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城,牙军营地。
营帐内,魏虎手拿一块浸染桐油的棉布,正细细擦拭他的配身钢刀。
魏虎的佩刀是最正宗的唐横刀样式,刀刃狭直,光寒闪闪,刀身与刀柄连接处,隐约可见两个模糊刻字:神策。
这把刀是当年魏虎跟随史匡威在长安附近得到的,钢材上等,做工精良,照此推算,极有可能是从前的将作监专为北衙禁军主力—神策军打造。
如今,刀具形制大多从狭直长条形方刀头,改为前锐后斜的形状,有护手,去掉刀柄上扁圆大环和鸟兽装饰。
这种短柄手刀也被称作朴刀,更利于发力和劈砍。
魏虎却更喜欢风格硬朗的横刀,他身材高大健硕,双臂有百斤巨力,挥砍横刀时也更加得心应手。
魏虎拿着油布擦拭刃口,似乎有些走神,左手食指指腹划过锋利刃口,瞬间剌开一条血口子。
魏虎浓眉皱了皱,将佩刀回鞘,放下油布,看着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滴落。
一名十八九岁的牙兵捧着茶壶入帐,见魏虎手指滴血,忙找来纱布为他包扎。
魏虎看着他笑道:“满娃,这些时日里,弟兄们过的可好?”
满娃咧嘴憨厚地笑了,脸颊上几颗雀斑格外明显:“好着咧!虎爷您也知道,咱们牙军在彰义军那可是头一份,帅爷向着咱们,粮食布料都紧着咱们用,今儿个过冬,还一人多发了一条羊皮褥子....
本来帅爷还说,要给咱们发新军衣,不过弟兄们也知道,如今彰义镇日子不好过,帅爷也没啥钱....
弟兄们能体谅帅爷的难处,只求能吃饱饭就行,等以后帅爷赚了大钱,多给弟兄们吃几顿肉就好....嘿嘿~~”
魏虎道:“你怎知帅爷将来能赚大钱?”
满娃嬉笑道:“虎爷这是考我呢!阳晋川建起盐厂,囤了几万斤白盐,咱们牙军分批轮换驻防,去过的弟兄回来都说,那可是一座金山,将来还怕缺钱?”
魏虎笑道:“你也去过阳晋川?”
“没呢!还没轮到我这一都,不过也快了~”
满娃一边收拾营帐,一边回话。
桌案后摆放一张太师椅,魏虎走过去稍加打量,大马金刀地坐下,扭扭身子往后倚靠,暗自点头,确实比坐胡床要舒服。
“牙军轮换驻防阳晋川之事,是谁负责安排?”魏虎随口问道。
“当然是朱副使啦!”满娃举着笤帚清扫营帐顶棚角落的蜘蛛网,头也不回地说道。
“哦对了,虎爷您坐的太师椅也是朱副使派人送来的,牙军各指挥,正副指挥使都有,咱们管它叫做将军椅!朱副使说,坐上将军椅,将来准能当大将军!”
满娃一脸羡慕,他现在只是个副队正,想要升到副指挥使,还得扎扎实实立下几场功劳。
魏虎双手轻拍扶手,沉默片刻,淡淡道:“帅爷让朱秀担任牙内副都指挥使,弟兄们怎么看?”
“好事呀!”满娃利索的拧干抹布,准备将烛台床架擦一遍。
“朱副使虽说年纪小,但听说教导他的师父,是一位幽居深山的老神仙!朱副使学问可大咧,好像没他不懂的事!他还掌管盐厂,将来就是彰义镇的财神爷!
弟兄们都说,让朱少郎君当咱们牙军的副使,是帅爷恩待咱们牙兵!这样一来,今后盐厂赚了钱,朱副使还能亏待弟兄们不成?盐厂也成了咱牙军的产业,弟兄们去驻防时也格外上心....”
谈论起朱秀,满娃一张碎嘴更是滔滔不绝:“别看朱副使年纪小,做事可大气咧!人家是学问人,对咱这群丘八客客气气,帅爷再怎么宠他,他在咱们面前也丝毫不摆架子....
每次跟朱副使出活,弟兄们都能得些赏钱,上次去良原,被一群杂毛乡兵堵在县衙里,死了几个弟兄,朱副使挨个上门问候,留下一笔抚恤钱,还帮家里女人找活干,免得死了男人家里断了生计....
朱副使豪爽大方,厚待咱牙军,牙兵弟兄们对他很信服,都喜欢跟着他干!这年头,到处打仗死人,人命不值钱,咱们彰义牙军上辈子积德,帅爷、虎爷、朱副使都对弟兄们好,拿咱们当人看....”
满娃叨咕着,很快将一座营帐收拾的干干净净。
“虎爷您歇着。”满娃端着水盆,肩头搭着毛巾,笑呵呵地告退而出。
魏虎起身在军帐里走了走,四处看看,和他半年前离开时一样,但好像又有许多不同。
史匡威在节度府为他留下一处独院,以往回到安定,他多数时候都会住在府上。
可这次回来,他却不想住进节度府,寻个借口搬到牙军营地。
魏虎掀开帐帘朝外瞧瞧,确定无人搅扰后,回到桌案后坐下,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信。
信早已拆开,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
魏虎看过后,却知道是谁所写。
他将信纸铺平放于身前,深幽的目瞳冷冷注视着。
信是写给他的,通篇却没有提到他的名字,只是详细分析了目前彰义镇面临的处境,加上开封朝廷的大环境。
信里出现次数最多的名字,是朱秀。
“哼~薛修明,你当真以为自己能猜透我的心思?”魏虎轻蔑嗤笑,慢慢将信纸抓成一团捏在掌中。
“凭你三言两语,就妄图挑拨离间?你也太小看我魏虎了!”
魏虎摇摇头,对薛修明的小伎俩嗤之以鼻。
他没有将薛修明信中若有若无的离间之意放在心上,但却不可避免的联想到朱秀。
“踏山都、掌书记、如今又做了牙内副都指挥使,看来您当真想把彰义军交到朱秀手上....”
魏虎仰靠着椅背,面色无可抑止地阴沉,凶狠地狼眼闪烁异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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