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跟着亲戚跑着，脑海里十分混乱，决计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明明上个月自己归家，母亲还好好的。甚至还不忘嘱咐自己，要好好的照顾夫君，对婆母多加忍让。这不过才刚刚一月，怎么就不行了呢。莫不是谁和自己开玩笑不成。

英娘跟着亲戚，用尽全身的力气跑着，明明是熟悉的路，却仿佛是到不了头。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望见村头的大榕树，心下不由一松，心知这是快到了。心里只盼母亲等着自己，能见这最后一面。

没成想，这心里一松，又跑得太急，没顾得上看路间的杂物，竟一下子被绊倒，直面朝地上摔了去。幸好下去一瞬间本能用手撑了一下，要不然非毁容不可。

跑在前面的亲戚，只听到碰的一声，回头一看，英娘竟是趴在地上。连忙赶回来，扶起了英娘，边伸手拍其身上的污泥，边问：“英娘，怎么样，还好吗？还能站的住吗？”

被扶起来的英娘，只觉得手掌火辣辣的痛，腿上想是也被擦伤了，隐约着，感到裤上的布就磨的伤口直疼。但想着还在等着自己的母亲，嘴里便道：“没事，我还走的了，我们快赶路，马上就到了。”

说着，还抬腿走了起来。结果这一动，便痛的面容失色，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英娘忙抬手用满是污泥的衣袖胡乱擦去，脸上顿时黑一道白一道的。看的亲戚心中不忍，方道：“英娘，你这样可不能走了，要不然你等下我，我去村里找个人搭把手，把你给弄过去。”说着准备把英娘扶到路旁，好进村找人去。

英娘连忙拉住亲戚，急切说的道：“二哥，别，我刚就没缓过来，现在已经好了，我自己能走。”

罗二哥听了堂妹的话，哪不知道这是糊弄自己，但想到还等着的堂婶，只得扶着英娘忙向村中赶去。

英娘忍着疼，在亲戚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疾步往家中赶去。心里暗自祈求这满天神佛，一定得让自己见着母亲这最后一面啊。

离家还有几百步的时候，便看到了在外徘徊张望的罗家大哥。罗大哥看到自家妹妹这样蹒跚奔来，也来不及问什么，连忙把妹妹背了起来，向家中跑去。

英娘一见了哥哥，便很想问声还赶得及吗，但又怕听到坏消息，现下只敢把头埋在哥哥背上，轻声喊了声哥哥。

罗家大哥哪不知妹妹心中所想，一边跑着，一边安慰妹妹，来得及，来得及。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罗大嫂见了兄妹俩，便赶紧引着兄妹俩向婆婆房中跑去。此时已在院里候着的亲戚邻居们，赶忙让开了道，方便这两人进去。

一进了门，就看到正在老妻床前守着的罗老爹。罗大哥连忙上前，把妹妹放在床前坐下。

英娘看着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母亲，心下一悲，出声唤道：“娘！”

罗老爹看到女儿回来，连忙对躺在床上的老妻喊道：“老婆子，快醒醒，英娘回来了，你快睁开眼看看啊！”

可是老妻仿佛是没听到这喊声，仍然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罗老爹连忙把头转向英娘，说道：“英娘，快叫醒你娘，你娘等着你呢，你快喊她。”

英娘听了父亲的话，此刻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扑倒在罗大婶身上，对着母亲大声唤起来：“娘，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我是英娘，我回来了。”

英娘一边痛哭，一边大喊，声声悲鸣，听得人于心不忍。过了一会，其他人都有点放弃，暗想着怕是见不到这最后一面了。谁知这紧拉着老妻手的罗老爹，突然感到妻子的手，仿佛是动了一下。忙抬头向老妻看去，只见那眼皮在轻微颤动着，眨眼间便睁了开来。

罗老爹见状，忙大呼：“醒了，醒了，你娘醒了！”

英娘听着父亲的喊声，连忙起身看向罗大婶。罗大婶此时的确是醒了过来，见英娘看向自己，居然还对着英娘笑了一下，那笑极淡，一下就没了。英娘见状，眼泪一下子又止不住地落下来，瞬间便模糊了双眼，忙低头，用手摸了这眼泪。此时脸上已全污了，再不见往日的秀丽模样。

罗大婶此时脑子还浑浑噩噩的，眼睛也有些模糊，但见了女儿的可怜样，下意识的想出声安慰。可此时喉咙干渴，发不出声，只能听到嚯嚯的哑声。罗老爹见状，忙把床边放着的鸡蛋水端了起来。

