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淘?”
“这个时候卖冷淘,是不是早了些?”
白老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疑惑地说道。
听了白老头的话,白锦儿愣了愣,她抬起头望了望天,正是一片万里晴空的好天气。虽然如此,初春的锦官城,却还真是有些凉的。
那么,自己这冷淘,
当真会有人来吃吗?
白锦儿丧了气的表情被白老头捕捉到了,他手里的木勺在瓷碗里拨弄了拨弄,勺子和碗底碰撞发出声音,
“不过,”
白老头开口说话,
“过几日附近村子里的庄稼汉子正是进城囤货谈事的时候,说不定赶车进来奔波一早上,正是想吃些凉爽的呢。”
白锦儿抬起头,白老头脸上慈祥的笑容,撞进她的眼睛里。
......
“哗啦——”
白锦儿费力地撑起木窗,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往外张望,街上来往的行人,没人在意这个小小的姑娘。白锦儿探头在外面望了望,又把头收了回来。
“白小娘子!”
白锦儿刚把脑袋收回来,一声略显高亢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响起。
一转身,正看见张大娘站在她的身后,身上披着一件红褐色的狐狸皮毛披风,底下穿着条八宝纹样的齐胸襦裙。
她脸上搓着红艳的胭脂和鹅黄,额头上勾着似莲花花样的花钿。
“呀张大娘,您今天打扮得,比往常还要好看许多呢。”
张大娘听了这话心花怒放,攥着绣花手帕的右手遮住鲜红的嘴唇,眼睛笑得弯弯的好似一钩新月。
“哎哟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会讲话。”
“今日呀,是那陶家的夫人开宴,上次花朝节在城郊她不时弄脏了自己的弓鞋嘛,我碰巧多带了一双,正好借给她,这次陶夫人开宴,就也请了我,说是还上次借鞋的情呢。”
陶夫人......
听见这个名字,白锦儿呆了一下,随即脸上也挂起笑容,点了点头。
“原是这样,我说呢。”
“那大娘你今日是想要些什么?”说到这里,一直豪放不羁的张大娘竟然还出现了些扭捏的神情,她手里的帕子绞着,一双画的长长的凤眼还朝左右看了看,清了清嗓子,对着白锦儿说道:
“昨儿你做的那些炙羊肉,可还有?”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看上去不甚惊讶的样子,不过想也是,昨天的那大半只羊,有好一部分都是面前这位高壮的妇人给吃了,她今日再来要,也在白锦儿想的情理之中。
只见白锦儿眉眼低垂地笑了笑,点点头,
“自然还是有的,只是今儿准备的没有昨日多,估计给不了您多少的。”
“不打紧不打紧,”
听见白锦儿说还有,张大娘的双眼里登时亮了起来,她挥了挥手,一股淡淡的花香扑了出来。
“昨儿在你这吃了那些炙羊肉啊,我回家便和卞家娘子说了,她听了也是想吃的不行,特意嘱托我今日一定要再从你这儿带些去,”
“好叫她也饱饱口福。”
“把张大娘你等等,我这就给您弄去,要不您先出去等着,不然这炙羊肉的烟火气沾到了您这皮子上,可就有些麻烦了。”
“还是锦儿你这丫头心细,不像你阿翁。”
白锦儿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厨房。
张大娘出了店门,随手拉过门边的一条板凳,拢了拢身上的毛皮披风,又拍了拍裙子,看样子,她很是宝贝自己身上的这套装备;转眼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在不远处伸着头张望,张大娘嘴里发出一声轻哼,移开了头。
白家食肆里陆陆续续来的客人大多是要些胡麻饼或是馒头,白锦儿一边估摸着厨房里的火候,一边在柜台后面招待客人,忙的脚不沾地了,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也被蒸的红通通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羊肉烤好了,白锦儿也不嫌烫的直接包进了油纸里。
张大娘接过的时候嘴里还念念叨叨,数落着白老头的不时:“你说说你阿翁怎么像话?这店子本来是他的,可现在他完全丢给你了;若你是大姑娘了还好,这么粉团似的人儿,亏得他忍心。“
”也是合着不是亲......“
张大娘忽然住了嘴,她悻悻地看了白锦儿一眼,好像在看她有没有听见。
毕竟在和白家舒适的左邻右舍里,白老头并没有把白锦儿是捡来的这件事情告诉她,而他们也绝不会知道,白锦儿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记忆了。
或者说是,属于其他人的,
那个叫做邱景的女人的记忆。
看着白锦儿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张大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又堆起笑容,在白锦儿手里塞了钱,转身出了店门。
留白锦儿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娘子,给我们上些汤来!”
