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殿内原本撤走了炭炉，今日又重新拿出来。

绿芳刚刚点好炭火，就见紫鸢端来一碗药汤，她微微皱眉：“娘娘吃了这么多日也不见好转，会不会……”

紫鸢手指一紧：“应不至于吧？”

“谁知道！”绿芳愤愤不平，“前不久皇上不是夺走宋国公的兵权了吗，我看马上就要对老爷下手了，娘娘还有何用？”

“你，”紫鸢脸色发白，差点想捂住她的嘴，“你别胡说，小心被娘娘听见。”

“娘娘何等聪慧，还用我来告之？”绿芳眼圈一红，忽地声音低了下去，“我昨日见娘娘把药倒了，竟都不与我们说，娘娘如今还信谁，连我们都不信了！”

紫鸢差点将药碗打翻，踉跄一步，哀叹道：“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

在里间的林纨纨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

早知今日，凭她林纨纨当年的家世，嫁谁嫁不得，偏偏要嫁给二皇子陆璟，予他出谋划策，予他整个林家，到头来不过是为人作嫁。

她低低笑了笑。

可怪谁呢？

只能怪她自己。

她出生时相师说命格极贵，当时就有人打趣，许是做皇后的命。www.minixiaoshuow.com 米妮小说网

到得后来，这话也真不是戏言，她表叔是宋国公，她父亲是当朝首辅，她表哥娶了嘉善公主，要说整个大魏有资格能做皇后的，她林纨纨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奈何她偏偏不喜太子，有次皇太后试探，问她可愿意嫁给陆昭，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深受父亲与哥哥的影响，她自小就喜欢清俊文雅的男子，而陆昭却不是这种人，他很早就投身沙场，身上似乎总是带着一股血腥味，林纨纨见到他就会不自禁的避开。

久而久之，莫说她不喜欢陆昭，陆昭也不喜欢她，遇到了总是冷言冷语，冷面，京都谁都知二人不合。

她要做皇后，那当然只能选陆璟，但这不是她嫁给陆璟的唯一理由。

哥哥去世之后，父母大受打击，伤心欲绝，林纨纨为此格外努力，不说精通琴棋书画，便是策论都写得，代替哥哥成为了父母心中最为骄傲的孩子。

然而她的悲痛无人知，唯独陆璟看了出来，有日与她说，“纨纨，你以后把我当做哥哥吧。”

她原就喜欢他的容貌，为这一句更是动了心。

可惜，终究是信错人……

她靠在床头，怔怔出神。

耳边忽地传来绿芳的声音：“皇上！娘娘她，她在歇息……”

陆璟走进来，穿着玄色的龙袍，他本是清俊出尘，此时更添了些无上的威严。

林纨纨没说话，也没行礼。

陆璟在床边坐下：“你可感觉好些了？”

呵。

林纨纨淡淡一笑，没有回应，而是道：“你打算如何处置表叔？”说得是宋国公。

“谈不上处置，是宋国公的年纪不再合适领兵。”

何必还要在她面前伪装？林纨纨盯着他：“真是此种理由吗，陆璟，你是怕当年的事情泄露吧？我表叔替你做尽了肮脏事，要不是他，陆昭会死在崇山？”

她原是不知，还是有日父亲唉声叹气，她追问之下才知表叔做下了这等天理难容之事，然而她那时已经嫁给陆璟。

陆璟讽笑：“何必说是为我？纨纨，你一旦嫁给我，无论是姜家，林家，都只能与陆昭为敌，难道你不知？”瞄她一眼，但见她在病中面无血色，唇也是淡淡的，却出奇的可人。

褪去她永是高傲的神情，她身上有了些烟火气，像是神女落到凡间。

他忍不住轻抚她乌发。

林纨纨躲不过，心头冰凉：“你又要如何处置我？”

陆璟手一顿，眸光动了动：“林纨纨，你不要总是表现的这么委屈……好似我辜负你，我不妨告诉你，无论我怎么对待宋国公，对待你林家，你永远都是皇后。”他在她耳边道，“你嫁给我，不也是为这凤位吗？你放心，它永远是你的。”

说的如此凉薄，林纨纨心头刺痛，在他陆璟看来，恐怕天下人都是跟他一样，满心就只有算计。

她轻声笑起来：“你说的对极了，陆璟，我嫁给你便是为当皇后，你陆璟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

明眸如秋水，盛满了不屑。

他手指一紧，险些将头发扯去数根，半响道：“好极了。”

他收手站起来，离开延福宫。

然而没多久，却传来一个消息，消失两年，传闻死在崇山的太子陆昭竟然领兵攻下了齐镇。

那是大魏的军事重镇，一旦被破，便会危及京都。

林纨纨不敢相信。

绿芳道：“是真的，皇上已经数夜待在御书房没有出来，奴婢甚至听人说，那是太子的鬼魂领着鬼兵来复仇的。”

林纨纨笑了。

笑中带着无限悲凉。

若说她嫁错人，命尚能保住最终或许可以翻盘，但站错队，与陆昭为敌，却是再难挽回。

她怎能不笑？她所有的决定都错了！

想当初她林纨纨是何等的风光耀眼，到头来却成为众人眼里彻头彻尾的失败者！www.)