后面的罗大哥见状，也赶紧上前，把母亲扶了起来，轻轻地靠在床头的枕头上。

罗老爹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着老妻鸡蛋水。这鸡蛋还是上月女儿归家时，从婆家拿来的，原是想着给爹娘补补。可两老口平日里也不舍得吃，大都喂了半大孙儿。罗老爹想着妻子都要去了，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好的，这临了了，总得吃点好的上路，才冲了这碗鸡蛋水。

鸡蛋水放到有点久了，此时还带点温热，凑近了一股子腥味儿。罗大婶喝了小半碗后，就摇头拒绝了嘴边的勺子。鸡蛋水或许真有奇效，这人竟真就这样精神起来了。眼睛也不复先前的浑浊模样，整个人打眼瞧去，和往日一般无二。罗老爹见状，心中悲痛，心知这是回光返照的模样。

而英娘对此一无所知，见母亲好转，一时又开心起来。

罗大婶喝了水，嗓子也不复之前的干渴，冲着身前的丈夫和儿子，低喘道：“你们都出去吧，想说的先前我也对你们讲了，我就再想和英娘说点话。”边说，还边抬手往外挥着。

罗老爹和罗大哥本是不愿离开，但见罗大婶这样，无法只得带着罗大嫂退出房门，临走前还关了房门。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了英娘母女俩。

英娘想着，母亲这是有话对自己交待，忙起身，准备坐到母亲身前。没成想，罗大婶出声道：“英娘，你去把我箱子里的那个榆木匣子拿来。”

听了母亲的吩咐，英娘忙去那床尾摆着的大箱子。这大箱子，还是罗大婶当年成婚时，从娘家带来的，这么多年了，箱子依旧，可这主人却要去了。

箱子的空间不大，就放了几件罗大婶的旧衣，洗的都泛白了，还打着补丁。这打一眼，就能看到了里面的小匣子。这小匣子，英娘原来在家中也见过，知道不过是放了些头绳梳子一类的零碎物件。便取了来，拿到罗大婶跟前。

罗大婶见了匣子，也不接，只示意英娘打开来。这一打开，就如英娘所料的那般，就是些零碎物件，便递到母亲眼前。谁知罗大婶还不满意，道：“你揭开底层那蓝布看看。”

英娘疑惑，但还是按照亲吩咐，忙拨开那些零碎物件，摸索着揭开底层那蓝布。一揭，竟然瞧见了里面放了一块小玉锁。这可惊着了英娘。忙举着盒子给罗大婶看。

罗大婶见了那物，便点了点头，道：“你把它拿出来吧。”

英娘伸手，小心的把那玉锁取了出来。一取出来，才发现那玉锁竟还系着长长的一条链子。仔细一看，原还是一条金链子。英娘小心地把玉锁递给了罗大婶。心里暗想这可不想家中能有的物件。

罗大婶接了这玉锁也不收下，竟打算举起手来，把这玉锁链子往英娘的头上套，英娘见状，忙拒了母亲。

可罗大婶不依，一心想套到英娘头上。英娘无法，只得从了母亲。英娘带好了，罗大婶微眯着眼，仔细地瞧了瞧。然后又细心把这玉锁带链子收到了英娘的衣内，掩了起来。一时让英娘感到莫名其妙。

罗大婶欲言又止，但一想着自己时日无多，便开口道：“英娘，我不是你亲娘，你亲娘另有其人。”ぷ99.

这话可惊着英娘了，英娘可从来没有想过，往日这般疼爱自己的妇女，竟不是自己的亲娘，这多滑稽。于是忙抬头，想看看母亲是不是在玩笑，没想到，只看到了母亲认真的神情。

罗大婶开了话头，好像找到了勇气，便徐徐道来那十几年前的旧事。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爹带着我，去二十余里外的我娘家奔丧。你姥姥不行了，像我今天一样，想见自己女儿最后一面。我虽挺着大肚子，但也无法……”

半响后，罗大婶方说完那前尘旧事，原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竟胆大包天地换了当时好心救助自己的贵妇人之女。自己虽待英娘远胜亲子，可这些年，无时不在悔恨中度过。尤其是英娘越长越美，也和记忆中的贵妇人越来越像，心中的悔恨之情就越发严重。

现在自己也快死了，也不想把这秘密带到棺材中去，方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一直等着见英娘这面，好说了这秘密。

英娘听了这事，根本反应不过来。脑里只不停地想，这些年，娘对我的好竟都是假的，原不过是想弥补对自己的愧疚而已。人一时也魔怔了。

罗大婶见了女儿这样，把祈求原谅的话，也在嘴边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