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莉在一个滨海小镇定居下来,用蹩脚的英语租了一栋豪华别墅。英语是埃里克教她的,于是租房时,不免又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别墅很大,地上铺着深红色地毯,起居室里有一个壁炉,壁炉上方原本悬挂着一位伟人的画像;房东搬家的时候,把这位伟人也一并带走了。餐厅要推开两扇门才能进去,里面有一个餐具柜和两盆生机勃勃的绿萝。切莉疑心这些绿萝会招来蚊虫,让仆妇把它们搬到花园去了。
卧室和书房在二楼,书房旁边还有一间空房,里面有两张廉价的挂毯和一台掉漆的立式钢琴。整个房间不大不小,很适合用来当乐器室——那个人不管到哪儿,总是第一时间安置他那堆乐器。切莉不知道乐器的价值前,还吃过乐器的醋,知道以后,立刻把醋意抛到了脑后,比他还要对乐器上心。
那个人的嫉妒心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要强烈,见她那么在乎乐器,宁愿每到一个地方后亲手制作乐器,也不再带它们了。
又想起埃里克了。
切莉蹙起眉头,有些郁闷地踢了踢地上的毯子。
别墅的花园比别墅本身还要大,种植着四丛玛格丽特花、三丛玫瑰花、两棵石榴树和几盆飞燕草。
切莉不由很烦恼,大花园意味着要请更多的园丁来打理。她虽然有钱请园丁,却不想为了几株只能观赏的花草增添开支。
除了不想花钱,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离开埃里克后,她不管看什么,都不再像从前一样兴致勃勃。要是埃里克还在她的身边,她说不定会亲自打理那些花儿;可惜,他不在。那些花儿也就沦为了无人欣赏的装饰品。
切莉在这种空虚而沮丧的心理状态中,渐渐明白了爱情的作用。以前,她觉得爱情就是一种消遣,一个游戏,红男绿女在这个游戏中各取所需;现在,她却发现,爱情更像是兴奋剂和安慰剂,它使冷静的人疯狂,乐观的人悲伤,美丽的人丑陋,也使疯狂的人冷静,悲伤的人乐观,丑陋的人美丽。它比金钱更加神奇。爱情可以换到金钱,金钱却换不来爱情。
空虚的切莉提前过上了寡妇的生活——这多么神奇!
她跟埃里克在一起的时候,想尽办法地沾花惹草,去舞厅,去餐厅,去咖啡厅,去一切闹哄哄的场所吸引陌生男子的目光;离开埃里克后,她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些事,却失去了那种兴冲冲的劲头。
她变得越来越迷信:雨后天晴的现象、单数的花瓣、梦境里的红玫瑰,在她看来,都有可能是埃里克找到她的征兆;而连绵不绝的阴雨天、难喝的咖啡、爱慕者送来的百合花花束,则是不知名的神灵在暗示她,要尽快忘记埃里克开始新生活。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半个月前,她抱着相当矛盾的心情,给母亲寄了一封信,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找她的麻烦,以及有没有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来打听她的近况。
半个月后,母亲的回信到了。她满怀忐忑地拆开信封,不知能否在信中看见她想要的答案——埃里克会去她妈妈那儿打听她的近况吗?要是他去了,她该怎么办,是高兴还是害怕?要是他没去,她又该怎么办……她会不会永远见不到他了?
切莉深吸一口气,紧张极了,牙齿发出嗒嗒的磕碰声。
切莉的母亲是一位头脑平庸、不善言辞的妇人,她虽然深爱着切莉,却担心长篇大论地嘘寒问暖,会使切莉感到厌烦,所以写信时,一向措辞简洁。再加上这一年来,切莉总是在给她寄钱,每一笔都是令她瞠目结舌的巨款。她不无忧虑地想,切莉这么有钱,要么是当了强盗的情妇,要么是在干拉皮条的勾当,给一帮好吃懒做的漂亮姑娘当鸨母——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要论好吃懒做和漂亮,没人比得上切莉,她完全有资格成为她们的头儿。
她想劝切莉走正途,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小心翼翼地让切莉以自己为重,不要再往家里寄钱了。为了不让切莉觉得唠叨,她写了两遍,删掉了一些啰嗦的话语,以至于忘了要回答切莉的问题。
切莉一字一句地读完了母亲的回信,没能看到她想要的答案,不禁愈发沮丧。
又是一个月过去,夏天到了。她离开埃里克时还是寒冬,转眼间却已是酷暑了。
期间,波斯人来看过她几次,被她冷言冷语地赶走了。
切莉不是一个忠贞的女人——她也从不认为“忠贞”是一个褒义词。在这两个月里,她曾好几次想要开始新生活:一次是在海滩上,一个斜戴着黑礼帽的男人,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背,说她的侧脸美得让他屏息。这个男人相貌英俊、身材高大、家世清白,虽然不像埃里克那样纵容和宠爱她,却是一个不错的丈夫人选。只要她和他在一起,马上就能步入稳定的婚姻生活。可她想了想那样的未来,却只觉得无趣和绝望,于是抽出手,礼貌而冰冷地拒绝了他。
一次是在轮船上,一个身强体壮、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子邀请她跳舞。当他搂住她的腰时,她几乎被他火热的手掌烫得一哆嗦。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遇见爱情了。谁知当天晚上,她就看见他在甲板上陶醉地亲吻另一个女孩。切莉从侍者那儿要了一杯鸡尾酒,平静地泼到他的脸上,优雅地离开了。
