕竟年纪尚轻, 容易误入歧途,如果他把聪明才智用在发明奇巧玩物之上, 对于天下苍生来说都是一件遗憾之事。”
符金盏讶然地看他一眼, 不以为意地笑道:“世兄言重了,朱秀虽是少年身, 但心智却颇为成熟, 无需为他担心。他捣鼓出的麻将、扑克这类新式博戏,顶多算作增添生活乐趣的小玩意,不耽误他做正事。”
柴荣皱眉道:“可若是心志薄弱之人沾染了,岂不就此沉迷此道, 贪图享乐, 好逸恶劳?符大娘子应该知道, 赌之一字害人不浅。”
符金盏轻笑着反驳道:“世兄可又曾想过, 那些意志不坚、胸无大志的凡夫俗子, 即便没有麻将、扑克, 他们也会沉迷在其他玩物里。
真正的英雄豪杰, 都能坚定自己的信念, 约束好自己的行为, 绝不会因为麻将、扑克的出现就迷失了心志。”
柴荣一怔,皱眉仔细思索她的话。
符金盏笑盈盈地稍稍仰头望着他, 杏眸里波光闪闪。
“符大娘子所言极是,某受教了!”
片刻后, 柴荣洒然一笑,鞠身揖礼道谢。
符金盏侧身避过, 敛衽微笑道:“世兄于我有救命之恩,小妹不敢受礼。”
柴荣摆手笑道:“此话言重了, 且不提父帅与魏国公多年交好, 单就凭你我在沧州并肩作战,共同抗击契丹人结下的袍泽之谊,你的生死某岂能不管?”
符金盏笑涟涟地道:“用朱秀的话来说,我们在沧州一起扛过枪, 有铁一般的交情。”
“哈哈~不错不错!那也是过命的拜把子交情!”柴荣爽朗大笑。
符金盏笑道:“我与妹妹闲居无聊,想找人一起打扑克, 不知世兄可能纡尊降贵,陪我们玩乐一番?”
柴荣哑然失笑,没想到符金盏是来找牌搭子的。
“这两日见李重进耍过,我倒是没玩过,不怎么会。”
柴荣老老实实地道。
符金盏笑道:“我们三人可以玩斗地主,待会等朱秀回来,我们四人便可以打麻将。”
顿了顿,符金盏打趣道:“还是世兄担心玩物丧志,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像李重进一样沉迷麻将难以自拔?”
柴荣犹豫了会,咬牙道:“罢了,我倒也见识见识,究竟是怎样的奇巧玩意,竟然这般让人上瘾!”
“那便说好了,今日我们几人便好好切磋切磋。二妹刚刚起身,还在洗漱, 等她用过早饭后,我们就到中厅摆一桌,先打扑克再战麻将。
那丫头动作磨蹭,估计还得耽误一会,世兄与我现在走过去,到后园走走,而后再去中厅等候如何?”符金盏笑着提议道。
柴荣也开玩笑道:“某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任凭符娘子安排。”
二人相视一笑,柴荣请符金盏先行,往后园而去。
一路闲谈穿过回廊阁楼,来到后园,漫步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
后园里花草大多凋零,池塘边几株枯柳在秋风中摇曳,环境显得冷清萧瑟。
符金盏朝手心呵口气,轻轻搓了搓。
柴荣环顾四周,随口道:“可惜时节不对,看不到草木景致。”
符金盏笑道:“即便盛夏,世兄想在这彰义节度府看到什么别致景致,恐怕也是极难的。”
柴荣一愣,不解道:“为何?”
符金盏指指四周乱糟糟的花圃和枯败草木:“史节帅是典型的西北武人,粗犷豪迈,尚武轻文,这一府之内的后花园,只怕他也没心思打理,不推倒改建成马场武场,已经算是附庸风雅了。”
柴荣又仔细打量这片萧索之气满满的后花园,苦笑道:“某倒是觉得挺好的,有花草树木,有池塘能够钓鱼,夏日还有荷叶....”
