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来，才发觉单于的案前摆了一套白色的瓷器。颜色洁白的茶具并不厚重，薄胎的茶碗能反映出茶汤的色泽，浅黄色的茶水盛于其中，还有点悠远的清香味儿。

“挺好闻的。”雅朵吸了吸鼻子，“香气跟花香有点像，但不是。”

她眨了眨眼睛，伸出了手，“父汗，我能喝一杯吗？”

看着真精致啊，像是汉人那边的东西。连年纪小小的雅朵都知道，论这些吃喝玩乐的，得数南面的汉人最厉害，汉人有好看顺滑的丝绸衣裳，还有精致的发簪首饰，汉家女子的绣鞋很好看，手工精美，会绣着蝴蝶和鸳鸯等小动物。

去年过节的时候，父汗送了一双绣鞋给她娘，一双给了她。

不用猜，这套茶具肯定又是从汉人那边拿来的。

或者说，是抢来的。

雅朵喝着茶，把头低了下去，不敢看小哥哥的表情。她知道小哥哥是汉人的王爷，大概就跟匈奴的左右贤王差不多。

单于要是抢了汉人的东西，又拿来招呼赵王，这得多屈辱啊！

可是刘如意像他老子，是个没心肝的，脸上倒是没有带出来情绪。他笑嘻嘻地接过干爹的茶，还问单于怎么得了这样的好东西。

冒顿很高兴地和大家分享，道：“这是你哥哥寄过来的茶叶，说要送给我喝。”

其实是萧靖给刘如意的，被单于不要脸地拿走了。

绿茶的茶汤清澈明亮，滋味醇厚鲜爽回甘，喝了茶水之后，腹中的油腻之感被大大缓解，刘如意刚刚吃完几口烤鱼，正是渴了，嘴巴发干。他眼巴巴地看着，意思很明确，想要再尝尝这个茶水。

而冒顿拿了他的茶叶，也有点不好意思，就拼命给他倒茶。

“如意，别当自己是外人，多喝点。”

“好喝是吧，渴了没，再喝喝。”

“果真回味无穷，还有些甘甜，如意要来一杯吗？”

单于那个热情好客的劲儿，看得雅朵都有些眼红了，她才是父汗的孩子，怎么父汗对小哥哥比对他还好哇。刘如意也乐得拼命拍彩虹屁，说单于真大方真豪爽，请他喝那么多茶。

冒顿有心逗逗他，“如意最会说话了，是怎么个好法？”

小男孩笑了笑，说从喝茶当中获得了许多感悟，单于简直就是他的人生导师。

“哦，如意且说说喝茶是什么体会？”

冒顿眼里有探求之色，雅朵也竖起耳朵听着。茶水这种东西不就跟水一样吗？还能扯到人生领悟？

吹牛逼吧。

单于觉得小孩没说实话，在骗人。他的眼神顿时就阴沉下来，他很讨厌别人欺骗他。

尤其是刘如意这种孩子，他自问算是厚待，可是小孩还说假话糊弄他，显然就是习惯了，之前说的话都是在撒谎。

反过来思考，岂不是他被一个稚龄小儿玩弄在股掌之上？

换在谁身上能乐意啊。

刘如意看见干爹的神色不太对，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

他一向能说会道的，就接着说：“茶水的味道，先苦后甜，就像是人生一样，能承受苦难，才能迎接甘美的将来。我在封地上没人照料，连亲娘都不在身边，吃肉也吃不饱，没想到有一天能遇到单于，把我们母子两人都带了出来团聚，天天能够大口吃肉，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小孩没说谎，他以前在赵国，赵姬在长安，确实是母子分离。小学生长身体很能吃的，封地上掌管饮食的士大夫崇尚那种贵族少食的精致生活，叫赵王没吃饱肚子。

这些都是真事。

刘如意说出来，忒有真情实感的，激动得差点要落下泪来。仿佛证明他所言不虚，小孩的喉咙里憋了一股气，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这日子多好啊，来了匈奴都能吃饱了。