“哎,马上就来!”
......
“阿爷,我看见那位夫人走了,”
谢熊从店外探进头来,对着坐在长凳上,百无聊赖的谢山听见,这才站了起来。
和即使只有一人经营也客来客往,络绎不绝的白家食肆比起来,谢山这边,可就冷清的许多了。本来早晨正应该是来吃饭的客人最多的时候,可是谢山这边,除了桌子上摆的几个用过没收的汤碗,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谢家来的,要比白家早上不久。
基本是开市鼓声一响,谢家这边就已经开店了。
抢着在白家还没开门的时候,那些赶着时间的客人,回来他们这边吃点东西。
之后,再没什么生意。
谢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店门口,往外面望了望,正看见张大娘穿着雍容的背影,离开白家食肆。
谢山的手搭在门边,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
“没想到,竟然连那些夫人,都来他们家了么......”
“阿爷,你说什么?”
谢熊看见自己的父亲似乎在小声嘀咕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看样子,他们是把盛装打扮的张大娘,当成了城里哪个富贵人家的夫人了。
“啊,没有。”谢山反应了过来,他甩了甩头,看看白家食肆依旧进进出出,从未停过的人潮,又看了看自家空荡荡的铺子,
叹了口气。
“大郎,”
他叫了一声谢熊。
“哎,阿爷,”
“你不是想去找白家丫头玩吗?”
“去吧。”
“真的吗?!”
听见自己父亲的允许,谢熊很是高兴,可不一会儿,他伸回去的脑袋,又再一次地收了回来。
他看着谢山,眼神里有着忐忑和小心翼翼:
“阿爷,你自己看店,没问题吗?”
看着谢熊的表情,那不加掩饰的担心,谢山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了出来,刚才还萦绕在心头的那些忧愁,竟然瞬间消散了;蒲扇大的手掌朝着谢熊的脑袋糊了过去,拍在他脑袋上发出一声闷响。
“臭小子,要你去就去,”
“不想去就留着,洗碗。”
“别别别阿爷!我去!我去!”
说着,谢熊竟然迸发出和他体型很不相符的速度,一溜烟朝着白家食肆跑去了。
......
“锦儿!”
留在后厨的白锦儿忽然听见前面的谢熊喊自己,手里的汤勺都还来不及放下,拎着就走出了厨房。
走出厨房,正看见一脸憨厚的谢熊,站在一个桌子前,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遇到了什么偌大的难题似的。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走了过去。
“怎么了?”这一桌坐着三个男人,两个带着黑色的幞头,身上穿着红棕色的圆领袍衫,脚上蹬着乌皮靴;另外一个在在头上缠着茶青色绣花纹的头巾,身上披着件宽大的袍子——最关键的是,他脸上留着大大的络腮胡,
活脱脱一副胡人模样。
白锦儿在这十二年,不说整个锦官城的人都认识,可是大部分她都见过;可这三个人,她没有丝毫的印象。
而且,其中一个穿着枣红色圆领袍衫的男人,腰间还挂着一块玉佩,
成色极佳。
白锦儿挑了挑眉。
“三位客是要吃些什么?”带玉佩的男子抬起头,扫了白锦儿一眼。白锦儿分明地看出,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以及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视。
“这家店,只有两个孩子吗?”
“小茶,”
“你家长辈呢?”
听见这个称呼,白锦儿愣了愣,她的眼神再一次在那块玉佩上转了转,心里已经了然。
脸上堆起招牌微笑,白锦儿抬了抬手里的铲子,
“阿翁不在,客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我便是。”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那个大胡子的湖人脸上表情最为夸张,似乎白锦儿说的话,他完全不明白似的。
“小茶,你是说,这些人吃的东西,都是你做的?”白锦儿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这么小的姑娘,做出来的东西是整个锦官城最好吃的?我不相信。”
大胡子胡人操着一口奇怪口音的官话,他看了看白锦儿,又摇了摇头。
另一个男人看了看带玉佩的男子,眼神好像在询问。
带玉佩的男子沉默片刻,开口说话:
“听说你们家的炙羊肉很是好吃,给我们上三份吧。”
“实在不好意思客,今日的炙羊肉已经卖完了,”
“不过,”
白锦儿的笑容,变得逐渐自信起来,
“我们还有别的招牌,客要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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