符金盏抿嘴一笑,风情万种地瞥他一眼,略显嫌弃地轻笑道:“没想到世兄英伟器貌,却也如史节帅一般不解风情。”
柴荣只觉那双剪水秋瞳好似能融化人心一般,心头微颤,不自觉地眼神躲闪了下,目光移向别处,故作淡然道:“朱秀才情颇高,可以让他重新把这处花园规划规划....”
符金盏轻哼道:“朱秀比起你和史节帅更加不堪!前不久,我还找他商量,说是请匠人重新建造花园,你可知他怎说?”
柴荣朝她投去探询目光。
符金盏脸蛋闪过一丝羞红,愤愤不平地道:“那小子竟然说,要把花园填平,池塘扩建,改造成什么....沙滩泳池?等到夏天天气热,就在水塘里游泳戏水!还说男男女女在一个池子里泡着,到时候他还要亲自设计裁剪几身衣衫....我在书房看过他画的草图,那衣衫若是做出来,衣不蔽体,简直不成体统!”
柴荣干咳一声,见符金盏羞恼不已的样子,就知道朱秀画的衣衫只怕难以公然示众。
“男女岂能同浴一池?简直胡闹!”柴荣哭笑不得地呵斥一句。
朱秀设计的衣衫图纸在书房里?嗯,等过会去找来瞧瞧,定要以批判的目光加以审阅,等朱秀回来好好教训他一番。
柴荣心里默默想到。
说起这个话题,符金盏也觉得有些尴尬,急忙转移话题道:“总之朱秀对于园林景致的布局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问谁也不能问他,否则定会被气个半死。”
二人沿着池塘边的小路走着,秋风顺着水面刮来,愈发让人感觉寒凉。
符金盏提议到亭子小坐片刻,柴荣却说吃完早饭要活动活动,等会还要久坐,趁早活动手脚。
见柴荣兴致勃勃,符金盏只得陪着他绕着池塘走了一圈又一圈。
结束刚才的尴尬话题,两人间突然没有话说,柴荣又不主动开口,符金盏只得找话笑道:“世兄觉得朱秀与我家二妹可般配?”
柴荣想了想,笑道:“郎才女貌,确实般配。”
符金盏稍稍歪头看他,笑道:“世兄觉得他们能成?”
柴荣道:“我看朱秀对符二娘子甚是殷勤,只要符二娘子点头,这门亲事应该能成!”
符金盏苦笑道:“世兄可算是看错眼了,朱秀根本不愿娶我家二妹。他明知道金环不喜欢他,却故意大献殷勤,只是为了惹得金环越发厌恶他,这小子成心想把亲事搅黄。世兄不知,金环刚到安定那日,朱秀竟然扮作羊倌半道拦截,还出言调戏....”
符金盏把朱秀对自家妹妹做的荒唐事向柴荣告状。
柴荣听罢,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不过见符金盏俏脸恼火,也不好得发笑,奇怪道:“他这么做,却是为何?”
“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符金盏恼火不已,说起此事就来气。
柴荣也有些想不通,符金环美貌绝伦,家世显赫,性子温柔和顺,在他看来绝对是良配,朱秀若能娶之,对他而言简直是福分。
若非这门亲事是郭威亲自撮合,符彦卿又怎会同意把闺女送来泾州相亲?
朱秀若是娶了符金环,有了妻族助力,将来郭威也更好提拔他,到开封进入朝廷任职,前程不可限量。
符金盏生气又无奈地道:“朱秀这小滑头,不愿与我符氏结亲,他自己不敢回绝郭枢密的好意,就故意惹金环厌烦,想让我符氏开口推掉这门亲事。”
柴荣苦笑道:“此事你不说,我确是不知。见朱秀整日往你们住的院落跑,围着符二娘子忙前忙后,还以为他对符二娘子甚是喜欢,哪曾想....唉~等过两日我找他谈谈。”
符金盏苦恼道:“只怕无用。朱秀性子看似绵软,实则刚强,他若是心里打定主意,只怕谁也说不动。”
柴荣笑道:“看来大娘子也急于促成这桩姻缘?”