她难以接受，病越来越重。

在陆昭率军攻入皇宫的那一刻，林纨纨的魂魄离开了躯体。

她眼睁睁看着陆昭走入了延福宫。

他穿着乌黑的铠甲，仍如往常那般骁勇，记得五岁那年她随表婶嘉善公主与皇帝去狩猎，几位皇子随行，当时陆昭问她喜欢什么，她随口道兔，兔。

他拉弓射箭，将一只血淋淋的兔子放到她面前，她哇的一声哭了。

这是她对陆昭最初的印象。

后来不管他做什么，送她八哥，教她骑马，那种感觉仍是根深蒂固。

林纨纨回想起过往，怔怔的看着陆昭，只见他站在床边沉默无声，脸上有种有别于平日冷厉的戚容。

她忽然明白了。

其实陆昭从来都没有讨厌过她，他甚至一开始是真心喜欢她的，把她当小妹妹一样。

是她将他越推越远，以至于最后变成了你死我亡的敌人。

如果当初……

林纨纨苦笑了下，不，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能？庆幸的是，陆璟的下场也不会好——他费尽心机所得来的一切终将会成为泡影。

可她心里仍翻涌着强烈的不甘，林纨纨挣扎着，渐渐的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

也不知过得多久，有一丝光亮慢慢的在眼皮底下浮现。

本来以为自己死了的林纨纨有点恍惚，她睁开眼睛，对上上方淡青色绣花鸟的帐幔。

耳边有人问她：“姑娘今儿想吃什么早膳，奴婢去吩咐厨房。”

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林纨纨侧过头，惊骇的发现绿芳竟然变小了。

这丫头一直伺候自己，就算入宫也陪在身边，照理说该是二十出头了，怎地现在变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林纨纨眨眨眼睛：“你是绿芳？”

她睫毛长而翘，鹅蛋小脸有着婴儿肥，极为可爱，绿芳笑道：“姑娘可是还未睡醒？奴婢先给姑娘穿衣吧？时辰不早了，等会还有客人来。”俯下身抱起她。

林纨纨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看，整个都僵住了。

她如今竟是这么小！

怎么回事？

林纨纨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任由绿芳给她穿衣服，穿鞋。

比起以前真是太乖了，绿芳有点奇怪。

这小主子自小就得万千宠爱，起床时花样可是多着呢，先是要把家中主子都问一遍，比如老夫人在作甚，夫人在作甚，然后又要指点她们如何穿衣，比如丝绦要什么颜色，结要怎么打，现在竟是一言不发。

绿芳顺利给小主子穿戴好，又问她要吃什么。

紫鸢捧着新鲜的花进来：“姑娘定是要吃虾饼，最近虾子多，去集市上一看到处都在卖，可鲜美了。”

林纨纨抬头看她，紫鸢也很小，顶多十四五岁。

这么算的话，她岂不是才十岁左右？

该不会是在梦里吧？可死了还能有梦吗？林纨纨伸手狠狠掐自己，白嫩的胳膊上马上就显出一道红痕。

这个举动将两个丫环吓坏了。

“哎呀，姑娘，你这是作甚？”绿芳跑上去阻止，“要是被老夫人看见，奴婢可如何交代啊！姑娘！”

疼死了，林纨纨终于觉得这不是梦，心想莫非是老天爷开眼，看她不甘心，让她重新活了过来？

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

紫鸢急着找药膏。

倒是林纨纨镇定下来，观察房内布置。

确实是记忆里幼时闺中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鸡翅木的八仙桌，玉石的屏风，黄花梨的方脚四件柜，还有这幅山水画……林纨纨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上方，哥哥画的画上，她的心突地一跳。

哥哥！

林纨纨几乎是叫着道：“哥哥在哪里，哥哥在家里吗？”

声音太大，紫鸢以为她手疼，找到药膏给她抹涂，一边道：“姑娘，公子当然在家中了，应是在延趣阁看书……”

林纨纨听到这话心头一喜。

哥哥暂且安好！

前世惠妃因丧子之痛想毒死皇上，结果误伤哥哥，虽被救活，哥哥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别说去延趣阁，便是站起来都很困难，以至于祖母要替哥哥冲喜……她一把推开紫鸢，飞快的朝外面跑去。

她想马上就看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