最后一次,则是现在。她回到了滨海小镇,遇见了一个身材魁梧却多愁善感的诗人。他像埃里克一样痴迷艺术(但没有埃里克的才华),总是随身携带着一个羊皮纸笔记本,时不时就要往上面写两句似是而非的句子。他是个俄国人,却旅居在英国和法国,因此拥有俄国人的外表、英国人的绅士风度和法国人的优柔多情。
不过,切莉对他有好感,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他的背影跟埃里克几分相似。
他给她写了一首诗:
“这是一场假面舞会
你狡狯的眼睛和火红色的面颊
在幕帷后若隐若现
你戴着忠贞的面具
炫耀着鲜红的双唇
我如此如此迷恋你
火焰般火红的小狐狸”
切莉没能看懂这首诗,却看懂了诗里的两个词语——“假面舞会”和“面具”。
她和埃里克的相处,何尝不是一场假面舞会。她假装是一个甜美、单纯、善良的女孩,不爱金钱,只爱才华,实际上却嗜财如命;而他伪装成一个温柔、冷静、风度翩翩的绅士,给予她体贴细致的爱,私底下却疯狂得将炸.药铺满了巴黎。
这次分开,与其说是她被他的残忍吓跑了,不如说是舞会结束,他们各自揭下了面具,看清了彼此的真面目。
她拿着这首诗,有些茫然地倒在花园的摇椅上——两个月过去,别墅还是刚租来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就像她一样被困在过去的回忆里,对现实里的一切视而不见,不买新家具,不交新朋友,也不爱新情人。这首诗宛如一个隐喻,一个象征,一柄打仗时高举的剑,暗示着她必须做出改变。
她要么彻底忘记埃里克,开启一段新人生,要么努力找到埃里克,完全回到过去的生活。
所以,她该怎么选,接受这个俄国人的追求吗?
他的脾气跟埃里克很像——其实,就算不像也没关系,她很会卖弄风情,知道怎样驯服一个男人,有把握把他变成下一个埃里克;关键是她愿不愿意去驯服。
“试试看吧,”她想,“要是还是没办法忘记那个人,那我就回去找他。”
这么想着,切莉终于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她一扫往日郁郁的神色,精神奕奕地起床,穿了一条红宝石般鲜艳的裙子。
海边阳光充足,她的面颊、肩膀和手臂晒得越发黝黑,泛着妩媚诱人的光泽。这里的妇女虽然也肤色偏黑,却坚持往脸上涂白色的铅粉。在她们的认知里,美女都应该皮肤白皙,越白越好,最好像伦敦那些打伞戴帽的贵妇一样白得发光。她们刚见到切莉时,觉得她尽管漂亮,却并不白皙,便认为她不是美人儿。谁知,整个小镇的男人都对着她并不白皙的皮肤发馋,甚至有人悄悄地咽口水。
有男人轻蔑地说,只有荡.妇才是这种不洁净的肤色,切莉的皮肤那么黑,一定不是处女了。
但不管谣言如何肆虐横行,切莉的出现,还是让一些女孩卸下了铅粉,露出原本的蜜棕色皮肤。
她们从前也不是因为喜欢白皮肤才涂铅粉,而是因为没人告诉她们,原本的肤色也可以很美。
切莉来到了镇上的餐馆。俄国人正在海滨遮阳伞下等她,她轻快地走过去,声音清脆地和他打招呼。
俄国人回以一个绅士的微笑,招来侍者,点了两杯白兰地。她把那首诗还给他,说他写得很好,然后迟迟没有后话。
俄国人被她的沉默折磨得躁动不安。他握住她的手,小心而急切地追问道:“那么——你愿意当我的小狐狸吗?我一个人的小狐狸?”
切莉淡淡地微笑着。她虽然对俄国人有好感,也打算接受他的求爱,却丝毫没有情迷意乱。她露出为难的表情,准备再晾晾他,太早或太轻易接受求爱,会让他以为她是一个渴望婚姻的女人。她保持着淡漠的微笑,在心里读秒,决定读到三十就答应他。
天空如此碧蓝,几米开外一棵高大的棕榈树,正在随风轻晃。一个吉卜赛人在路边弹奏琉特琴。一只蛾子扑棱着掉粉的翅膀,停在了餐馆的门廊上。
三十秒到了。
她娇媚地眯起眼睛,刚要答应俄国人的求爱,就在这时,一道绳索从天而降,狠狠地勒住了俄国人的脖颈。
一个喑哑、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她不能答应你。”
切莉愣住,心砰砰狂跳起来。
她想要回头,却不敢,怕这一切是个荒诞的美梦。
俄国人被绳索勒得脸色发红,却勇敢地据理力争:“为、为什么……谁、谁都知道佩蒂特小姐是个单身姑娘……我有……有权利追求她,她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很遗憾,她恐怕没有。”那个声音冷冷地说,“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话音落下,一件外套从她的头顶盖了下来,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粗暴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真的是他。
他来了。
埃里克找到她了。
——
她的身体很僵硬,她在恐惧,她在害怕。
她的眼睛湿润了,幽黑的长睫毛打结了,一条黄金项链在她脆弱的脖颈上闪闪发光。一想到这条项链可能是某个男人送给她的,他就完全无法克制胸中汹涌的狂热杀意。
她孩子似的扁起嘴,仰头望向他,似乎想恳求他放过她。
但那是不可能的。
除了这个,他什么都能答应她。
这一回,他会比以前对她更好,但同时,也给她准备了独一无二的镣铐与牢笼。
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他,半步也不行,哪怕她会因此厌恶、怨恨、仇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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