符金盏笑了笑,叹息一声道:“父亲年过半百,这些年独自支撑符氏,其中的艰辛我是知道的。
符氏看似族人众多,兴盛繁荣,但更多的却是虚有其表。等父亲和叔伯辈的长辈老去,符氏下一代里,还有谁能撑起符氏的门楣?
兄长昭信仁厚有余,机变不足,若是天下大治,国泰民安,自然能传承符氏家业,做一位守成家主。
只是朝廷鼎定开封三年来,天下乱象不减反增,当今的官家....当初在开封世兄和我都与他接触过,应该知道,其人既无人君之相,更无人君之智。小妹在这里斗胆预测,这大汉江山,只怕长久不了!
试想若是天下再度陷入动荡,我符氏又如何自保?一旦父亲有失,又有谁能护住符氏家业?
朱秀善谋机敏,在大局之中,能见旁人所不能见之处,若符氏能得他相助,便能在这纷乱的天下,多几分自保之力。”
柴荣动容地感慨道:“大娘子为家族计,所思长远。若大娘子为男儿身,符氏必将交到大娘子手中。”
符金盏无奈地笑笑,可惜她终究是个女人,就算她在符氏说话颇有分量,但也不可能让符氏族人奉她为家主。
柴荣抱拳,正色道:“父帅与魏国公相交莫逆,互为助力走到今日。大娘子放心,日后只要我父子有能力,必定护符氏不失。”
“多谢世兄好意。”符金盏感激地敛衽行礼,又忧愁道:“郭枢密地位尊荣,朝中又有无数眼睛紧盯,若是无缘无故,一味偏袒符氏,只怕遭人记恨,落人口实....”
柴荣没做多想,沉声道:“无妨,父帅不好得出面,某可以效劳,什么流言蜚语,某却是不怕!符氏有事,大娘子只管来找某,某处理不了,再请父帅决断。”
符金盏看他一眼,眸子里满是感激,却又苦涩地轻声道:“世兄忘了,小妹是寡妇之身,若你我走得太近,只怕污了世兄名声....”
柴荣一怔,张张嘴却是说不出话。
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就算他不在乎,可符金盏身为女子,不得不在乎,毕竟以后还是要再嫁人的。
他自己也是有妇之夫,而且夫妻恩爱,如果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影响夫妻感情,那才叫得不偿失。
符金盏转头凝望着水波轻漾的池塘水面,斜飞入鬓的英气长眉蹙了起来,眉宇间满是令人心疼的淡淡忧伤。
“大娘子放心,某定会找朱秀好好谈谈,说不定能让他回心转意。”
柴荣重重一抱拳头,话语带着几分坚定。
符金盏展颜一笑道:“罢了,姻缘天定,强求无意,还是顺其自然吧。中秋临近,我们还是说些高兴事,共度佳节为好!”
柴荣也笑道:“牌桌上厮杀一日,想来也颇有乐趣。只是还请大娘子待会莫要嫌柴某蠢笨,不吝赐教。”
符金盏莞尔一笑道:“好说好说,今日定要教会世兄玩扑克和麻将。”
柴荣也打趣道:“就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符金盏美目风情万种地白他一眼,步伐轻快起来:“那就要看世兄悟性如何了。赌场无父子,世兄待会可别怪我姐妹手狠!”
“哈哈~某随身携带钱财不多,不过朱秀有钱,只管跟他借就是,等回到开封一并奉还....”
“朱秀奸诈,欠了他的钱,只怕一辈子也别想还清,世兄千万当心,莫要像李重进一样上当受骗。李重进那傻瓜,被朱秀卖了还帮忙数钱哩!”
“....唉,我那可怜的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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