这些都是单于的功劳！

冒顿听了这个高级马屁，被拍得遍体舒坦，细品之下，茶水的味道确实先苦后甜，小孩说的都是真话。

嗯，他最喜欢爱说真话的好孩子了。

既然孩子那么听话，他也乐得和小孩分享他的今晚的美食。他截下来萧靖给刘如意的书信，吩咐厨子今晚要弄点野菜，吃些新鲜点子。

“啊？父汗要吃菜啊？”

雅朵一听说是吃菜，小脸上都写满了抗拒，吃肉不好吗？肉肉多好吃呀！

刘如意也不太乐意，但他还没有表现在出来。当家的盛情邀请他吃饭，他好歹也得吃两口。

这时候的他还想着，幸好他吃了烤鱼垫垫肚子，等会儿少吃点野菜也饿不着。回去他不能要吃的，不然从主家刚出来就要吃夜宵，不就说明别人招待不周吗？

这种低级错误也太蠢了。

单于和刘如意喝了几泡绿茶，直到茶叶没味了，才算罢休。有美貌的女奴端着银盘子上来，一道是凉拌沙葱，烙了十几张野蒜鸡蛋饼，还有一大盆沙葱羊肉饺子。

另外还有固定的烤肉，今天烤的是羊肉，刚烤好就连带架子被端了进来，弄得一帐篷都是羊肉味儿，肉香逼人。

冒顿作为主家，还劝着别人吃菜：“如意尝尝，雅朵也多吃。”

刘如意咽了咽口水，“嗯，谢谢单于，我就不客气了。”

他第一眼看中的是饺子，这种面食的形状像耳朵，看着最引人注目。他拿汤勺给自己舀了一碗，里面漂浮着七八枚饺子。他轻轻地咬了一口，当即就吃出了沙葱和羊肉的特殊香气。

“放了沙葱，还有羊肉？”

和以往吃的水煮沙葱不一样，剁碎活成肉馅的沙葱，入口有一阵清香，吃起来特别鲜嫩。和新鲜的羊腿肉配合在一起，吃着一点儿都不腻，反倒是可口美味。

鲜美的肉汁从咬开的口中流了出来，是诱人的金黄色，全落在汤匙当中。刘如意把剩下的半枚饺子一口闷了，还觉得不过瘾，之后的都是一口一个饺子地吞，塞得嘴巴满满的，特别痛快。

按理说饺子就酒，吃着特别有滋味。

但是今日冒顿兴起要喝茶，他又重新取了茶叶开始泡茶，给刘如意分了好多杯，小孩都喝下去了。

晚上喝多了茶的后果就是——

刘如意没有像普通人那样睡不着，他睡得老香了。

正是因为睡得太香了，所以——

第二天，戚姬一把掀开他的被窝，闻见熟悉的骚味，女人的嗓音立刻就吼了起来。

“刘如意，你多大的人啊，要不要脸啊！”

“都十岁了，还尿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没本事的！”

“小小年纪就憋不住尿，长大看着就是肾亏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得比较晚，非常抱歉，今天头疼，不太舒服。

第122章 刘盈不短命（49）

◎汉惠帝他爹绿得发光◎

刘如意又尿床的事情, 因为戚姬晒被子时候大声地骂骂咧咧，没一会儿就传得整个匈奴皇庭都知道了。

连雅朵都跑了过来, 小姑娘看热闹不嫌事大, 还有心思嘲笑了一番：“如意哥哥羞羞，那么大个人还尿床。”

“肯定是昨晚喝多了茶，催的。”男孩刚换好一身干爽的衣裳, 脸红红的很不好意思。

正是该吃早饭的时候，有女奴送来了沙葱炒鸡蛋，这个比吃水煮野茶强多了。虽然游牧民族不擅长养鸡, 但是单于要吃的鸡蛋还是有的, 冒顿拿了小孩的书信和茶叶，自己吃喝的时候倒是记得叫人送点过来。

刚送来的早饭份量很大，还热乎着, 刘如意不是一个吃独食的孩子, 他乐意和小朋友分享。

“雅朵来了，要不要吃点？”刘如意问道。

“要的。”雅朵一屁股坐下了，也不当自己是外人。

小哥哥给她倒了一碗热乎乎的牛奶，上面还浮着一层浓浓的奶皮。另外一个碗装了炒鸡蛋。雅朵很爱吃炒蛋的口感，觉得又香又软，沙葱的清香味儿变得特别好闻。她之前吃过白煮的一整颗蛋，觉得干得噎人, 没想到换了一种吃法，竟然变得非常嫩滑。

