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个很慢的过程，这或许只是对于死者本身来说，因为这个时候他的思想会很快，即使时间很短，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这又算不算是上天寄予生命的馈赠？

一些事情变得渐渐清晰，恒久的记忆在往上涌，似乎又看到了明月，看到了梧桐树影。

“你还要瞒我多久？”

“你怜梧桐孤独，却不怜溯雪寂寞吗？你到底有多狠的心，才会不愿跟我相认。”

“你已老了，已是白发苍苍，已是皱纹满脸。你的背不再那么直，你的锋芒不再那么凌厉，你已然内敛，一切都像一个老人。我本该认不出你的。”

“可是你无法伪装你的眼睛，一个老人的眼睛，不该是那么年轻，不该是那么明亮，也不该那么温柔。”

“你以为你老去，我便认不出你？你以为你不与我相认，我便看不出你？”

“可是宇宙无垠，世界茫茫，我溯雪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孤身一人独活于世。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护我？”

“除了你，还有谁这么在意我？”

“除了你，还有谁会站在我的面前，为我遮风挡雨？”

“我以为你真的不认我了，我只是一个孤儿，师傅死了，便在没有亲人了。我不像轻灵，也不像韩秋，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

辜雀睁开了眼，眼中的泪水更加汹涌，他看向四周，四周一切都那么模糊。

他没有看到哪个白衣如雪的身影，他忍不住喊了起来：“溯雪！溯雪啊！”

他的声音太虚弱，太绝望。

他太想念溯雪，她是自己的老师，也是自己的妻子。

蓝月神女幽幽叹了口气，干脆背过身去不看辜雀，但又忍不住问道：“离惘大师，你看到过他的灵魂，溯雪是谁？”

离惘微微低头，轻声道：“他的妻子。”

说完话，她顿了顿，又道：“和他经历了很多，一路相持到今天。”

“哦。”

蓝月应了一声，却没有说下去。

而另一方天地，幽暗的星空深处，溯雪已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她死死扣住罗睺的手臂，颤声道：“你就让我去吧，我一定要救他，不然我也活不下去的。”

罗睺跪了下去，咬牙道：“帝君，不是属下不同意你去，而是您和他的因果太大了，你去只会扼杀他最后的希望啊！”

“你和那个女子不同，你对因果的造诣远不如她，她可以斩断自己的因果去救人，但你不能。你去了，他就彻底完了。”

溯雪摇头道：“可是，可是我的夫君......”

罗睺深深吸了口气，道：“希望他能悟通最后一道关卡吧，这一次大劫太致命了，他也算是经历了磨难的人，怎么就始终悟不透呢！”

感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有些时候，人一旦陷入了死角，就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强者的诞生，永远都不会那么平顺，那么简单。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此乃圣人之言，何尝不是真理。

当数百年的幸福积攒到死亡的时刻，便变成了最深沉的痛苦。

“东方哥哥，卡萝琳已然等你了三年了，你终于醒了。”

“这么说雀哥哥你会武功？”

“那至少可以保护卡萝琳对不对？”

那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小村，有一个如精灵一般的人。

“雀哥哥，你走吧！你活着，就相当于是我活着了。”

“我不要你救我了，我只要你活着。”

“回去吧！回东方去，你说过东方有人在等你的，那里才是你的家。”

往事如风，常伴吾身。

“你恨我，对吧？”

“是了，你对我终究还是不错的，至少救了我的命，在这种关键时候，我反而还害你，让所有人的付出全部付之一炬，你当然恨我。”

说话的时候，玛姬的脸色是惨白的。

“我是天地间第一个天使，本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只有耶梨，但耶梨现在......现在也变了，我彻底孤独了，对么？”

“那我们呢？”

“所以我们仅仅是朋友么？”

那时候她一脸殷切。

“我们认识，也有三十多年了吧？”

“我活了三万年都不止，但觉得，这三十年过得比之前几万年都慢，都煎熬。”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

“原来真的是你，几万年前，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你一直陪伴着我，如今，依旧是你。”

“原来啊，你一直都是你，我的直觉并没有错。”

“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会管了，谁也不能要我离开你，我既然找到了你，就再也不舍得离开了。”

泣诉在耳边，每一个呼吸都牵动着辜雀的心，而辜雀已如死人。

他再一次闭上了眼，他不再流泪，他泪已干。

这一世，自己活得精彩，遇到了很多值得珍惜的人，也遇到了真挚的感情，没有白活。

只是遗憾，遗憾深恩尽负，不能给任何人幸福。

“他要死了，他的灵魂在变得虚弱，在自我消亡。”

离惘忽然说出了这句话，有些东西她看得见，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屠魔的快感。

“啊！真的要死了么？”

蓝月连忙转身朝辜雀看去，只见他的身体彻底化作了灰烟，一颗头颅悬在那里，而且迅速苍老，头发白了，脸上满是皱纹。

他的确快死了。

“他怎么就悟不通啊！”

罗睺急得直跺脚，而溯雪则是坚定道：“我不管了，我一定要救他，哪怕崩碎我的亿万大道，哪怕崩碎我的苦罗皇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他。”

她大步朝前跨去，她咬牙道：“哪怕我死，我也不能要夫君死。”

她速度很快，但却遇到了无尽的道韵。

“傻徒儿，不可乱来啊！”

洞喜子道君盘坐在道韵之中，正和太初剑圣一起看着她。

溯雪看到洞喜子，顿时大哭，泪如雨下道：“师尊，求你救救我的夫君。”

洞喜子叹声道：“痴儿，这是一个强者诞生的必然之路，你要相信他。”

溯雪摇头道：“师尊，他坚持不住了，夫君坚持不住了，溯雪一定要去救他。”

洞喜子道：“道法自然，你救不了他，只能他救自己啊！”

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

辜雀似乎听到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他的灵魂极速消亡，他最后一丝意思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是一个老者，他好像曾经对自己说过一些话，那也是在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即将被内心的枷锁压死的时候。

那是一些什么话呢？

“你以为你领悟的是真正的不灭不坏之体吗？你懂其中的变幻之道吗？你除了用这个身体抗揍和恢复之外，还用过什么？”

“你可知后土如何诞生？你可知天水如何诞生？你可知后土其构造？其属性？你可知天水其构造？其属性？”

“你可知后土的诞生，是由于大地之精气凝聚，是这片大地意志力的体现？你可知它属于五行之土，也属于五行之金？”

“你可知天水是如何诞生？是天空水汽之精华，是日月光辉之凝聚，是属于五行之水。”

“当它们融合又意味着什么？水土交融，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变化，事实上，这是五行之水配合五行之土，诞生了五行之木，而木，就代表着生机，所以不灭不坏之体生机无限。”

“而五行之金，又让它变得坚固，变得强硬，五行之水，又让它柔软、让它具备韧性。”

“你又可知，木可生火，火又可生土？变幻莫测，形成整个万物的体系，故不坏，不灭，无穷，无尽，这才是不灭不坏的真正奥义啊！”

“大地之精，永存世间，天空之水，又何以消逝？只要这片天地还在，它们就永远存在。你真的崩碎了不灭不坏之体吗？你曾经的感受呢？它们就像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经历过的事......”

“一旦进入了你的脑子里，一旦融入了你的灵魂，那就是你的了。”

那就是你的了！

辜雀突然想到了这句话，他的心震动了，他的灵魂震动了。

像是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道闪电忽然划破，不单单照亮了一切，还震撼了人心。

你曾经的感受呢？它们就像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经历过的事，一旦进入了你的脑子里，一旦融进了你的灵魂，那就是你的了。

这句话是何等深邃啊！

洞喜子道君在数百年前对自己说的话，就像是一个永不枯竭的宝藏，等待着自己每一次去挖掘。

而正如当时的自己所说：“我虽然老了，失去了一切力量，但我的心还在。我的心在，世界每时每刻都在给我力量。”

这是自己对张茉儿说的话，为什么现在却忘记了？

“洞喜子道君，辜雀终于明白你的话了。”

辜雀的眼睛忽然睁开，眼中透着无尽的深邃。

是啊，自己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所有。

但唯独没有失去的是什么？

是自己的心。

它，饱含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