用少许黄油炒蛋，吃到嘴里是油脂的幸福感，闻着还有种近似奶香的味道, 特别回味无穷。

“如意哥哥的早饭比我的好吃！”小姑娘撅了撅嘴, 觉得有些不公平, “我那儿没有这个好吃的蛋。”

刘如意看着她的小脸都能挂油瓶了，只觉得好笑。一个蛋而已，放在大汉朝别的不说，起码诸侯王吃鸡蛋也是成筐成筐地吃。

放在穷苦人家，鸡蛋是最滋补最金贵的东西。但在诸侯王的眼里，一个鸡蛋而已，多得都能砸着玩。

他哄着雅朵：“不如妹妹跟我回去长安，那里好吃的东西有太多了，光是蔬菜就有好多种，有藤上爬的，还有地里长的，有长在水里的，还有结在树上的。长安城有那么大的茄子，又粗又长的一根，紫黑色的，比你的小手臂都要长呢。若是夹点肉馅在里头，进油锅里一炸，香得隔壁小孩都要馋死了……”

“哇哦！”

听得雅朵都入了迷，居然还有这样奇怪模样的蔬菜的。

小姑娘忍不住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真想要去长安城玩玩的。

对于单于的孩子们来说，“长安城”是一个想象中的神奇地方。听说那里住着汉人的皇帝，遍地行走的都是穿着丝绸衣服的男人女人，他们说汉话用汉字，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很有钱。

丝绸在匈奴多金贵啊！

但据说那里一个牌匾砸下来，砸死的五个人里头，有三个人都是穿着绸缎的大官贵族。

去年冬天父汗消失了一段时间，母妃后来才肯说，他是偷偷跑去大汉的长安城玩。父汗从那儿带回来戚姨和如意哥哥，还送了一套陶瓷小马车和小狗小鸡给她玩，母妃得了三匹长安城时兴的绸缎，上面绣着大红花绿叶子的，母妃特别喜欢，乐得见人都是笑着的。

雅朵对梦中的长安城向往非常，她摇着小哥哥的手臂，想要听更多长安城的故事。

“如意哥哥，你就给我多讲讲吧。”

“好好好，我就给你讲一讲关于小蝌蚪的故事吧。”

刘如意在长安的时候，若说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被皇兄罚着养蝌蚪的事情。眼看着一条条豆子大的小蝌蚪长出了腿，从一条两条到三条四条，再然后尾巴也没了，变成一只四只腿的癞□□。

“然后癞□□是什么样子的？”雅朵很好奇，她不认识癞□□，只见过林蛙。

“癞□□的身上有一个个疙瘩，就像蚊子在你身上咬的包包一样。它爱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什么衣柜里啊，床铺上啊，这些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我都已经习惯了。有一天我睡醒之后，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就把脚塞进去鞋子里……”

“卧槽，突然踩到里面软绵绵的一坨，触感冰凉，好似还有粘粘的，我当即一脚就把鞋子甩出去五米远，连带那只鞋子里躲藏的小□□被甩飞到墙上！”

雅朵（惊恐脸）：！！！

妈啊，原来癞□□是这样一种恐怖的生物，它居然会跳进去屋子里的！

它会跳到她最喜欢的裙子上，会跳到她的丝绸被子里头，它还会跳进去她的花绣鞋。她最喜欢的一双绣鞋，天呐，以后都不想穿那一双从长安带回来的软底鞋子了。

真是超级无敌恶心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吓得小公主把头埋在小哥哥单薄的胸膛上，紧紧地搂住，小身板瑟瑟发抖，觉得害怕极了。刘如意倒还好，小□□事件已经过去许久，他是谁？

他是能把小□□捧在手里玩耍的狠人。

男孩有心安慰一下妹妹，还摸了摸人家的小辫子。见人家的脸颊肥肥的，又忍不住伸手揪了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